第222章 寧做一日雄獅,勝為百年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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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越過敵境封鎖線,在無地圖的情況下抵達位於深山中的教區修道院。”
陌生地形,這個足以令絕大多數將領頭皮發麻的問題,對羅貝爾而言,潛入敵境就如摸進自家後院一般輕車熟路。
多年戎馬,他在軍事上的才能也隻不過勉強夠格——但如果他有辦法時刻知曉身邊的一切風吹草動,閣下又該如何應對呢?
“喂,聽說了嗎?”
薩爾茨堡至貝希特斯加登的山路上,一名騎馬巡邏的士兵憂心忡忡對同伴說道“聽說奧地利人把軍隊部署到我們國家的邊境上了。”
他的同伴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弗萊林,你什麽時候惦記起國家大事了,欠猶太商人的錢還完了嗎?”
弗萊林哈哈一笑“也對哈,反正奧地利人打過來也是先打薩爾茨堡,就讓主教老爺們擔心去吧,反正給誰打工不是打呢?”
極好,民心可用。
薩爾茨堡教會的混賬程度絲毫不出羅貝爾所料,如此一來,奧軍不必陷入戰爭的泥潭且不提,連帶著說服貝希特斯加登總教區長都多了幾分把握。
在巡邏隊走遠後,五十多騎兵緩緩踏出山下密林。
為首的羅貝爾向東北方深深望了一眼,大喝一聲“駕”,率領扈從騎手向西麵的貝希特斯加登狂奔。
波西米亞,布拉格王宮。
今日是為期一個半月的漫長宴會結束的日子。
說一千道一萬,為女兒慶生都是冠冕堂皇之詞,今日之伊日已是成熟的政治家,不會胡亂將私事帶入政治。所謂的慶生宴,其實是他為重新展露本人的權威所找的借口。
對各國領主而言,試探伊日的深淺有助於他們判斷未來該如何與波西米亞王國相處,順帶的,他們對波西米亞與奧地利之間抽象的盟約關係同樣十分好奇。
對伊日而言,僅僅一場慶生宴,便能在神羅諸侯間刷一波臉熟,外帶著展示自己與皇帝陛下“親密無間”的關係,既可以震懾國內宵小,也可震懾外邦,為八麵環敵、百廢待興的波西米亞爭取寶貴的喘息時間——實在沒有不舉辦的理由。
這一個半月,弗雷德裏克與伊日的臉都快笑得僵爛,各大參宴人員,也隻有大大咧咧的勃蘭登堡侯爵真正享受了一場痛快的大宴會。
“哈哈哈哈!伊日老弟,以後你的事就是我倆的事了,誰再欺負你,大哥我一定替你出頭!”
腓特烈二世大笑著拍打伊日的肩膀,巨大的力氣幾乎把後者虛弱的骨架拍散。
薩克森選侯弗雷德裏希二世及時攔住了他,接過伊日感激的視線,同樣微笑著說道“伊日攝政,閣下的威勢實在令人難忘。我想今日之後,貴國君臣必能其樂融融,再無分崩。”
伊日微笑躬身“承選帝侯吉言。”
一天時間,前來參宴的貴族陸陸續續拖家帶口地離開了布拉格。
待到最後留在布拉格的,除了伊日夫婦及他的廷臣外,僅剩一個理論上最該歸心似箭的男人。
弗雷德裏克·馮·哈布斯堡。
“皇帝陛下。”
伊日和他的妻子梅倫娜來到駐足城門的皇帝車駕旁,禮貌地問道“宴會已經結束了,您不回國嗎?”
弗雷德裏克撩起馬車簾,瞥了他們夫妻一眼“怎麽,不歡迎我嗎?”
“哈哈,怎會,敝國能令陛下流連忘返,實在蓬蓽生輝!”
夕陽西下,皇帝的車駕調轉馬頭,返回了布拉格王宮,哪怕奧地利國內局勢風起雲湧,仍舊全無回國之意,伊日大惑不解,詢問妻子,梅倫娜搖頭表示不知。
也許這世上能理解皇帝的脫線的人,唯有此刻已如天降神兵般抵達貝希特斯加登修道院的羅貝爾·諾貝爾了。
“帝國的教會,乃是查理曼法蘭克時代所遺存的舊章陳規。事到如今,教皇冕下及其鷹犬退出德意誌諸邦,正該是吾皇帝大展宏圖,重構規章之千載難逢之良機。”
修道院大廳內,風塵仆仆的羅貝爾與一眾灰袍的老人侃侃而談。
“貴所名播南國,吾皇亦素有耳聞。”
才怪,弗雷德裏克連七大選帝侯的名字都記不下來,每次席宴都把薩克森侯爵和勃蘭登堡侯爵弄混淆,怎麽可能記得住一個小小的教區長。
但他的話顯然正好切中了一眾野心家之心。
見貝希特斯加登修道院的眾人紛紛露出善意的笑容,羅貝爾知道,現在是搬出正戲的時候了。
“薩爾茨堡采邑教區,魚肉鄉裏,貪婪成性。民之所深恨,神之所不容。”羅貝爾慢悠悠地說,“我今日抵達貴院前,見一輛輛馬車橫行鄉裏,所載之精鹽足奧地利百萬民眾一年之用,而被他人如此糟蹋,我心裏亦不好受。”
眾人果然露出憤憤之色。
一個壓不住火氣的年輕神甫當即破口大罵“天殺的,說什麽替我們保管鹽礦,共同富裕!最後好處還不是全進了上麵的腰包!”
“那麽!”羅貝爾高聲道,“是誰令諸位淪落至此!”
“薩爾茨堡的主教!那個混蛋!”
年輕神甫怒罵出聲,大量同樣年輕氣盛的教士應和起來,以他為首,儼然與另一批冷眼旁觀的沉穩中年教士呈分庭抗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拉幫結派。
這位年輕的神甫赫然便是少壯派的意見領袖。人不會永遠年輕氣盛,但永遠有人年輕氣盛。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假裝閉目養神,實則暗自觀察的羅貝爾看在眼裏。
“嗬嗬嗬嗬。”
一陣淡然的笑聲傳入羅貝爾的耳膜。
他循聲望去,一位年約五十的紫袍老人嗬嗬笑著,一身教袍的顏色已經出賣了他的身份。
“老朽名為博納德,是這座殘破修會的教區長。老朽隻有一個問題,親愛的主教大人,貴國討伐無道之薩爾茨堡的命令,是否由禦前會議商定?據我所知,尊敬的陛下身在布拉格。”
羅貝爾沉默片刻,啜飲了一口手邊的清水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博納德教區長遺憾地搖搖頭“如果沒有陛下的親令,老朽恕難從命。”
“那這鹽礦……”
“此乃我教會與薩爾茨堡大主教之私事,請主教莫再過問。”
他身後的眾人肉眼可見地流露失望之色。
縱使羅貝爾拿出象征奧地利大主教的權杖與教宗授命書,老教區長依舊一口咬死不答應。
無奈之下,羅貝爾隻得暫且告退。
臨走前,他向那名之前表露出對薩爾茨堡教會恨意的年輕神甫遞去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
年輕神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暫時離開修道院後,位於貝希特斯加登教區下屬村落的一座小鎮,羅貝爾與他的扈從選擇在當地的一家小旅館安歇。
深夜,點燈讀書的羅貝爾聽到了夢寐以求的敲門聲。
“咚、咚、咚。”
“來了。”
他整理衣物,拉開房門。
白天的年輕神甫緊張地挺直了腰“主、主教大人!”
“嗯,孺子可教也,你比我年輕時機靈多了。”
虛歲二十的羅貝爾一副老成持重的態度,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閑話少說,我問你,貝希特斯加登教區總長之位,你可有意?”
“啊?!”
“哦,對了,在那之前,你的名字是?”
“我、我是伊拉茲莫司!”
“我會在推薦你出任新任教區長。”羅貝爾比出一根手指,“明天白天,你敬愛的老區長意外受傷。”
伊拉茲莫司瞳孔急劇收縮。
臨來前,他已經隱約意識到羅貝爾的用意,卻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大膽。
“您……”
“不必擔心,我在修道院安插的人不止你一個。”
伊拉茲莫司猶豫片刻,對羅貝爾深深鞠了一躬“請務必不要傷及老區長的性命,務必。”
羅貝爾疑惑地揉了揉臉頰“我看起來是一個很壞的人嗎?”
翌日一早,老教區長博納德召開了緊急會議。
會議中,支持置身事外的派別與支持奮起反抗的伊拉茲莫司等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爭論從清晨一直持續到日上三竿,依舊沒能爭出個所以然。
時間行將正午之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老教區長重重咳嗽了幾聲。
吵得臉紅脖子粗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紛紛把頭扭向教區長的方向。伊拉茲莫司期待地望著老人,渴望聽到肯定的答複。
“老朽不希望把教區牽扯到無謂的爭鬥中。”老博納德拄著拐杖,對眾人慢條斯理道,“伊拉茲莫司,麻煩你請羅貝爾大主教離開吧。”
伊拉茲莫司眼中流露出未加掩飾的失望之色。
仿佛下達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般,老博納德晃晃悠悠地離席而去。
然而,就在老人行至火爐旁時,異變突生。
“轟!”
“哎喲!”
熊熊燃燒的壁爐陡然間爆發出巨大的熱量,衝天火焰化作一道火龍撲向老博納德的麵前。
老人大驚失色,下意識向身後躲去,不成想後腳跟碰到了隆起的台階,整個人噗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老區長!”
“博納德大人!”
伊拉茲莫司瞳孔微縮,他想起那位奧地利主教昨晚的一番話,萬萬沒料到會以這樣“意外”的方式出現。
這是單純的意外?或早在他預料之中?或幹脆便是其人一手炮製?
在他思考這些問題的當口,他的身體早已衝到博納德身邊。
“哎喲……哎喲……”
任他如何呼喚教區長的名字,老博納德都隻是捂著屁股哎喲喲的呻吟。
無奈之下,大家隻得攙扶著老人返回後院。副修道院長警告了留下的一眾年輕修士後,也離開了議事廳。
於是房間內隻剩下擁躉伊拉茲莫司的少壯派教士。
伊拉茲莫司緊張地攥緊拳頭,一言未發。其他青年人似乎也被他所感染,沉重的氣氛充斥周邊。
他們都隱隱預感到某種變化即將發生,卻被陰謀的迷霧遮擋,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在這節點,誰能為眾人指清方向,誰便能掌握人心,將局勢引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是戰?是和?伊拉茲莫司心裏早已如明鏡般清明,他已經不需要做選擇了。
“諸位!”
他轉過身來,慨然大喝。
迷茫的氛圍頓時煙消雲散,眾人之心隻一刹那便落在了他之身上。
“我,不願執行老教區長的命令!”
他的話如炸雷般響徹房間,數名尚未離去的老人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有人發出如此悖逆之語。
“各位同袍!我們世世代代在這裏生長,這裏一山一水都該屬於我們貝希特斯加登人!”伊拉茲莫司激動地揮舞雙手,“但是呢?我們的鹽礦被占據,我們的修道院被視作附庸,這一切都不公平!我們要求平等的地位!”
“沒錯!平等!抗爭!”
青年教士為他的演講煽動,爭先恐後地應和著。
那幾名滯留的老人作勢要走,卻被機靈的青年們堵住了去路。
一名黑袍神甫氣勢洶洶地追問道“你們要去哪?難道要向老教區長舉報我們嗎?”
“這……”
“既然你們已經聽到了!那就不要走了!加入我們鬥爭的隊伍吧!”
在他的身後,有人已經擼起了袖子,露出威脅的眼神。
幾名老人無奈,相視苦笑。
“好、好吧,隻希望你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伊拉茲莫司走出大門,迎麵便碰上了早已在此恭候的羅貝爾。
他的紫袍略顯淩亂,身上也有股淡淡的木炭味道。不知為何,伊拉茲莫司總感覺他背後的黃金劍仿佛有生命一般。
“哢噠。”
劍柄突然搖了一下,配重的藍寶石在陽光下分外閃耀。
伊拉茲莫司嚇得差點跳起來,羅貝爾哈哈一笑,拍了拍劍身“貝貝,別嚇他們了。”
他側過身,作出邀請的手勢“那麽,請?”
這是一場叛亂。
沒錯,這就是叛亂。
裹挾著一眾教士走在前往旅館的路上,伊拉茲莫司的腦子裏嗡嗡發響。
但越是糾結,越是思考,往日被年紀更大、資曆更深的老教士騎在頭上的記憶便愈發清晰,他心中的憤怒與不滿也愈加龐大。
憑什麽屍位素餐之徒得占高位,憑什麽不允許他們奮起抗戰。
老一輩的妥協與懦弱,卻要讓我輩青年承擔後果!既然如此,幹脆把你們都轟下去,我們自己來主持命運!
抗爭而死,縱使屍骸無存,死後在天使神明前亦足以昂首挺胸,死而無憾!
羅貝爾推開旅館大門,直奔後院馬廄。
在那裏,他的五十名扈從騎兵整裝待發,劍刃磨光,弩矢上弦,時刻準備大開殺戒。
“現在他們聽你指揮。”
羅貝爾似笑非笑的聲音從伊拉茲莫司身後傳來。
他點點頭,抬起手,又重重落下。
“向修道院,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