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我來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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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神聖羅馬帝國,亞琛(aachen)。
    這是一座位於德意誌威斯特法倫州,曆史極為悠久的巨型城市。
    亞琛坐落於艾費爾火山山腳,坐擁擁有歐洲最溫暖的溫泉。公元前一世紀左右,狂熱的洗澡愛好者——羅馬人征服了此地的凱爾特部落,驚喜於遍地的天然溫泉,於是在此建造了日耳曼尼亞的第一座大型城市,即為後世亞琛的前身。
    西羅馬帝國崩潰後,日耳曼尼亞陷入長久的無政府狀態,一支以“法蘭克”為名的日耳曼部族趁機遷徙至此。
    以亞琛為中心,日耳曼法蘭克部落逐漸擴張發展,直至完全接管了西羅馬帝國崩潰後留下的巨大政治真空,建立起歐洲的最後一座大一統帝國——法蘭克帝國。
    亞琛是法蘭克帝國的第一首都,因其風景如畫的自然環境而頗受查理大帝喜愛。
    這裏同時也是“加洛林文藝複興”的發源地,在這裏,中古法蘭西民族與德意誌民族逐漸成型,繼承簡化過的羅馬拉丁文化,宣告一個上承羅馬、繼往開來的大帝國的全新風貌降臨人間。
    直到1450年的今天,亞琛依舊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法定首都。
    一個袒胸露乳的青年人從熱氣騰騰的溫泉木房裏走了出來。
    青年人的身上遍布著根本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人的累累傷疤,仿佛經曆過無數場殘酷的血戰。
    他用毛巾擦幹身子,轉身返回更衣室。
    再出來時,他又是恢複回那個雲淡風輕的白袍青年,隻是麵貌比之前又顯老了一些。
    “嗯,還是那麽英俊。”
    他滿意地看看倒影澡盆裏的帥臉,摩挲著長滿胡茬的下巴。
    就在他沉醉於本人的美貌之際,一陣惡寒感突然爬上脊梁。這熟悉的感覺代表那個他最不想見的東西正在急切呼喚他。
    白袍人歎了口氣,叉腰揚起腦袋。
    五分鍾後,緊閉雙目的青年遽然大聲尖叫起來“報廢了?!你在逗我?那是我辛辛苦苦從墳頭扒的啊!我差點被那個猶太人掐死!”
    澡堂的女工驚訝地看向這個唐突叫嚷的年輕人,白嫩的皮膚彰顯出他富貴的身份。
    一位風韻猶存的少婦立刻扭著碩大的屁股向他走來。
    “小哥~泡完澡,想不想陪姑娘們快活一番呐?”
    中古歐洲的澡堂不僅僅是洗澡的所在,同時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紅燈深水區”。澡堂的女工既是勞工,同時也出售一些涉及私密的特殊服務。
    不然羅馬人為什麽那麽偏愛澡堂子?不會真有人純為洗澡去吧?
    他的麵色陰沉似水,揪起白袍一角,問道“後生,認識這袍子嗎?”
    “討厭~”少婦嬉笑著捏起袍子,“哇哦,好柔順的布料,莫非是傳說中從東方商路才得見的絲綢?”
    “知道這是絲綢,還敢來多嘴?”白袍人驟然破口大罵,“你以為什麽隨便的女人都配勾引我?都給我滾!”
    一眾女工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紛紛一臉沒趣地躲開了這個神經質的貴公子。
    “哎!”白袍人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所羅門之戒,多麽的珍貴啊。下次再想得這麽一枚,可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啊。那小子這麽暴殄天物!我非跟他理論理論不可!”
    夕陽西下。
    一日的酣暢血戰,法羅放下已經被內髒碎塊和血漿沾染得不成形狀的血紅長槍,亦步亦趨地走到一具格外特別的屍體前。
    他用腳給屍體翻了個麵,對不遠處的蓋裏烏斯喊了一嗓子“發現敵軍將領!”
    蓋裏烏斯的心情極差。
    這場伏擊的烈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按照他在高盧作戰的經驗,被人數遠超己方的敵軍大部隊分割包圍,哪怕最堅強的羅馬公民戰士也難免心生膽怯。
    但這些混蛋就像不要命一樣。
    他們狂熱地叫嚷著什麽“上帝的選民”,撞上奧軍的刀鋒上趕著赴死,害己方踩踏成災。單被自己人踩踏的傷亡,就比敵人造成的殺傷超出至少一半。
    “媽的!一群瘋子。”
    另一邊,又一夥士兵叫嚷著“抓到大魚咯”,旋即將一位頭盔都讓人扒掉了的狼狽老人推搡著按跪在蓋裏烏斯馬前。
    後者眯起眼睛,耀武揚威地甩動馬鞭“你是何人?”
    科爾厄內心滿是懊悔。
    是了,他都能想到可以背襲敵軍,敵軍的總大將怎會料想不到?
    虧得他一路上竊喜未逢遭埋伏,卻在軍出峽穀的半途被人於高地拋石砸擊,堪堪廝殺幾陣,這支南部生力軍便遭大劫,連累博克將軍也戰死沙場。
    征召部隊遭到截殺,襲擊部隊反被埋伏,首都城門洞開……事到如今,又有何話可說了?
    老將科爾厄緊閉嘴唇,閉目挺脖,隻待赴死。
    “老骨頭就是硬哈。”蓋裏烏斯遭無視也不覺尷尬,他的臉皮向來厚如城牆拐角,“那個,法羅,貝貝主教在我們來前囑咐什麽了來著?”
    “不合作,殺無赦,貴族留下換贖金。”
    “嗯,好,法羅將軍,請執行命令。”
    法羅蹲下,態度認真地詢問道“這位老先生,請問您是貴族嗎?”
    “哼,是又如何。”
    “除您之外,還有其他人是貴族嗎?”
    “我已無顏讓家人贖回,請給我一刀痛快的,送我麵見上帝吧。”科爾厄怒發衝冠,“即使在天國,我也會詛咒你們這些罪惡的侵略者永世不得超生!”
    蓋裏烏斯擺擺手,令士兵把叫罵不已的老人拖走“晦氣晦氣,要不是為了換贖金,真想一刀結果了這老東西。於是,接下來怎麽辦?”
    “接下來收兵回營。”法羅努努嘴,“把那個薩爾茨堡將軍的頭盔和旌旗帶上,招降的時候有大用,這還用問我?”
    “我隻是給某些整天叫嚷著共和的敗犬施舍一點點民主罷了。”
    穩坐中軍大營的羅貝爾很快友軍的凱旋的消息。
    在友軍前往伏擊的這段時間裏,他指揮其餘奧軍以不緊不慢的節奏攻打薩爾茨堡,在減少傷亡與給足壓力之間竭力尋找著平衡點。
    鬥而不破,守軍頑強的戰鬥意誌依舊令他十分驚訝。
    縱使城門被破,敵軍依舊逐個街道、逐個堡壘地與奧軍爭奪陣地。往往奧軍耗費一整個白天才磨下來的營壘,一到晚上就會被神出鬼沒的薩爾茨堡民兵實行反包圍。
    雖然這樣做的代價往往是民兵被正規軍成建製地消滅,但薩爾茨堡人民依舊樂此不疲。
    如此爭奪了三四日,羅貝爾被迫降低了進攻頻率和力度。
    薩爾茨堡和鄉下的村鎮不同,是擁有三萬餘人口的大城市,村落密布,城內的市民亦不在少數。
    保衛鄉土的鬥誌,羅貝爾再清楚不過,他曾經率卡利鄉民與奧地利侵略者無數次血戰。一味地強攻隻能徒增傷亡,非但給兩國民眾間造就血海深仇,更不利於奧地利之後在當地的統治。再者,第一軍團是他曆經無數磨難方才鍛煉出來的忠心耿耿的嫡係部隊,羅貝爾也不想在這種場合消耗寶貴的軍力。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漫長的等待終於結出果實,毫無疑問,蓋裏烏斯兵團的捷報就是壓倒薩爾茨堡守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收到陣亡薩爾茨堡將軍的遺物和海爾布倫守軍的旌旗後,羅貝爾派出了開戰以來的第一支使節團。
    他坐在營地裏空等了一日,直到第二天才收到使團傳回來的消息可以接受合理的談判條件,但奧地利必須先獲得薩爾茨堡采邑主教的許可,在那之前不會與奧軍主將作任何有效溝通。
    最離譜的是,守將竟然在信裏明說采邑主教此時就在對岸的米拉貝爾城。
    羅貝爾氣得把回信撕成碎片。
    他還能不清楚守將的意思嗎?無非是把投降的鍋甩給上司。兵臨城下還想著分鍋,這幫人真是活該挨打!欠打!
    和這樣的人共事,怎麽能搞好基督教呢?
    於是使團前往北方的米拉貝爾小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薩爾茨堡的采邑主教比他想象中好說話的多,甚至帶點討好的意味。
    埃莫伯格采邑主教針對他的勸降提出了兩點請求,一是維持薩爾茨堡教會的統治,也請奧地利人順帶保留他的主教席位。
    這點無須擔心,原本羅貝爾就沒有摧毀薩爾茨堡主教的計劃。他隻是衝動不是魔怔,一戰抹除一座曆史悠久、地位崇高的主教區,隻怕隻有亞曆山大大帝有這般膽色。他所要隻是一個進攻蒂羅爾的前進基地,僅此而已。
    第二個要求則大大出乎他所料。
    “啥?讓我把薩爾茨堡殘餘的軍隊盡數坑殺?!”
    羅貝爾的眼球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
    他扶正眼鏡,向使者投去詢問的眼神,使者無奈地點了點頭“是的,這是埃莫伯格主教的原話,請我軍務必一勞永逸地解決薩爾茨堡軍隊問題,他還說,自己受夠給賊兵當橡皮印章的日子了。”
    羅貝爾豁然開朗。
    一出鳩占鵲巢的戲碼,他身為外人就不便深究了。
    兩日後,收到薩爾茨堡采邑主教投降命令的城防軍在被大炮炸得破破爛爛的城門口排成一列,迎接騎在高頭駿馬之上的蓋裏烏斯舉辦的受降儀式。
    雷德爾與科爾厄麵色灰敗無比。
    他們對此戰失利負有不可磨滅的責任。
    但他們到底不明白,為什麽征召軍會莫名其妙地被消滅,為什麽
    直到姍姍來遲的瑞士雇傭兵與貝希特斯加登臨時教區長伊拉茲莫司同樣進入了薩爾茨堡,站在蓋裏烏斯身旁一同參加了受降儀式,兩位將軍方才恍然大悟。
    在受降儀式上,法羅偷偷問伊拉茲莫司“教區長閣下,我的哨騎告知我,您的軍隊於四日前就抵達了薩爾茨堡西方,為何遲遲不出現?”
    伊拉茲莫司愣了一下。
    他慢慢擠出禮貌的笑容“大主教胸有成竹,鄙人又何必畫蛇添足,而使大主教未盡全功呢?您說對不對?”
    法羅笑而不語。
    這些話在他看來是再幼稚不過的掩飾。
    羅馬時代,各支軍團都由執政官和保民官率領,將領與軍團間的緊密聯係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內戰時期,凱撒的軍團與龐培的軍團從西西裏激戰到伊比利亞,擁兵自重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也沒必要在此時掃盟友的麵子。
    埃莫伯格采邑主教親自抵達薩爾茨堡,與羅貝爾和伊拉茲莫司簽訂了一紙《米拉貝爾協約》
    1貝希特斯加登教區脫離薩爾茨堡教會管控,正式成為神聖羅馬帝國諸侯的一員,承認貝希特斯加登大教區長與薩爾茨堡采邑主教地位平等。
    2薩爾茨堡教會歸還包括鹽礦在內的礦區六座,放棄《金璽詔書》所賦予的在貝希特斯加登地區的什一稅征收權,並連同贖罪券的兜售權還與貝希特斯加登地方教會。
    3將溫特山以西的一萬英畝(約五十平方公裏)土地轉贈予貝希特斯加登教區,作為薩爾茨堡人多年非法開采礦石的補償。
    4通過奧地利維也納教會在薩爾茨堡教會中“執事神甫及以下教士的任免權”,再次強調《1356金璽詔書》賦予薩爾茨堡教會的特殊地位,薩爾茨堡教會的獨立不容動搖。
    5將薩爾茨堡及周邊兩萬英畝領地暫時租借於維也納教會,租期於協議生效開始,至蒂羅爾戰爭結束而終止。
    協議簽訂結束後,滿麵春風的埃莫伯格主教率領一眾神職人員揚長而去,留下科爾厄等幾名軍方領袖麵麵相覷。
    伊拉茲莫司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的協議羊皮紙,看著屬下人抬來的一箱子地契,喜不自勝。
    他衝羅貝爾深深鞠躬“多謝大主教!主教之恩,我教區萬餘戶民眾無以報償,從今以後,唯陛下與維也納教會馬首是瞻爾!”
    “好!”羅貝爾當即把一張沒有畫押的空白協約書拍在桌子上,“那廢話少說,麻煩大教區長再簽一份協約吧!”
    “啊?”
    伊拉茲莫司一臉茫然。
    半日後,和羅貝爾扯皮良久的伊拉茲莫司無奈地在另一張協約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協約,貝希特斯加登教區同樣交出了一部分教士的任免權,唯一的區別是,維也納教會隻能任免最底層的黑袍神甫,遠比薩爾茨堡的“執事及以下”寬容。
    但伊拉茲莫司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教會權力是一個完善且封閉的金字塔型結構,雖然事務決定權在上層建築手中,但人數最多、心思最活泛的底層神甫同樣握有巨大的政治力量。
    君不見他就是依靠底層青年神甫的支持一舉政變奪權,如今交出這份任免權,誰知哪一天他會不會淪為下層眼裏的眼中釘肉中刺,變成青年力量的推翻目標呢?
    這對貝希特斯加登和家鄉的父老親朋而言,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伊拉茲莫司不得而知。
    這場牌局唯一的大贏家帶走了勝利的榮耀與戰利品——大約三千名薩爾茨堡的教團軍隊及其家屬。
    這是羅貝爾這輩子第一次合法擄掠人口,雖然埃莫伯格主教極力勸他坑殺降卒,但他不打算用自己的名聲替埃莫伯格犯下殺孽。
    胡斯派起義軍珠玉在前,解決問題並不隻有“殺”一種辦法。
    “但是,為什麽你們也要跟著。”
    羅貝爾無語地看向馬車上的兩個半老將軍。
    科爾厄和雷德爾,這兩個不受薩爾茨堡教會歡迎的老東西被和教團軍一起丟給了奧地利人。
    “我的贖金啊!你們倆知道你們能賣多少金子嗎!”
    科爾厄勃然大怒,好在被雷德爾好言相勸,拉回了身邊。
    雷德爾對羅貝爾行一軍禮“將軍不能拋棄他的士兵,士兵在哪,我們就在哪。”
    “胡說,你們明明是被埃莫伯格轟出來的,我都看見了。”
    “你以為我們想跟你走嗎?!”科爾厄憤怒地踹著馬車,“老子的田產和美妾全讓埃莫伯格那畜生沒收了!你以為這是誰之錯?”
    “是你們。”
    “你!”
    科爾厄悶悶不樂地坐回馬車。
    他的落魄怪不得任何人,政治鬥爭沒有對錯,隻有勝負,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從薩爾茨堡軍方的一把手驟然跌落穀底的落差仍舊令他難以接受。
    畢竟他這位眼看埋進墳墓的老頭子也隻能對昔日敵手、今日上司無能狂怒而已了。
    羅貝爾沒有再搭理兩人。
    他騎在戰馬背上,眼睛牢牢緊盯著連綿不絕的上薩爾沃山脈(hohe salve)。
    翻過上薩爾沃山山脈,奧軍就要進入蒂羅爾境內了。
    那裏有著許多與他千絲萬縷聯係的故人。
    朱利奧、雅各布……當貴族領主的日子還過得不賴吧?
    克裏斯托弗,在因斯布魯克會去哪片獵場遊獵呢?
    最後,利奧波德·馮·哈布斯堡公爵,一位令羅貝爾印象深刻的老紳士。
    昔日贈他住所,還試圖將伊麗莎白最年幼的妹妹貝婭特麗介紹與他作妻子的故人。三年不見,不想今日已成敵手,伊麗莎白夫人與其妹也已不在人世。
    短短三年,如隔半生。
    利奧波德老先生……我來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