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多瑙河,靜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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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即便經過精簡改編,前身是大型傭兵團的刺蛇戰團依舊有五百人的編製規模,如此一支軍隊在龐大而專製的東亞王朝並不顯特殊,但在去中心化嚴重的德意誌地區算得上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狹小的德意誌地區林立著上千個神羅諸侯國,其下又各有封臣,林林總總成千上萬的貴族統治著不到五千萬的日耳曼人,平均到一名領主頭上,領地很少超過半個村落,是名副其實的村長。也因此,坐擁三萬常備軍的奧地利大公才有對帝國的統攝權。
一個戲劇性的事實是,無敵於歐亞大陸的蒙古帝國在各個擴張方向遭遇了災難性的阻礙,分別是敘利亞和埃及的荒原、東南亞的雨林、中國的長江與狂暴暴雨的日本海。其中,日耳曼人與日本人在同一方麵深深惡心到蒙古侵略者——他們的城堡,實在是太多了。
從波羅的海的波美拉尼亞到波西米亞的西裏西亞,從西牆的洛林到東牆的邁森,日耳曼皇帝特批的“築城特許狀”允諾三分之一左右的貴族擁有築造個人城堡的權力。在十一世紀,據後世曆史學家可靠的統計,僅現代德國地區就紮堆分布了超過一萬座中世紀標準的石頭城堡。後世顯赫的哈布斯堡、霍亨索倫、維特爾斯巴赫、符騰堡與巴登皆在這一時期建造了家族的第一座城。
蒙古人使用的原始黑火藥炸毀東歐地區的木寨猶自可行,但難以炸毀可靠的石頭城堡。一次次搭設攻城器的時間浪費跟不上補給運輸,拋屍製造瘟疫也需要珍貴的時間,堡壘群,這個對付遊牧民族最笨也最好的戰術千年不曾改變。
話題有些偏遠,但德國貴族的數量之多確實是遙遙領先的歐洲第一,卡特羅恩自以為的“小小戰團”,在“小小領主”眼裏就是貨真價實的滅國大軍。
因此,他的部隊也必須化整為零,除卻緊跟保護羅貝爾安全的十五人衛隊由自己親帶,剩下的則化妝成普通傭兵團大搖大擺地過境,這些曾經本就是傭兵的軍人,在“裝傭兵”這項任務上值得信賴,特別是大家都有一口別具一格的瑞士方言,令眾人的身份更具說服力。
乘上多瑙河上的渡船,羅貝爾坐進封閉的船艙,把行李塞進座下的空間。
他們雇傭的是限乘四人的小帆船,安全起見,為了容納比人還重的行李箱,每艘船隻坐兩人,由兩名水手負責駕駛。盡管舒適度稀爛,但更符合他的假身份應有的待遇。
伊比利亞女郎憑借葡萄牙人特有的胡攪蠻纏本領,成功讓向來討厭西班牙人的蓋裏烏斯也討厭上了葡萄牙人。
“你和龐培一樣難纏,小姐。”
甩下這樣一句憋屈的話,蓋裏烏斯被驅趕到第二艘船,陪卡特羅恩一桌吃飯。伊莎貝爾也成功實現了她的小心思,在這趟為期不會少於一周的旅程裏獲得席位。
她哼著別人都聽不懂的裏斯本小調坐進了船艙,一屁股坐在羅貝爾身旁,笑眯眯地盯著他。
直到這麽多年以後,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這麽招別人的喜歡。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不禁問“伊莎貝爾,你早該看出我是個多麽死硬的人。過去這麽多年,你已經是二十五的老女人。沒拿下我這件事就這麽讓你耿耿於懷,連自己的人生都可以不負責任了嗎?”
“哼,隨便挑個男人就嫁了,才是對人生的不負責任,我寧可做一個獨身貴婦,反正餓不死。”
伊莎貝爾嬌哼著,唯獨在此時,她的身影仿佛和姓江的死對頭有所重合,都像茅廁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就是因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家夥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亂他修行,他才那麽容易被別人家夫婦的幸福生活搞到破防,對去克裏斯托弗家串門這種小事心有餘悸。
手癢不能摸,渴望不能愛,這是什麽2k時代的人類特有的酷刑嗎?
一麵痛苦地想著,羅貝爾的屁股不經意地往角落挪去,伊莎貝爾就用更快的動作貼近他,直到身體抵住對方為止。
“別碰我!”
再碰就有生理反應了,壞女人!
他暗自腹誹,把藏有黃金劍的皮套子橫亙在二人之間。
而女人本就是擅長順坡下驢的生物,伊莎貝爾索性把手肘和半個身體都靠在皮套上,腦袋滿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
緊鄰第一艘帆船,後麵的蓋裏烏斯被卡特羅恩眉飛色舞的閑扯攪擾得心煩意亂。
這時,二人忽然聽見前船傳來熟悉嗓音的尖銳爆鳴,蓋裏烏斯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那臭小子終於吃癟了!這可比你的傻逼小故事好笑多了卡特羅恩,好好跟你的頭兒學學,幽默感是不經意間迸發出的才華。”
“哎哎哎,為啥好笑?”卡特羅恩詫異莫名,“我被女人舔爽了也會大喊大叫啊。”
蓋裏烏斯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冷漠地耷拉下眼皮,旋即嫌棄地擺了擺手
“你仿佛有一種天賦,能將所有美好的都說成是臭水溝的癩蛤蟆飼育日記。看破不說錯,你真的很沒有幽默感,老卡,你還是別說話了。”
“難道我又又做錯了嗎?!”
“為什麽呀?”
憋了半天沒有嘴上發癲的伊莎貝爾終於忍不住從狗嘴裏吐出了不是象牙的屁話。
“都是女人,憑什麽她和你睡在一張床上都行,我靠下肩膀都要惹得你這麽不滿,這一點也不好笑!”
她賭氣般地把自己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柔荑死死按住羅貝爾的大腿,不容他落荒而已。況且,在這段前後無陸地的多瑙航線上,也沒有給他逃跑的餘地。
“我不明白,我愛上了一位一直信守著承諾,保護了我和小萊昂諾爾,而且從來沒有因此脅迫我們做過任何事的好男人,到底錯在哪了?隻要你一天還是單身,我就一直纏著你,直到同意為止,從出生到這一刻的二十五年間我從來沒輸過!”
“我的國家不德有任何人被任何人無故加害,一切懲戒必須遵循憲法,弱者的權力都將得到教會和我本人的庇護。我保護你和萊昂諾爾夫人的舉措,沒有比我保護一般的良善市民多耗半分精力。你不需要我做了分內的事而感激,這是我的工作,我領了工資的,還不少。”
羅貝爾拚命把腦袋往後仰,避免被某女流氓親到臉。
“之前的誤會,就像地窖裏冷藏的冰塊,平時看不出有什麽意義,冬天最常見的時候,反倒是最沒有價值的時候。但等日子慢慢過去,夏天來了,失去的每一枚冰塊都能讓我心疼半天。”
他忽然吐出一句匪夷所思的怪話。
但不知道為什麽,伊莎貝爾就是聽懂了。
她的眼睛如夜晚的星星那般一眨一眨地閃爍“你的意思是,伊莎貝爾對羅貝爾而言很重要?”
“不。”他打斷了她的妄想,“我是說冬天還沒過去——你回來的太快了,感情還沒醞釀到位。順帶一提,女士,我現在是羅塞爾,羅塞爾·德·奧爾良萊茵伯爵殿下。”
這回,輪到伊莎貝爾不想說話了。
“不解風情,詭計多端,變化無常,雙標,好色……”她嘟囔著,“可惡的人,還是羅貝爾的時候就可惡,現在變成羅塞爾,一樣的可惡。”
狹窄的船艙重歸寂靜。
伊莎貝爾漸漸被睡意打敗。
昨晚,她想象了一整晚這家夥重見她時的滑稽表情,樂得一整晚睡不著覺,最後不得已通了宵。
到下午,寂靜的多瑙河波光粼粼,窗外時不時傳入船艙的水手吆喝聲,山間溪流的飛禽走獸吼叫嘶鳴的噪音,都成了助眠的最佳配樂。
“唔……”
漸漸的,她並非為了占便宜,而是完全被重力推搡著倒在男人的腿上,淩亂的長發覆蓋著半邊紅暈染透的側臉,舒服地進入夢鄉。
“……我也想午睡來著,這下泡湯了。”
羅貝爾嘀咕道。
“話說,她剛才說,我現在是羅塞爾。”
他那雙一直處於半蒙半醒之間的迷離眼瞳倏地亮起。
“對哦。”
他不是羅貝爾·諾貝爾了,不是帝國皇帝的宮相,不是奧地利的教會領袖,也不是一直活在信徒和臣民嘴裏,“仿佛受天主庇佑般”的青年天才。
束縛著他的恐懼枷鎖,不願喪失改變命運的權柄的限製,那套身為教會領袖、宗座、主教……種種身份,種種負擔,都在他從羅貝爾搖身一變成為“羅塞爾·德·奧爾良”的一瞬之間蕩然無存
——或許是自欺欺人,或許還沾點厚顏無恥,但他真的不能……不能在這短暫的、成為其他人的、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中,享受一段生而為人最基本的幸福嗎?
畢竟,他是羅塞爾。在這段旅程結束前,他將暫時也永遠地作為羅塞爾伯爵活著。
不知不覺,他已然大膽地貼近伊莎貝爾的臉。
輕輕撩起蓬鬆的長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正經的睡眼,平靜得像個嬰孩,比大老爺們士兵的醜陋睡姿美麗一萬倍。
伊莎貝爾以前好幾次試圖用裝睡的辦法騙他出糗,但每次都被他無情拆穿出糗,要麽惱羞成怒,要麽奪門而去。
這次,確認她一定是睡著了,很好,非常好,完美主義。
他的額頭輕輕抵住她的肩膀,柔軟得好似一朵,盡管隔著一層綢緞裙,依然能嗅到輕微的體香,看來她也是位不甚虔誠的女孩,將教會忌諱洗澡的戒律反手丟進了大西洋。
她好可愛,這麽多年,青春韶華盡付東流,依舊陪他玩這場你追我趕的無聊遊戲。實話實說,他都膩了,她居然不膩。
茅坑裏長著青苔的石頭,盤了幾年也早油光鋥亮。再冷冰冰的銅鐵,隻要放進高壓釜裏大火收汁,早晚也會融化成水。何況他頂多算塊木炭,雖然黑得像磚頭,其實一點就著——但凡是個女人就能亂他道心。
“抱歉哈。”
羅貝爾從來不喜歡嚴肅地給某人道歉,就像不喜歡坦坦蕩蕩地承認錯誤,那就好像輸了,但他不喜歡輸的感覺。在修道院和神學院,辯論賽打贏的人才配贏得喜愛的玩具,不巧的是,他愛的玩具不少,年紀越大愛的越多,所以一次都不想輸。
現在,終於,哪怕是暫時的……
允許他享受片刻無人知曉的溫存吧,美麗的藍色多瑙河引不來上帝的注目,耶穌的榮光不曾籠罩人類無法踏足的水麵。
天空浮雲,腳下有水,在這裏,他們都是自由的。
於是他輕輕合上眼睛。
“比克羅米尼叔叔說你在我走後哭鼻子了……”睡夢中的伊莎貝爾忽然冒出一句可怕的夢話,接著嘿嘿傻笑起來。
“……艾伊尼阿斯。”
喜悅了沒有幾分鍾,抱住女子的嬌軀,感受他人的溫度沒有多久,羅塞爾就硬了——拳頭硬了。
沒想到解決了加布裏埃拉還有你!
等我回到維也納就殺了你!
“唔嗯……”
似乎是被羅塞爾的身軀壓迫得不太舒服,或者是相當舒服,伊莎貝爾的身姿轉了一圈,抬臂環抱住他的脖子,繼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感受著這以往甚少體會的體溫,他對艾伊尼阿斯的殺意登時像是被潑了盆冷水般,消弭於無形。
他默默反抱了上去,沒有片刻猶豫。
暫時……暫時不要回去了。
好像,去遠方漂泊也挺好的,越遠越好,跨過萊茵蘭,還有勃艮第和巴黎,布列塔尼的雷恩郡,不列顛的倫敦郡,愛爾蘭的康諾特郡,阿美利加的萬裏平原,跨越大洋,日本國的東海道,還有天河的故鄉同樣是一處不錯的落腳點。一直向西,永遠有歸處,永遠未知的探險,同伴、歌聲、愛情以及一個接一個的勝利,永遠幸福。
“要是能一輩子不回維也納就好了。”
坐在霍夫堡皇宮冷冰冰的王座之上,看著恩裏克和其餘宮廷官員彼此交談著複雜的稅收數字和聽都聽不懂的時政方針。
他珍愛的美麗未婚妻就坐在不遠處的梳妝台前,和侍女們其樂融融地談論著宮廷貴婦間的八卦和醜聞。
但不知道為何,弗雷德裏克忽然一聲喟歎。
“要是能一輩子不回維也納就好了。”
“這樣。”
“就可以在萊茵蘭\匈牙利。”
“做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富家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