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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年天山的初雪。在素羽的記憶中，自己來到天玄派後見過最大的一場雪出現在十四年前。大雪下了兩天兩夜，雪霽之時，地上的積雪已經厚到連房門都無法推開。那一年衛陵八歲，還是喜歡玩鬧的年紀。她帶著她在繁英閣外堆了三個雪人，一個涵清真人、一個衛陵、一個她自己。
    素羽坐在天液池旁的千年古樹上，望著灰白色的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的雪花，思緒從過去一路蜿蜒，回到現實。
    天液池位於天玄派的後山之中，北岸的千年古樹之下連通著鎮妖池。據說此樹乃是上古時期西王母的玉簪所化，可以鎮壓妖魔、淨化邪氣。天液池後是一道瀑布，水流湍急，飛流直下，激起漫天繚繞的水霧。素羽居住的繁英閣位於天液池旁，平日無事，她便喜歡來這棵古樹上坐坐，望雪峰連綿，聽水聲濤濤。
    此時素羽的目光落在遠處一個款款而來的身影上。定眼望去，那人一身天玄派高階弟子裝束，素白色的長袍上繪著暗銀色的圖案，領口和袖口上為保暖而鑲的墨色風毛在風中紋絲不亂。步履輕盈，沉秀端莊。不用猜，那人定是凝丹長老座下首席弟子芷馨。
    “身子才剛好就坐在這兒發呆，不怕再著了風寒嗎？”芷馨在古樹腳下駐足，目視著素羽自高處的樹枝上緩緩落下。
    “無妨，左右無事，一味在房中悶著也是不好。”素羽拍打掉落在肩頭的雪，笑道：“況且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年年歲歲花相似，雪景自然也無不同。看了一百多年，還不夠嗎？”看著麵前這個已然年過一百但容貌卻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女子，芷馨心中暗歎：如此長久的壽命，是多少修仙之人夢寐以求的，而對於姬素羽來說，卻是來得如此簡單，仿佛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當真是教人羨慕又嫉妒。
    “你說錯了，紅塵之中的花兒自然是歲歲相似，但這天山之巔靈氣環繞，萬事萬物都與山下不同，雪景自然也是如此。”素羽擺擺手：“話說回來，你來這兒不會是專程為了打趣我的吧？”
    “我當然沒那個閑心。”芷馨白了她一眼，道：“師父請你去百草閣一趟。”
    “嘿，我即刻就去。”雖然每次都被芷馨這樣“嫌棄”，素羽仍舊忍俊不禁。
    天玄派建立在天山之巔，被視為“天下修仙門派之首”。坐北朝南，雲杉環繞，雪峰輝映，甚為壯觀。大殿居中，名玄天閣。玄天閣六方有六宮，東為元泱閣、西為淩霄閣、東北玄音閣、西北律義閣、東南靈華閣、西南百草閣。南為山門，隻有一條崎嶇山路與山下連通。北側為弟子房、膳堂等日常生活用地，西方有劍台、禦劍場、弟子坪等修煉場所，東方有丹房、藏經閣、聞道院等場所。北側後山中有天液池，即為瑤池，瑤池岸邊千年古樹之下為鎮妖池。傳說古樹為西王母玉簪所化，蘊含神力，池中封印著眾多為禍蒼生的妖物及上古凶獸。天液池水下為天玄派禁地，封印九天石，外有眾多符靈把手，非有掌門許可不得入內。
    百草閣內彌漫著藥草的香氣，凝丹長老灸和真人身著雪青色道服，背對著素羽，站在位於宮殿正中的一個巨大丹爐旁。丹爐的另一邊，一個曼妙的身影婷婷而立。女子看上去約莫二十幾歲的樣子，膚光勝雪，柳葉長眉，鳳目灼灼，氣質端肅，高貴典雅。一身素白色天玄派道服，手持拂塵，清豔絕塵，遺世獨立。
    “璿微真人。”素羽向那女子行禮示意。
    一雙鳳眼似有似無地打量著素羽，目光深邃，難以琢磨。半晌後，璿微真人一甩拂塵，對灸和真人道：“既已無事，我便回靈華閣了。”
    灸和真人無聲地點點頭。
    “……”璿微真人走後，灸和真人緩緩開口：“和你一樣，為了掌門的丹藥而來。”
    “她的脾氣還是老樣子。”素羽想起幾十年前與璿微初遇的場景，那時候的璿微還隻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那雙絕美的眼睛透出的高傲和倔強，讓素羽過目不忘。
    “你別放在心上。”
    “自然不會。”素羽轉向那燒得旺盛的丹爐，“還有多久？”
    灸和真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丹爐中青色的火焰，道：“再過片刻即可。”
    素羽來到丹爐前，凝神運氣，念動口訣，將靈力注入丹爐之中。
    “如此耗費靈力，隻會讓你的病拖延更久。”
    “沒關係，這是我欠他的。”素羽沉聲道：“當年若不是為了我，他也不會重傷至此。”
    “……”兩個人的脾性當真是如出一轍，一個比一個倔強，灸和真人暗歎。“時光當真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三載過了。”
    “是啊。”素羽點點頭，想起三年之前涵清真人閉關的時候，也是衛陵離開天玄派下山曆練的開始。如今，三年時光轉瞬而逝，他們二人都要回來了。
    “不知道衛陵他怎麽樣了。”素羽沉吟。
    “涵清應是有意將掌門之位傳與衛陵，那孩子自小便天賦異稟，資質過人，擔此重任，應是意料之中。”灸和真人說著，一揮衣袖，巨大的青銅丹爐金輝一閃，爐火隨之熄滅。丹爐蓋緩緩打開，發出沉重的金屬摩擦聲。
    “但是隻要九天石一日還在天玄派，他便一日無法真正卸下負擔，順心而活吧。”素羽看著灸和真人將丹藥自爐中取出，放入白玉質地的丹藥瓶中。
    “因緣際會，不必過於介懷。”灸和真人轉身，將白玉瓶遞給素羽。她與璿微真人一樣，如今均已過了古稀之年，但前者日日與仙芝藥草相伴，後者長期修煉秘術仙法，二人的容貌均停駐在二三十歲的樣子，不曾老去，隻是相比之下不見了少女的靈動嬌柔，取而代之的是歲月積澱所賦予的沉穩與端和。
    “師父，大師兄求見。”芷蘅自殿外進入廳內，恭敬地向灸和真人行了個禮。
    “衛陵？”素羽心中一驚。
    “我知道了，請他進來。”灸和真人淡淡地看了素羽一眼，道：“剛剛才提到，此刻便來了，可見背後不能說人。”
    “……”三年的時光短暫又漫長，雖然日日惦念衛陵在山下的境況，但此時突然相見，素羽心中自是又驚又喜，卻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隨著灸和真人的話音落地，一陣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殿門打開，一個修長的身影逆光出現在素羽的視野中。一身標準的天玄裝束，因是首席弟子，衣著紋飾與其他弟子相比較為繁瑣精致，整體尚白，貼身簡潔，繪暗銀色紋飾，領口與袖口的墨色風毛出落得極為精致。腰間一枚白玉玉佩，為涵清真人早年遊曆山川之時所得，具有靈氣，可助增加修為。其人氣質出塵，不似凡塵中人。身形修長，挺拔傲岸，氣宇軒昂。細看之下，墨發高束，麵如冠玉，劍眉入鬢，星目灼灼，風光霽月，不怒自威。
    衛陵的腳步不曾停下，徑直向灸和真人的方向走去。經過素羽身邊時，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素羽的驚詫的麵容，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在唇角化開。
    “弟子衛陵拜見凝丹長老。”衛陵在灸和真人麵前站定，恭敬利落地行了一個禮。他的聲音澄明朗冽，字正腔圓，如鳴佩玉，甚是好聽。
    “不必多禮。”灸和真人道，“你下山曆練三年，如今歸來，可去過元泱閣了？”
    “已經去過。容止師弟告知，師尊仍在閉關。”衛陵自包裹中取出一物，示於灸和真人麵前，道：“弟子此次下山，偶然得到此物。曾聽聞此藥有恢複靈力，增進修為之用，對於師尊之傷或有所助益，請長老過目。”
    灸和真人接過衛陵手中的植物，細細打量片刻，點頭道：“不錯，此物確有輔助修為之效，辛苦你了。”
    “不敢。長老若無其他吩咐，弟子先行告退。”
    灸和真人點點頭。衛陵再次行禮，轉身離開。直至衛陵的身影消失，素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麽。方才經過自己身旁的少年，在被自己照顧的十幾年中所發生的變化，竟趕不上離開的這短短三年。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緊張與害怕。
    灸和真人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那孩子似乎受了傷。丹藥已然煉好，你若無事，便去看看他吧。”
    “……自然要去。”素羽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