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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現代或是古代，流言常常被人當做‘真相’傳播，哪怕做為當事人中，被蒙蔽的一方，也會對這個所謂的‘真相’深信不疑，尉景就是如此。
    尚書省都省主閣
    主位處的胡床（椅子）已經被人換成了長榻，高澄因為被高歡用木棍打傷了屁股，這段日子都是趴在榻上處理公務。
    主閣內多了許多年輕的新麵孔，同樣的，也少了許多舊麵孔，離開的吏員都是高澄入鄴城以前就待在尚書省的老人，他們統統被打發去了清閑衙門養老，哪怕他們並不算老。
    上月，高澄在尚書省主閣內怒罵尉景，然而這番話卻被傳到了冀州刺史府，給尉景聽見了。
    那麽究竟是誰將高衙內的話傳了出去？或者說，除了高歡之外，高澄身邊還有別人安插了探子？隻有幕後主使自己清楚。
    高澄得到了高歡的首肯，他在自己掌管的尚書令府堂內發動了一次大清洗，終於讓尚書令府堂裏徹徹底底隻剩下了自己人。
    也許是職位空缺得太多，就連李順都補上了一個郎官的職位，以致於不少人在背地裏議論高衙內任人唯親。但高澄並不在乎，因為跟尉景的鬥法，他贏下了太多東西。
    與尉景鬥法的第一場，高澄輸了，輸得很慘。
    他請求重立官吏俸祿製的主張四月份已經得到了高歡的同意，但真正頒行後，卻又很快被叫停。
    明麵上看是由於尉景等人上書反對，其實還是因為那場秋旱，原本就因為營建鄴都而財政拮據的東魏朝廷，為了賑災，哪還有能力發放俸祿。
    但很少有人會深究內部原因，大家隻知道高澄主導吏部之後頒布的第一道政令被頂了回去，他依靠羞辱孫騰累積起來的威信受到嚴峻挑戰。
    第二場鬥法沒有隔太久，尉景行獵死傷三百多人一事以尉景升官，高澄被毒打而告終，似乎高衙內的威信進一步受損，但當你注意事態的發展，你就會發現，高澄才是真正的贏家。
    其一，民心，隨著流言的傳播，現在誰不知道高衙內愛護百姓，為了百姓不惜與尉景為敵。
    其二，部分權貴的同情，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他另一位姨父，鮮卑大將厙狄幹。
    高歡打了高澄之後，返回晉陽，厙狄幹當眾向高歡請求做一名禦史中尉，高歡問他‘你為什麽想當這麽小的官。’厙狄幹回答道：‘想抓尉景。’最有意思的是高歡的反應，高歡聞言之後哈哈大笑。
    其三，以有人泄密為由，借機肅清尚書令府堂裏的舊人，安插自己心腹。
    當然，高澄更關心的是第四點，用自己挨頓打，損失些顏麵為代價，在高歡麵前給尉景上眼藥。
    如果尉景以後洗心革麵，毫無疑問，高澄拯救了許多無辜百姓，但要是尉景依舊張狂如故，暴虐傷民，高澄有的是借口向尉景動手。
    到那時，所有人都隻會覺得高澄是在借機報複，而不是高家卸磨殺驢，等到除去尉景，誰還敢質疑他的權威？
    整件事情所謂受害者其實是最大的獲利者，那麽真正的幕後主使，也浮湧而出。
    這是京畿大都督府司馬.王士良為高澄獻上的一出苦肉計，高澄為此付出了什麽？一頓打，丟了些顏麵而已。
    李順能坐上郎官的位置，不僅是他深受高澄寵幸，更因為他神不知鬼不覺，讓高澄辱罵尉景的那番話傳進了冀州刺史府，給了尉景發難的機會。
    而整件事情能夠流傳開來，也少不了李順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到最後，連建康的獨孤信等人都有耳聞。
    “世子，尚書右丞前來拜會，現在門外候著。”李順如今可謂風光無限，誰不知道他是高澄的寵臣，短短一年時間，從一名普通親衛，越級成了尚書省郎官。
    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參議政事時從不發言，一如過去佝僂著腰隨侍在高澄前後。
    李順所指的尚書右丞名叫宋遊道，是高澄特意招入尚書省的能吏，今日才到的鄴城。
    “讓他進來吧。”
    趴在榻上的高澄合上文書，懶洋洋道。
    不一會，一個劍眉峻目的四旬文士被李順帶進了主閣。
    “尚書右丞宋遊道參見尚書令。”宋遊道認真一躬，起身後，態度不卑不亢道。
    遊道是他的字，他與趙彥深同樣是以字行於世。
    “宋右丞莫要多禮，李順，快為右丞賜座。”
    尚書右丞輔助左右仆射，在都省衙門中排位僅低於尚書令高澄以及兩位仆射司馬子如、高隆之，與左丞崔昂相當，不過元魏文官係統中向來都是以左為尊。
    “謝尚書令賜座。”宋遊道坐在李順搬來的椅子上，腰背筆直。
    “宋右丞一路辛勞，何不多休息幾日。”行動不便並不妨礙高澄展現自己的親和力。
    但宋遊道依舊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職責在肩，遊道不敢懈怠。”
    “既然如此，彥深，你引遊道下去辦理文書。”高澄對著閣內的趙彥深吩咐一句，又轉頭對著宋遊道道：“遊道明日便擔負起尚書右丞之職，盼你好生輔佐兩位仆射。”
    “下吏不敢辜負尚書令期許。”宋遊道起身行禮道。
    “宋右丞，請隨下吏去辦理文書。”
    趙彥深與宋遊道一齊出了主閣，長榻上的高澄不由感慨：果然是個嚴肅又無趣的家夥。
    高澄其實也沒想要刻意拉攏宋遊道，宋遊道是個很複雜的人，他性格剛強又嫉惡如仇，但他偶爾也會收受賄賂，不過與其他人不同，宋遊道貪來的錢大多都用來接濟周圍窮苦之人。
    宋遊道在高澄心中的定位非常明確，他就是往後自己與尉景等人鬥法的右臂，所謂尚書右丞隻不過是給他積累資曆的踏板而已，禦史言官才是宋遊道真正戰鬥的舞台。
    右臂因為資曆的缺乏不得不屈就於尚書右丞之位，但高澄的左膀已經接到了禦史中尉的任命。
    晉陽大丞相府長史崔暹掀開了馬車的窗簾，探出腦袋回望一樣那座巍峨雄城，再也沒有一絲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