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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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城戚裏,尉景府邸。
    “阿惠兒這些日子在忙活些什麽。”坐在胡床上的尉景略帶慵懶地問向府裏門客。
    “回稟太保,尚書令這幾日召集幕僚商議重修刑律,聽說連慕容紹宗的府上也沒去了。”
    或許高歡也被尉景那場圍獵弄出的動靜給驚嚇住了,不敢再將尉景外放,免去他冀州刺史一職,由博野縣公改封為長樂郡公,遷任太保一職,將他留在鄴城。
    北魏太和改製以後承襲魏晉舊製,以太師、太傅、太保、大司馬、大將軍、太尉、司徒、司空並為八公,其中太師、太傅、太保稱為三師,最為顯貴。
    尉太保初得這麽顯赫的官位時,還有些意氣風發,可後來才發現,這隻不過是個位高權輕,閑置人的位子。
    尉景對重修律令並不感興趣,反而譏諷道:“就阿惠兒那兩下子也想領兵征戰,當真是笑話,自小拜了個窮酸老儒把腦子都給學迂腐了,哪能和我家粲兒一般縱橫沙場。”言語之間充滿了對高澄的不屑以及對兒子尉粲的驕傲。
    “粲公子如今任高王親信都督,未來自然不可限量。”
    門客這倒不是違心附和,如今風光無限的龍驤將軍段韶,就是以高歡親信都督即親衛統領起家,而繼任親信都督的尉粲同樣是高歡外甥,隻要遇著了機會,指不定哪天就能趕上表兄段韶。
    兩人談話間,高歡長姐常山郡君高婁斤走了進來插話道:“我可不圖粲兒拜將封相,隻求他一世平安就好。”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尉景不滿意道,隻是不知道他是不滿高婁斤打攪他們的談話,還是不滿她的不知進取。
    “我是不懂,可我也不會跟阿惠置氣,往後賀六渾(高歡)的家業都要阿惠來繼承,你何苦偏偏與他過不去。”高婁斤言語之間頗有些埋怨。
    她與同母弟高歡感情特殊,高歡出生時,母親韓期姬就去世了,父親高樹生又是個遊手好閑、不事生產的性子。
    高歡從小養在尉家,高婁斤既是長姐,又是養母,對於高澄她也同樣愛屋及烏。
    “是我跟那阿惠兒過不去?”尉景拍著桌子,情緒有些激動道:“朝廷都已經快十年沒發過俸祿,大夥自有取用之道,是他偏偏要來絕我們的吃食。”
    “再說了,進山圍獵,遇了猛獸,死傷本就在所難免,況且不就死了三百多人,這些年哪次起刀兵,死的人不比這要多,是他阿惠兒緊抓著不放,還辱及我先人。”
    尉景、高婁斤爭吵的這會兒功夫,那門客已經識趣地退了下去,此時屋裏隻剩了他們夫妻。
    高婁斤聽他這麽說,坐在另一張椅子上,背向尉景,自己拿著手絹無聲地抹著眼淚。
    “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丈夫與我侄兒起了仇隙,我難過都不行麽?”說罷,高婁斤哭出了聲。
    “那你就去尋你那好侄兒,莫要跟他姑父做對,在我麵前哭哭啼啼有什麽用。”尉景心情煩躁,也懶得再待在屋子裏,起身就要往外走。
    “太保,陛下有旨意,詔群臣明日辰時往麟趾閣議定新製。”尉景正要出門,那門客又回屋通傳道。
    “哼。”尉景冷哼一聲,道:“又是那阿惠兒的主意。”
    尚書令府堂內,高澄如今傷勢漸好,屁股已經可以接觸胡床了。
    ‘以前隻聽說過太後垂簾聽政,沒想到我高澄居然來了出趴榻聽政。’
    高澄一想到此處,自己也不由暗地裏笑出聲來,搖搖腦袋,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拋開。
    “世子搖頭,可是還有不滿的地方?”出言相問的是尚書省三公郎中封述。
    封述算得上少有的幾個未被清掃的舊吏之一,因為深悉律令,清正廉潔而受到高澄的關注。
    “君義與我商議六日,四易其稿,哪還有不滿之處。”高澄笑道。
    封述字君義,三旬年紀,他的父親封軌曾任廷尉卿,因此他自小熟讀律法、明解律令。
    高澄有心重修律法,為以後整頓吏治提供法律基礎,但北魏律法繁雜,許多條例高澄自己都一知半解,這些時日來多虧有封述為他逐一辨析,又加入高澄的一些想法,才有了重新刪定完成的新律令。
    “明日在麟趾閣還需要君義為群臣細敘。”高澄已經奏請了天子,明日去麟趾閣議定新製,他知道自己的能耐,既然手底下有專業人才,也沒必要讓自己這個律法門外漢去瞎摻和。
    “下吏必定盡心竭力,不敢辜負尚書令厚望。”封述卻不明白高澄心中所想,還以為高澄有意提攜自己,而將這個機會讓給了他。
    “君義回去好生歇息,明日隻怕要學諸葛孔明舌戰群臣了。”一想到明天群臣雲集,高澄忍不住提醒道。
    “尚書令請放心,每一條,下吏都已經爛熟於心,下吏雖然不精於唇舌,但任他花言巧語也敵不過一個理字。”
    “說得好。”高澄叫好一聲,欣喜道:“君義有如此見解,今夜我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尚書令大傷未愈,六日來,更是殫精竭慮,日夜與下吏研討律令,每有見解總是發人深思,嚴謹如此,勤政如此,真是天下萬民之福。”
    這番話雖然有些拍馬屁的成分,但封述對於高澄提出的一些主張,著實驚豔。
    “你下去好生休息吧。”
    高澄幹咳一聲,還是揮退了封述。
    自從給李順升了官,自己身邊這股子溜須拍馬地風氣好像刹不住車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愛聽奉承話,今日,就連高澄一貫欣賞的封述逮著機會也要吹捧他兩句。
    可偏偏提拔李順的原因又不能讓外人知道,實在讓人為難,李順侍奉他如此盡心盡力,總不能隨意找個由頭把他貶走吧。
    “世子,酉時到了。”
    貼心的李順已經提醒高澄該下班了。
    踩著一雙內增高,因為傷勢初愈,步伐還是有點別扭,李順趕忙貓著腰過來扶著高澄。
    “你也莫要整天佝僂著背,當心真成了駝子。”
    高澄總算明白曆史上昏君們為何會寵幸那些佞臣,這些人全心全意來討好你,把你的喜怒哀樂當做他人生的晴雨表,如何不比那些諍臣惹人喜歡。
    “世子今日可要去慕容長史府上?”李順摻扶著高澄,邊走邊問道。
    “我早已經與慕容先生說過,律令未製定以前,暫緩學業。”高澄搖了搖頭道:“回府吧,這些時日為了刪定律令倒是疏忽了家裏。”
    李順應了一聲,隨後吩咐身後一名高澄親衛去叫馬車來。
    卻被高澄拒絕道:“不必了,多走走路也許好得快些。”
    渤海王府的後廚早已經不像半年前那樣忙亂,無論是擇菜、切菜的元仲華,或是掌勺、涮鍋的宋娘子,都已經有模有樣。
    “公主、宋夫人。”元仲華的婢女翠兒闖了進來,一臉喜色道:“李順差人先行回來了,說駙馬正在回府的路上。”
    或許是得知高澄並未與宋娘子行過房事,也或許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她與宋娘子常常忙碌在後廚,偶爾隻有翠兒以及宋娘子房裏的大婢女鵲兒幫閑,總之她們四人相處頗為融洽。
    “瞧你這高興模樣,也不知道是興奮駙馬回府,還是高興見到李順。”宋娘子用手背擦了擦汗,調笑道。
    “公主,你瞧她憑空汙人清白。”翠兒臉色羞紅,跺著腳朝元仲華抱怨道。
    “我家夫人又沒說錯,那日我可見著了李順偷偷給你帶甜食吃。”蹲在灶台旁吹火的鵲兒跟著打趣道,她與翠兒年紀相仿,兩人倒是合得來。
    “好你個翠兒,這種事居然還瞞著我!”元仲華故作驚訝道。
    其實那次高澄讓李順早些成家,沒過多久,李順就尋上他,說是看上了翠兒,高澄自然把這話轉敘給了元仲華,讓她問問翠兒的心意。
    偏偏元仲華十歲進了渤海王府,與翠兒名為主仆,實則更像是相依為命的姐妹,心中不舍放她離開,便一直沒有提起過。
    眼見廚房裏三個人都在笑話自己,翠兒羞惱難當,遮著臉就往院子外逃。
    高澄回府的路上恰巧遇見了他給弟弟們找的老師盧景裕。
    盧景裕字仲儒,字如其人,是位北地大儒,不僅學識出眾,更是通曉佛經,這一點最受高澄青睞,以致於獨以盧景裕一人教導高家三子,而不是曆史上的遍訪名儒。
    高澄很少幹涉盧景裕的教學內容,但有一點,他要求盧景裕每日為弟弟們上一堂佛課,說些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類的道理。
    “仲儒先生。”高澄向盧景裕招呼道。
    盧景裕連忙快跑兩步,來到高澄身前行禮道:“仲儒見過世子。”
    “莫須多禮,請問先生,府上三位阿弟最近學業如何?佛法修行如何?”高澄對於他為弟弟們找來的老師依舊保持著尊敬。
    “渤海王三子中,學業以四公子為最,二公子次之,三公子最是心思浮躁,至於佛法修行,以二公子佛性最高,四公子次之。”盧景裕沒有再提老三高浚。
    高浚自小好動,喜歡武槍弄棒,他學業最差高澄也有心理預期,可沒想到這三人中間居然以高洋佛性最高,當真是諷刺。
    不過也能看出高洋悟性高,另外,以高洋的聰慧必定能猜出高澄讓他們學佛的用意,他還如此用心學習,可見隱藏有多好、多深。
    與盧景裕相互別過,還沒進府,高澄就看見高歸彥從府裏出來。
    高歸彥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既是高歡、高嶽族弟,又是高嶽養子,以致於高澄見了他總要為稱呼發愁。
    所幸後來高歸彥表字仁英,就幹脆以字稱呼。
    “仁英今日怎麽有空到我府上拜訪?”高澄望著眼前這個高氏孝子笑道。
    “聽說盧師在王府教習,今日是來向盧師請教佛學疑難,不曾想晚到了一步,竟錯過了盧師。”
    高歸彥還是半年前在高嶽府上初見時麵黃肌瘦的模樣,額骨有三道隆起,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天生異象。
    “仲儒先生方才從街頭過去,仁英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既然如此,歸彥不敢打攪世子,告辭。”
    “告辭。”
    兩人擦身而過,高澄當然不會相信這種鬼話。
    不過也無所謂,就算高洋與高歸彥交好,他也渾不在意,高嶽是怎麽對待高歸彥的,高澄可是一清二楚,他可不覺得高歸彥能夠影響到高嶽的態度。
    對於高澄來說,隻要他不再色迷心竅,把手伸向高歡後宮,他的世子之位便固若金湯,為了防備刺客,隨行出門總帶著一群親衛,隻是招搖了點。
    提到刺客,高澄便想到了未來會投奔到他帳下的北齊第一殺手劉桃枝。
    不同於‘六位帝皇完’劉裕一生難逢敵手,如今這個時代,殺過三位皇帝的‘屠龍刀’宇文護還有劉桃枝這把‘倚天劍’與他抗衡。
    劉桃枝侍奉高氏政權曆代君主,專殺王侯將相,直至北齊滅亡後,劉桃枝事了拂衣去,再也沒有了消息。
    看看他的彪炳戰績:高德政、高浚、高渙、高睿、高歸彥、高儼、斛律光等等,哪一個不是名聲赫赫。
    心中思量要不要遣人去彭城(今安徽蕭縣)將劉桃枝招到身邊做個金牌打手,這麽個夠忠心、有武藝、力氣大的跟班候在自己身邊,似乎也能少使喚些親衛。
    想到就去做,隻是不知道劉桃枝如今究竟多大的年紀。
    高澄在李順耳邊輕聲道:“你遣人去彭城尋一個叫劉桃枝的人,桃木的桃,枝葉的枝,把他以及家眷全都帶來鄴城,要以禮相待。”
    “卑職明白。”李順如今雖然當了郎官,卻更習慣自稱卑職,而不是下吏。
    事情要有輕重,分先後,相比較從未聽過的劉桃枝,扶著高澄進府顯然是更迫切的事情。
    高澄才進了自己院落,便遇上鵲兒趕來知會他:元仲華與宋娘子在偏堂等他過去用膳。
    李順轉著腦袋四處亂瞧,高澄知道他在尋翠兒,笑道:“快去辦你的事,若是翠兒願意跟你,我還會攔著不成?”
    李順嘿笑道:“卑職這就去,這就去。”
    當真是腳步生風,一溜煙就不見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