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醒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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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李恒聽從智誠和尚的勸告,不僅饒恕了李成,還把他調入禁軍,充當太子護衛,職銜為宣節校尉,正八品,升了半級。沒料想李成當值首日即求見太子,一絲不苟地行完拜見大禮,沒有半句感謝之言,以無寸縷之功為由,堅辭宣節校尉的官銜,說道:“太子殿下不治小臣的罪,是因小臣本就無罪,服從軍職調動,是小臣的本分,沒來由的升遷讓小臣內心很不安,此職銜先留著,待小臣有功於太子時再領。”
    一口一個小臣說完,板板正正地伏地磕頭後告辭而去。“此人實在令人厭煩。”李恒太子看著李成遠去的背影對智誠和尚說。“如此執拗,難怪不招人待見,這是什麽人嘛。”
    智誠和尚嘿嘿一笑,把手裏的棋子放回紫檀木棋盒說道:“是個有用之人,要得就是這股子牛勁兒,隻怕是殿下賞賜的芝麻小官不在他的眼裏,讓他做你的貼身侍衛最合適不過。”
    倆人正在下棋,讓李成一攪和,沒有了興趣。
    “智誠師傅沒弄錯吧,屁股後麵見天跟上這麽一位,清湯寡水的,太無趣了。”李恒一擺手說。
    “沒弄錯,他為人呆板,卻有一身好功夫,加上立功心切,是眼下的最佳人選,將來也許是殿下得力的幹將。最重要的是他的實誠人盡皆知,說出口的話可信度很高。”
    “選人時你就想好了吧,依你。”李恒答應了智誠和尚。
    “若要他死心塌地為殿下驅使,這還不夠。”
    “官不要,隻好給點小錢,大錢沒有。來,接著下棋。”李恒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將目光收回到棋坪上,撚起棋子卻遲疑著沒有落下,顯然是思路被李成打斷,猛然間難以集中精力。
    “殿下錯了!此人以義士自居,崇尚義行與報恩,豈是金銀能打動的,收人收心,據我所知,他不到十歲的獨生兒子得一怪病,噎食,一吃就吐,吃進去的食物留在腹中很少,四處求醫問藥無果,一月不到,已是瘦骨嶙峋,風吹即倒,太醫中有能醫治此病者,可否,”“怎麽不早說,你和尚修行不夠,跟我過去問問李成。”李恒打斷智誠和尚的話,將棋子丟回棋盒,起身就走,智誠和尚快步跟上,說道:“這是昨晚才查到的。”李恒沒搭腔,急匆匆走了十來步,突然放緩腳步,正了正衣冠,兩手負後,挺起胸膛,朝智誠和尚自失地一笑,方才很有氣度地邁著方步走向宮門,片刻之間已經想出了不動聲色施恩於李成的辦法,駐足轉身對隨行太監說:“我要出去,準備馬匹,不要儀仗。”
    智誠和尚猜測到李恒要幹什麽,用讚賞的目光看著李恒,會心一笑道:“殿下英明。”
    李恒性格急躁,平時的從容淡定隻不過是刻意裝模作樣,不經意間就會露出真容。
    才到宮門口,李成和幾位侍衛早已單膝跪地、右手撫胸、低下頭行禮。
    李恒盡量放緩語氣說:“起來吧,你們幾個隨我去一趟李成家,看看他的家人。”
    “那不行,今天我當值,擅自離開要罰俸一月,”李成沒有起身。
    “迂腐,你是跟我,怎麽是擅自離開,凡是我的近身侍衛,我都會去見他的家人,這是慣例。”
    李城的家距東宮不遠,在崇仁坊大街盡頭的巷口,大門朱漆斑駁,立柱已完全露出了原木本色,門檻中央磨損嚴重,兩進兩出的院落盡管收拾的很幹淨整潔,卻因年久失修,顯出敗相,門房一老漢呆呆地看著衣冠楚楚的一行人進來,兩手使勁揉搓著,有些不知所措。所有這些無不展現房主人祖上的輝煌與眼下的窘迫。
    李成快行幾步引李恒進入正堂坐定,說道:“殿下稍等片刻,我這就讓家人過來拜見。”
    等李成媳婦局促地行禮後,李恒問道:“李成,你年歲不小了,沒有孩子嗎?”
    “回殿下的話,犬子生病,不方便拜見。”
    “去看看吧,”李恒站起來說道。
    李成撲通跪地說:“使不得呀,殿下。”
    李恒隻嗯了一聲,抬腿出了正堂。
    智誠和尚忙說:“李校尉,快點起來前麵引路。”
    還沒走到臥房,大門外傳來喧嘩聲,“怎麽回事?”李恒厲聲問道,守在門口的侍衛小跑著過來說:“啟稟殿下,是李校尉的街坊鄰舍看見我們,圍過來觀看,引起街上行人駐足,人多了,就嘈雜。”
    “你們是幹什麽吃的,驅趕開。”李恒的話音未落,智誠和尚說道:“先等等,太子殿下,都是大唐子民,實言相告何妨。”
    李恒略一停頓,旋即明白智誠和尚用意,對侍衛說道:“就照智誠師傅說的,去吧。”
    大門口,侍衛衝圍觀的人群拱拱手說:“各位鄉親,是太子殿下來看望李校尉的家人,請大家不要吵鬧,以免驚擾到太子殿下。”人群立即安靜下來。
    李恒隻看了一眼躺在炕上、氣息奄奄的孩子,就解下明黃色錦緞算袋交給隨行太監,“拿這個去太醫院,請賀太醫過來,他可是醫治小兒疑難雜症的國手。”
    “殿下,小臣的犬子怎敢讓太醫珍病,那可是違製、僭越之罪。”
    “怎麽,到你家連口水都不讓喝嗎?”李恒沒有理會李成的話,很親切的說。
    一個時辰後,賀太醫進了院子,剛要跪下行禮,李恒說:“無須多禮,救人要緊,人可交給你了,必須治好,我還有事,回宮,李成留下。”
    一出大門,圍觀的人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有膽子大的高聲叫了一聲:“太子殿下千歲,恭祝太子殿下福壽安康。”人群裏響起林林落落的恭賀聲。
    “大家起來,本太子有啥好看的,趕快去打理你們的營生才是正經。”李恒對智誠和尚投去滿意的一瞥。
    回宮的路上,李恒說:“智誠師傅,我還是喜歡你上次引見的王柱子,小夥子單純、機靈,要不調他到東宮。”
    “巧了,澧王殿下也看中了王柱子,今日就從禁軍中調入惲王府,留那邊吧,將來會有大用場。這兒有李成足夠了。”智誠和尚詭異的一笑。
    “是大太監陳弘誌推薦的吧,老東西很貪,智誠師傅一定費了不少錢財?”
    “王柱子現在是陳弘誌的表侄,家世、履曆都很清白,跟著澧王殿下定能搏出個好功名。”智誠和尚第一次麵見陳弘誌是太子派人引見的,言談之間,陳弘誌流露出與太子關係十分密切,智誠和尚吃不準太子問話的意思,答非所問地說道。
    “你不想講,我也不強求,隻是你一和尚哪兒來金銀打點那些人,記得小時候有個洋和尚對我講過他們國家的一句諺語,“在可信賴的朋友麵前,實話就是最聰明的話。”你我的交往才剛開始,當願能等到能坦誠相待的那一天。你最好趕在王柱子入李惲的澧王府之前見見他,免得稀裏糊塗把命送在王府。”李恒說完這番話,停住馬看著智誠和尚,四目相對良久。
    大熱天裏,智誠和尚的後背陣陣發涼,他一直認為這些王孫公子生在皇宮大院,不可能清楚這些江湖手段,卻沒有想到這些人自小耳濡目染,勾心鬥角的本事是與生俱來,能動用的人脈資源遠超出想象。雖不知道太子對自己到底了解多少,卻已經明白他今天引出王柱子這個話題就是為了告戒自己,慌忙滾鞍下馬,拱手行禮道:“謝太子殿下包容,有些事到說的時候和尚定會實言相告。太子殿下還能信得過我嗎?”
    “不信任你咋會說這些,可惜我這個太子能夠支配的財富非常有限,在這方麵幫不到你,我也不屑於這麽做。快去找王柱子吧。”
    智誠和尚晚了一步,王柱子不僅已進了澧王府,而且見到了李惲。
    澧王府涼亭內,李惲和深王李悰在把玩陌刀,這種騎兵常用的兵刃深受李惲喜愛。
    台階下跪著的王柱子不敢抬頭,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涼亭兩側從亭子頂上瀑布一樣流下的水幕,腦子裏想著這水是怎麽上到亭子頂上,流下來又到了哪裏,怎麽地麵上一滴水也看不見,如此巧妙的設計王柱子當然想不明白。
    他已經跪了近一柱香的功夫,青磚硌的膝蓋有些疼,想挪動又不敢,不由地咬緊牙關,汗珠子已順著臉頰滴到青磚上。
    王柱子痛苦的表情李惲看在眼裏,覺得施壓的目的已達到,輕咳兩聲後說通“你就是王柱子?”
    “是,”王柱子聲音小的隻有自己能夠聽到。
    “改個名字吧,柱子這名叫人一聽就知道你出身低賤。白起知道不,那可是名將,你就叫王起好不好?說話。”
    “全憑殿下,往後小人就叫王起。”
    “那好,王起,你聽好了,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也清楚你到澧王府的目的。你盡管按他們的要求行事好了,本王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不像某些宵小之輩,盡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有關我的事,他們問什麽你如實相告即可,勿需隱瞞。還有,見了他們該怎麽說你可得想好了,他們要是知道了我已經查清你的身份,你小命就完了,知道嗎?。”
    王柱子已經嚇的抖作一團,鉗口絕舌,哪裏還能回話。
    李惲沉默片刻後,和顏悅色地說:“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了救你的命,起來吧,回去收拾東西,明天起就和其侍衛一塊兒食宿、當值。”
    王柱子顫巍巍起身,拖著麻木的雙腿退下。
    李悰說道:“哥,既然知道是細作,處死拉倒,退回去也行,何苦勞神費力地收下他。”
    “怎麽,你想讓他們再弄一個我查不到底細的人來,留下他,我們的太子殿下才會安心。再說此人底子清白、功夫也不錯,就看我們怎麽擺弄了。那個叫智誠的和尚查的咋樣?”
    “度牒是真的,還沒弄清來路,他在平康坊甲字號巷買了一院房子,房契落的是陳公公的大名,那兒可是寸土寸金。宮中太監裏收了這個和尚錢財的不少。”李悰說道。
    “還是個有錢的和尚,我們這位太子殿下沒有動用大宗財富的權力,這錢的來路很可疑,好好查一查,斷了他們的財路,看他們還拿什麽收買這些閹貨。”
    皇子當中,李惲和李悰年齡相當,關係最好。
    王柱子見到智誠和尚時已恢複常態,談及拜見李惲的經過,王柱子說道:“叔,澧王殿下很和善,沒說幾句話,隻說我的名字不好,讓我從此叫王起。”
    智誠和尚不敢大意,仔細交待了許多事,又讓王木頭複述一遍後才讓他離開。
    智誠和尚低估了李惲,也用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