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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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原州城的城牆灰斑點點,訴說著它在悠久的歲月裏所承受的無數重壓。
    原州城始建於何時誰也無從考證,自大洪水退後,這裏就因為地勢較高,成為末世後的人們聚居生活的主要地區,也成為蠻周兩大種族的集匯區域。
    神君姚老太君就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在此城帶領人民外抗戎狄,內定乾坤。
    周立以將五百餘年來,在此下城與戎狄大戰五十餘次,小戰不計其數,但與蕭關配合之下,從無敗績,憑的就是堅固的城池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
    秦嵐山脈與須彌山脈在此地交匯,形成一個狹長的葫蘆型地貌,葫蘆嘴就是號稱天下第一關的蕭關,也是大周帝國的最西關,關後二百四十裏便是原州城。
    蕭關以西是個什麽樣,帝國幾乎沒有人去過,隻是天下人都知道,當年姚君驅離西戎時曾帶兵殺過百裏,但軍中突發瘟疫,西征軍士死傷慘重,百萬大軍回來的隻有不到六十萬,姚君不得已才下令撤兵。
    此後秦國斥候出關探查戎人動靜,也絕不會深入百裏外。
    看似平靜的關外,卻每隔十年左右就有西戎的入侵,姚君設秦國,本就為抵禦戎狄,故將當時大量功勳將領、百戰兵士分封在秦國。
    四大封國中,也隻有秦國在軍事上遙遙領先於其餘三國。
    所謂秦人生而為戰,兵民一體,這樣的製度持續了數百年。
    但也正是如此,秦國在四國中主導對異族戰事,從而在客觀上也造成被動的窮兵黷武,經濟發展極差。
    如遇上天災,則國內百姓饑寒交迫遠甚於其餘三國。
    秦國國君雍姓,當朝國君名曰雍道成。
    姚君設立其餘三國中,蜀國在秦國以南,設立此國為的是如果戎狄破秦,則蜀拒之,可以說是天下的第二道防線,其與秦國以漢水為界。
    與秦國蕭關、原州以東多有平原不同,因為蜀國多山、多河,姚君設立此國後廣建關隘,意欲如戎狄來犯則逐關據守,保民護土。
    蜀國國君劉姓,當朝國君名曰劉琮。
    齊國位於秦國以東,兩國以黃水為界,且蜀國東北部也與之交壤;
    楚國位於齊國以南,與齊國以夏水為界,與蜀國以落櫻山脈為界,齊公蕭姓,名曰蕭子碩,楚國國君羋姓,名曰羋清。
    原州設有鎮邊總製府,府邸與樗裏驊的酒樓隻隔百步,樗裏驊的目光在繞著城樓一圈後終於從鎮邊總製府邸的門闕上移回到手上的茶杯之中。
    看著看著,樗裏驊突然發出了一聲長歎。
    “噗嗤”。
    隻見女子抿嘴笑道:“要不是先生歎氣,我還以為先生癔症了呢。”
    樗裏驊不好意思的看著麵前盯著自己的女子,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啊,方才想起往事,怠慢姑娘了。”
    那女子笑著搖搖頭,看著樗裏驊窘態連說不妨事,繼而又道:
    “先生,戎狄離上次叩關已有八年了,不知先生見過戎狄麽,聽說好像不似人類,倒像些鬼畜般的東西。”
    樗裏驊聽到這有些孩子氣的問話,不免莞爾一笑道:
    “姑娘所說倒也沒錯,戎狄是關外之人的統稱,其實戎和狄都是指的關外蠻夷。
    我年幼時曾跟著家母為守關的父親送一些吃食、衣物,登上城頭時看到過他們的屍首。
    家父指著屍首告訴我,戎人更類似我們一些,相較不同的地方在於戎人膚白,軀體較我族類更高一些。
    而狄人矮一些,皮膚倒是和我們無二致,但毛發一般都是紅色的。
    戎人麵目倒還算正常,但狄人雙眼和牙齒凸出麵目猙獰。
    他們均著獸皮,手持一些簡單的木棒及削尖的石頭作為武器,但我們和他們一對一戰鬥很難有勝算。
    僥幸戎狄之人雖驍勇異常但無謀略,僅憑蠻力作戰,所以姚君護佑,蕭關關城堅固,這數百年來總算是有驚無險。”
    “是啊,姚君護佑,總是不能讓這些吃人的魔鬼入我神州。
    小時候聽爺爺說過,這些戎狄當年肆虐神州時,可是見活物便吃的。”
    說完女子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樗裏驊笑了笑,他看得出姑娘也是帶有表演的成分,其實並非發自肺腑的膽怯。
    樗裏驊正待解釋,突然看見酒樓又進來三名壯漢,均著一身短打的紅色衣衫,每個人都身材魁梧,一進門就東張西望,一看就知是在找人。
    那女子也循著樗裏驊目光轉身看到了三人後,麵露喜色,對樗裏驊道:
    “先生,小女子的夥伴來尋我了,今日叨擾之處,請先生見諒,不知這茶水多少銀兩?”
    “姑娘見笑,區區一壺茶水也是你我二人同飲,再向姑娘討錢就羞煞鄙人了。”
    “好吧,如此多謝先生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女子這就告辭了,先生保重。”
    那女子也不囉嗦,起身笑著施禮說道。
    “姑娘返楚路途遙遠,千萬小心,祝姑娘此番生意興隆。”
    樗裏驊也向著那女子一笑,起身說完後拱手相送,目視著她下樓與那三名壯漢一同離去。
    酒樓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街道上已是一地銀裝,漫天飛舞的大雪中粉衣女子翩翩而去,漸行漸遠。
    樗裏驊笑了笑,關上窗戶,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對正在收拾茶具的小乙道:
    “小乙,收拾一下,我們去總製府邸。”
    ......
    原州安戎門外,恰是方才酒樓中的女子突然站住,回頭望向原州城。
    她忽然記起,方才酒樓中與那掌櫃攀談良久卻忘記了詢問掌櫃姓氏。
    卻又想,可能自己此生再也來不了這千裏外的秦國,即使知道又能如何,不禁笑了笑。
    回想這掌櫃一副讀書人的酸腐氣,滿口的古文折句,但又不知為何卻讓人不生厭惡,反而自己卻很喜歡聽他講話。
    想到他突然發呆時眉宇擰了好幾次,就不禁覺得有趣,也許他也是個受煩擾之人吧。
    “四公主,怎麽了?”
    隨行的一位中年男子對著突然停下的女子關心的詢問道。
    那女子轉過身來,全然沒有了在酒樓時的俏皮和回憶時的專注,正色說道:
    “左賜哥,我們的貨置辦全了麽?”
    男子說道:
    “四公主,貨物已經置辦妥當,如果我們真是來行商,這趟也必然收獲頗豐。”
    “左賜哥,那不然我們就做個商賈吧,我看四公主這半年也開心不少,左賜哥功夫好,左忠哥善於經商,我們就做個富甲一方的商賈,來年開春回去賺到了錢給小喜討個老婆,哈哈。”
    一個年紀大約有十三四歲的少年插話道。
    “小喜,休要胡言亂語。”
    女子看著這個少年說道,眉宇間也多了一絲愛護之情。
    “這次我們過齊國,來秦國,訪風土,觀人情,你等要好好看,牢記於心,尤其是這地勢山川,更要繪圖造冊,也許哪天我們就要用到了。”
    “四公主,公子嘉和您終為手足,我想事情也許不會糟糕到那般田地的,況且夫人和淑美人是親姐妹,您……”
    一旁比左賜稍顯年輕被喚做左忠的男子滿臉憂色的對女子說道。
    那女子看著左忠,麵現傷悲之色道:
    “身在公侯家,手足、姐妹之情又算的了什麽,礙著人家了,送你去和親就已是恩賜,殺生之禍也未嚐不會有。
    我雖女兒身,但我楚國二十六位先公中,女子也有四人,那齊國開國莊公蕭玥不也是女兒身?
    大哥是睚眥必報之人,我兄妹五人中兩位姐姐一個遠嫁齊國,二姐也招了駙馬做了商賈之婦,翻不起大浪。
    近年母妃雖然不受寵,但我和喜弟卻是對大哥公位最有威脅的人,總是不能大意的。”
    “四公主,此次出商,您說公子嘉會不會覺得公主誌在從商遊玩,放鬆對公主的戒備?”
    一旁的左賜說道。
    “左賜哥,記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確定的猜測上,我們唯一能確定的事,隻會是過去發生的事情。”
    女子正色道。
    “左忠哥,你先帶十人乘快馬按照計劃路線向蜀國出發,與我商隊保持三日距離,如有異變,三人分三批回報,其餘七人分次或往楚國、或往齊國、或往秦國奔逃,你可留下記號後,伺機而變,但不絕可回援本公,出發吧”。
    “喏。”
    此刻如果有楚國公室的人在,一定會發現這身著杏粉衣裙,方才還在樗裏驊酒樓裏吃茶的女子,竟然是楚國國君羋子清的四公主,羋純熙。
    他們也不曾想到,周曆五八八年冬月二日,羋四公主在以商賈身份遊曆神州大周王朝秦國的最西方原州城後,在大雪紛飛中取道蜀國向遙遠的楚國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