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色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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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遙!
    褚風臨的傷口集中在背上和手臂上,大多是細小的口子,雖然沒有大礙,但看上去還是怪可怕的。
    溫靜遙替他搗了些止血化瘀的外傷草藥,可真正等到敷的時候卻猶豫了,褚風臨見她麵露為難,便主動說“我自己來好了。”
    說罷,找了一個背光的角落坐下,褪下身上的衣服,將搗爛的藥汁塗抹在身上,手臂上的傷口很容易就抹到了,但等到抹背上的傷口時卻怎麽夠都夠不到,溫靜遙見狀遠遠地問“還是我來幫你吧?”
    “沒關係,反正我皮糙肉厚,這點小傷一兩天就好了,不抹藥也沒事兒。”
    說是這樣說,可他到底是為她受的傷,叫她怎麽忍心袖手旁觀?再加上此地陰冷荒涼,這些傷口如果不及時處理,萬一感染化膿就嚴重了。
    褚風臨剛想把衣服穿上,就聞見淡淡的藥香飄進,一雙柔荑從他手裏接過藥臼,接著背後傳來溫靜遙輕微的聲音“你先趴好……”
    他聽見她語氣之中有著難以掩飾的緊張,料想她一定又在害羞吧?為免她下不來台,褚風臨很配合地趴到一叢草垛上,不一會兒就感到背上涼絲絲地,是溫靜遙在用小刷子蘸了藥汁塗抹他的傷處,小刷子尖端的絨毛刮得皮膚癢癢地,褚風臨憋不住笑出了聲。
    溫靜遙原本目光低垂,看都不敢朝這邊看,忽然聽見他的笑聲,下意識地往這邊瞥了一眼,但就是因為這一眼,看到了一副難以描摹的畫麵——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褚風臨的頭發紅得比平常更顯眼,像一簇生機勃勃的火焰。小麥色肌膚下隆起薄薄的肌肉,身體隨笑聲而顫動,那一個個細小的傷口仿佛跳動的火星子,與火焰一起熊熊燃燒著,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堅實有力的背部肌理,每一根線條都散發著健康的光澤。
    溫靜遙既驚又窘,趕忙飛快地塗完了藥汁,用埋頭整理藥箱來掩飾內心的慌亂。褚風臨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穿好衣服坐了起來,還別說這傷藥真有用,褚風臨動了動胳膊,覺得傷口沒剛才那麽疼了。
    待一切事畢,兩人這才有時間將線索好好捋一捋,褚風臨用劍撥了撥地上燒焦的烏鴉屍體,看著劍刃上粘稠的綠色液體,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這些烏鴉未免也太過奇怪,普通烏鴉以腐肉為食,最多吃些蚯蚓小蟲,沒見過吃人的,而且模樣也忒奇怪,赤目綠血,太離奇了。”
    “可能是被妖化了。”
    “妖化?!”褚風臨不可思議地看著沉思的溫靜遙。
    “嗯。”溫靜遙語氣平常,像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我在書上看到過,風水凶煞之地容易滋生陰氣,飛禽走獸受妖氣感染久了便會異化,變成殘暴嗜血的妖物。”
    “你是說這些是妖?”
    “從形貌上來看很像。”
    褚風臨聽罷大笑“開玩笑的吧,這世上怎麽會有妖怪。”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看到書上說海上有仙山,既然有仙,就一定也會有妖……”
    褚風臨不以為然道“那肯定是書上瞎編的,一群讀書人閑著無聊編出來的故事,哄得很多人信以為真,整天念叨妖啊妖的,這世上哪有什麽妖怪?反正我是不信。”
    一提到妖怪的事他就一反常態地固執起來,態度和語氣都十分排斥的樣子,溫靜遙心想一個人的觀念很難被說服,便不再說什麽了。
    褚風臨看她沉默不語,察覺到自己方才有點讓她下不來台,於是打了個哈哈緩和氣氛“我看這些烏鴉就是長得奇怪些,深山老林怪東西多嘛,難免有我們沒見過的。對了大小姐,你剛才那招放火的本事是怎麽使的?真厲害,改天教教我吧?”
    既然他主動岔開了話題,溫靜遙也就配合地回答了“那是竹爺爺教我的火訣。”
    “竹爺爺?是不是就是溫老爺溫夫人說的那個竹神醫?”
    溫靜遙點頭,沉浸在回憶中,目光浮現起了一絲懷戀“嗯,竹爺爺小時候在我家住過一段時日,他是一個很慈祥的老爺爺,學識淵博,時常給我講故事,教我醫術和法訣,臨走前還給我留了很多書。那麽多年過去,我快忘了他長什麽樣,隻記得他對我很好,他的眼神就像是春日裏的暖陽,望向我的時候很溫柔,也很哀傷……”
    溫靜遙向來感情內斂,連對待父母都十分矜持,唯有提到這位竹爺爺時流露的情感是最多的,不僅說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段話,就連眼神都不經意間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崇敬與孺慕,可見這位竹爺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褚風臨不由更加好奇,感慨道“竹神醫居然教過你醫術,怪不得你總是醫書不離手,會認藥草,還隨身帶著個藥箱,原來是神醫的親傳弟子!”
    溫靜遙麵上微紅,所幸麵紗遮著看不出來“竹爺爺隻在小時候教過我一些基本的醫理知識,之後都是我照著他留給我的醫書自己隨便琢磨的,不過就是打發打發時間罷了,我資質駑鈍,哪有資格做他的親傳弟子……”
    褚風臨笑道“大小姐別謙虛了,你會治傷寒治外傷,還會使那個什麽什麽訣,已經很厲害了。說起來那個什麽什麽訣到底是什麽?竹神醫怎麽會使那個?”
    “火訣是一種咒術,書上說是修仙門派用來除妖……”說到這裏,溫靜遙想起褚風臨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擔心他聽了不高興,猶豫了幾下隻得找了個借口推脫“我有些累了,下回再講吧。”
    褚風臨正聽到興頭上,不免有些失望,但眼見天色的確不早了,便說“這裏地上濺了好多烏鴉血,我重新收拾一間廂房給你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我去生火,今晚睡得暖和點。”
    說到“趕路”兩個字,褚風臨猛然想起停放在馬廄裏的車馬行李,暗叫一聲不好,當下衝到馬廄裏麵去查看情況。
    剛走到門口,就撲麵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褚風臨猜到馬兒八成已經凶多吉少,舉起火把照了照,卻沒想到真實情況比預想中更加慘不忍睹——馬車在鴉群的猛烈襲擊下散了架,馬兒也被瘋狂的烏鴉啄咬至死,皮肉一片片撕扯下來,隻餘下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倒在地上,不僅如此,就連堆放在車邊的行李物什也被撕咬殆盡,裏頭的衣物、幹糧、銀票全被咬了個稀巴爛,整副畫麵仿佛蝗蟲過境的稻田,叫人心驚不已。
    “怎麽了?”溫靜遙見他突然跑向這裏,擔心他有什麽情況,走到門邊想進來看看。
    “沒、沒什麽,你別進來!”
    溫靜遙自小嬌生慣養,褚風臨怕她看到這種血腥場麵會被嚇到,忙弄熄了火把,一邊用稻草將馬屍掩蓋起來,一邊裝出輕鬆的語氣說道“沒什麽事,隻是馬兒受了驚嚇逃走了,馬車也壞了車軸不能用了。不過你放心,我們的行李還在,損失不是很大,你先回去睡吧,等到了鎮上再買輛新的馬車就是了。”
    他雖然強作輕鬆,但溫靜遙心思敏銳,還是從中聽出些許不自然的痕跡,再加上那濃濃的血腥氣,心下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隻是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故意裝作沒發覺的樣子“好。”
    褚風臨鬆了口氣,陪她一起回到廟裏,為她找了一間還算齊整的廂房供她安歇,裏頭陰冷潮濕,他費了好一通功夫生火除塵,把漏風的窗紙重新糊上,屋裏才漸漸暖和了起來。
    臨走前褚風臨看到溫靜遙坐在床邊沉思不語的樣子,以為她還沒從烏鴉的事中緩過來,便溫言安慰道“別害怕,那些臭烏鴉不會再來了,我就在你隔壁屋,有什麽情況就叫我,我會保護你的。”
    溫靜遙雖不是在想這個,但聽到他的保證還是心裏一暖,點了點頭。
    嘴上勸她沒事,心裏還是放心不下,為免那些烏鴉再範,當天晚上褚風臨沒有回自己屋睡,而是一個人坐在溫靜遙的屋外守了很久,直到天邊現出熹微晨光,再三確定危險過去才回到馬廄打理殘骸。
    扒開稻草堆,看到那具鮮血淋漓的馬屍,褚風臨搖頭歎息道“好馬兒,對不住,害你死那麽慘,我這就把你好好安葬,希望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他在後院的空地邊選了一個幽靜之地,用劍在泥地上挖掘,被大雨澆灌過的泥土十分鬆軟,不一會兒就挖好了一個大坑。他將馬屍拖進坑裏,剛想填土時卻看到慘白的骨骸上靜靜地躺著一小截暗紅色的植物莖葉,可能是從某隻烏鴉身上遺落的。
    褚風臨拿起那東西看了看,葉片枯萎下垂,形狀有點像是藤蔓,隻是這種顏色的藤蔓也太過奇異。待他想要仔細觀察,那植物卻在他手中發出了紅光,枯萎的葉片像得到滋潤般舒展開,暗紅的色澤緩緩褪去,顏色趨向鮮紅。
    與此同時,腳邊坑裏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那具白骨森森的馬屍如同痙攣一般抽搐了幾下,□□的眼球連著青筋轉動著,竟似重新活過來一般,那一瞬間,褚風臨腦子裏閃過溫靜遙說過的那個詞——妖化!
    他心下驚駭,連忙將手中的藤蔓遠遠丟開,那東西落到地上,紅光逐漸微弱,葉片迅速枯萎,很快又變成了暗紅色的死物,而馬屍也停止了痙攣,躺在坑裏一動不動。
    褚風臨把馬屍掩埋了,站在土堆邊佇立良久,心緒翻騰,回想之前種種詭異之事,愈發感到這個護送任務非但不如想象中那般簡單,反而不同尋常地艱巨。他凝望著眼前小小的土堆,眼中情緒幾經變幻,但最終歸於堅定與平靜,良久,他深吸口氣,緩緩道出祈願
    “馬兒啊馬兒,如果你在天有靈,就請保佑我完成溫老爺溫夫人的囑托,護送大小姐平安找到竹神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