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交換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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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遙!
褚風臨語氣輕佻,配上那一頭火焰似的紅發,更顯狂妄囂張、不可一世,眾長老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將他拆骨去皮,偏偏赤煉玄石又在他手上,不能輕舉妄動,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際,從方才就坐在椅上安然喝茶看好戲的鬆雪凝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插話道“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至於這麽緊張嗎?”
她說話的聲調高高地,嗓門明快洪亮,但口氣輕鬆,還帶著絲調侃的笑意,好似一粒石子投進死水般凝固的池塘裏,瞬間打破僵持,將場上大半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這邊。隻聽她歎了口氣,起身踱步到高台旁,衝高台上的梅落白抱劍說道“師兄,容師妹多一句嘴,我看您也是頗為不通情理了些,這位溫姑娘既是蘭師姐的親生女兒,按輩分也算我們的世侄女了,蘭師姐與您還有竹師兄一同被師父收作入室弟子,你們從小一同長大,她的為人你們最清楚,她對我,對竹師兄,還有對派中其他師弟師妹都十分照顧,尤其對您,更是情深意重……就算她當初不小心犯下過錯,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但稚子何辜,溫世侄又有什麽過錯呢?憑什麽一出生就要承受妖氣附體的命運,她什麽也沒做,也沒有害過人,憑什麽被我們這些世叔世伯當成妖怪喊打喊殺?師兄,你也知道我這性子,講話直接不喜歡拐彎,師妹我在此奉勸一句,希望您重新考慮,十九年前雪衣派失去了蘭師姐,也失去了許多同門,別讓相同的悲劇再發生了。”
鬆雪凝身份位列四峰首座之一,人又心直口快,全派上下恐怕也隻有她敢當著大庭廣眾的麵說梅落白不通情理了,但她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十九年前那場浩劫過後對待感染妖氣弟子的處理方式是雪衣派機密,也是所有知情者心中一根無法拔除的刺,方才這些人也是激動之下失去理智才自揭舊傷疤,如今冷靜下來,除了幾個老頑固還在不停叨念“斷情棄愛”、“妖都該死”之外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默。
褚風臨咕噥了一句“一群蠢貨之中倒難得有個腦子清楚的……”,而溫靜遙看到雪衣派這麽多人之中隻有鬆雪凝站出來在眾人麵前回護了自己的生母,也回護了她,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向她生母的這位小師妹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師妹的意思,是要我必須同意醫治這女孩了?”過了一會兒,梅落白反問道。
鬆雪凝聳聳肩“我怎麽敢強迫師兄呢,我隻是代表我自己說說我的一家之言,蘭師姐當年既是旋咒峰前任首座,關於她的女兒如何處置,那蘭瀟師侄作為現任首座也有發言權,師兄不如再問問她的意見吧。”
位於右座的蘭瀟從開頭到現在都未置一詞,就連方才場上衝突最激烈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唯有在那些老古董說起蘭夜心的時候眼中泛起過閃爍的微光,如今聽到鬆雪凝提到自己,她隻是自嘲一笑,聲色冷淡如霜,可仔細聽,話音之中卻暗含淒楚“有什麽可問的呢?當年你們判定師父有罪的時候沒有問過我,你們戕害同門的時候沒有問過我,如今卻又想起問我來,真是可笑……掌門與諸位長老決定怎樣便怎樣吧,蘭瀟身為後輩不敢插嘴,我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說罷,蘭瀟斂起那一絲難得流露的情感,麵上神情重又恢複死灰般的漠然,起身向梅落白欠了欠身便拂袖離開了,鬆雪凝望著她的背影發出惋惜的感歎“唉,這丫頭以前活潑伶俐地很,可惜當年親眼見證了她師父在這殿中受審的情景,性格大變,以致成了現在這樣……”
鬆雪凝這番話到底不是白說地,梅落白一字不差地聽進耳裏,饒是冷漠如他,想起十九年前蘭夜心在這殿內受審時的情景都不禁陷入了思索,看著高台之下溫靜遙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恍惚間與記憶中蘭夜心的臉重疊在一起,竟有一絲晃神……
褚風臨善於察言觀色,梅落白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料到他內心有動搖的可能,他趕緊趁熱打鐵說道“梅掌門,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麽,你們不就是怕我被天狐的神識控製了嗎?我褚風臨說話算話,隻要你們答應我別為難靜丫頭和阿晏,我就跟你們走,隨你們怎麽處置都行。”
此話一出,溫靜遙心裏驀地一揪,急急說道“風大哥,不要……”而梅落白則審視著他,眼神刺骨沉冷“你這是在與我講條件?”
褚風臨抬了抬下巴,坦然笑道“就當是在講條件吧,為表誠意,我可以現在就把赤煉玄石交還給貴派,你們放靜丫頭和阿晏下山,等他們找到最後一樣寶物回到貴派,讓貴派的竹神醫幫忙去除妖氣。你們夢寐以求的寶物,再加我的一條命做為抵押,怎樣,這個賭注夠了吧?”
說著,褚風臨作勢舉起手中紅石,周圍人不知他有何用意,一時如臨大敵,紛紛抽出隨身佩劍將他們團團圍住,麵對一雙雙警惕而緊張的眼睛,褚風臨隻是不屑地撇撇嘴角,在眾人視線中將赤煉玄石拋給了離他最近的梅清,梅清慌忙接過這枚仙家聖物,雙手捧著它誠惶誠恐地穿過人群呈給梅落白過目。
梅落白掃了一眼,確認了赤煉玄石的真假,之後抬眸注視著褚風臨,目光有過片刻的凝滯,褚風臨抱臂靜候,似是早已胸有成竹,過了一會兒,隻聽梅落白一聲令下“將他拿下,關押到化妖池底,用化妖池水潑上一潑,便知有鬼沒鬼。”
台下眾人聽從掌門號令,執劍向他們重重逼近,褚風臨見狀放下手臂,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會走。”溫靜遙眼看他們要將褚風臨帶走,心下大急,當下顧不上任何思考了,擋在他的身前,用充滿警惕的眼神看向殿上眾人,態度急切又驚慌,厲聲說道“不許你們動他!他又不是妖,你們憑什麽這麽做?!”
她的聲音因為過度生氣都變了調,整個人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敵意,仿佛一隻張開全身羽翼隨時準備攻擊外人的鷹,眾人觀她入場至今的說話舉止,還以為是個柔弱的小姑娘,不曾想竟如此烈性,一時都跼躅不前,唯有褚風臨在她身後看到她激動地微微發顫的身影,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氣憤,還有害怕,隻見溫靜遙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急切道“風大哥我們走,赤煉玄石給他們,碧水晶珠也給他們,什麽都給他們,我不要他們把你關到化妖池去,我們這就離開好不好?”
那瞬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麽淨妖寶物,什麽天狐妖氣,什麽修仙門派,統統顧不上了,內心之中強烈的恐懼告訴她快點逃,帶著眼前的這個人還有那個深埋於心的秘密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褚風臨感到臂膀生疼,被溫靜遙用極大的力道帶著向門外走了兩步,可是四周群敵環伺,大門緊閉,雪衣派堂堂修仙大派,豈容他們說走就走?褚風臨絲毫不顧來自周圍那愈發壓迫的氣壓,抬手按住她顫抖的手背,肌膚相貼的溫度喚回了溫靜遙的一線理智,褚風臨勾起唇角衝她笑了下,語氣溫柔至極,與先前麵對他人時截然不同“傻丫頭,我又不是真的妖,就算與他們去了,又能怎樣?”
“可是……可是我怕……”心底的那個秘密像黑洞一般蠶食著溫靜遙的心,讓她心亂如麻,但是看著他那雙溫暖的眼眸,她努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漏出半個字。
殿上諸位長老怕他們為了逃走負隅頑抗,出聲威脅道“好大的口氣,你們把我們雪衣派當成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褚風臨絲毫不理會周身那愈發壓迫的氣壓,好似周圍一切事物都不存在,唯有溫靜遙眼中搖曳的萬千水光才是這世間唯一的風景。他用拇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水跡,在她耳邊柔聲說道“沒什麽好怕的,我哪一次真讓自己出事過?更何況——”他停頓了下,抬眸睥睨四周,麵上的溫存頃刻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蔑的笑意“即便真的有事,憑他們也奈何不了我。”
他總是有本事讓人不由自主地信賴他,溫靜遙聽了他的保證,躁動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而在雪衣派眾人發生異動之前,鬆雪凝搶先一步勸解道“溫世侄你別擔心,化妖池水隻對妖物產生效果,我瞧這位風少俠身無半分妖氣,不會受到傷害的,而且到時候我會在旁監督,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溫靜遙怔怔地,想鬆開手又舍不得,到頭來還是褚風臨耐心地掰開了她的手指,將懷中的小雪狐放進她的懷裏,臨走前向她眨了下眼,一笑間依稀又恢複了幾分往常的鮮活神態“乖乖等我回來,別忘了,我答應過你等我們從狐丘山出來我就告訴你什麽事?”
直到那熟悉的溫度消失了很久很久,人潮漸漸退卻,溫靜遙獨自站在大殿中央,記不清時間過去了多久,也記不清其餘人都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隻依稀記得梅清臨走前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溫姑娘,化妖池鑒別無需多日,在這期間你可以自行下山,也可以在派中稍作停留,但不要亂走。”等她緩過一絲神來的時候四周空空蕩蕩,空曠而冷寂的大殿之中已然隻剩下她一個。
溫靜遙抱著小雪狐走出殿外,整個人失魂落魄,不知要往何處去,也不知要做些什麽,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道上,周圍經過的雪衣派弟子有好奇打量她的,但看到她裝束不同尋常,神情寥寥,卻能自由出入派中,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便無人上前來打擾她。溫靜遙獨自一人走了很長的路,走得累了便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天邊日頭漸落,晚霞籠罩之下的太蒼山峰雲霧繚繞,山頭漫溢的金光鑲著粉紅,分外好看,可是溫靜遙完全沒有心思注意這些,她隻覺山頭那金光陣亮得刺眼,像個大大的牢籠,而頭頂那四座漂浮的山峰就像四台沉重嚴明的標尺,搖搖欲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溫靜遙從白天坐到黑夜,全然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視野之中出現一片雪白的衣角,抬眼看去,隻見蘭瀟手執拂塵站在月光下,麵容清冷秀麗,淡淡問道“你怎麽還在這兒?”
“我……我沒有什麽地方可去,我想在這兒等他回來……”
蘭瀟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方才說了一句“跟我來。”溫靜遙本想問她去哪裏,可還沒開口她就轉身走了,溫靜遙壓下心頭疑惑跟在她的身後被她帶到了衡陽殿旁的一塊空地上,那裏位於四峰正下方,有高聳入雲的雲梯可攀登上去,但蘭瀟沒有走雲梯,而是一甩手中拂塵,殿旁荷花池內躍起無數水滴飄至半空,在咒訣聲中凝成一柄冰劍,蘭瀟站上冰劍,溫靜遙大致猜出她要帶自己去哪,克製住心緒的波動也跟著上踏上了冰劍,蘭瀟禦劍升空,冰劍嗖地一下將她們帶上高空,降落至南側的百草峰上,甫一落地冰劍就自動消融成水,映入地下沒了痕跡。
當她們二人落地之時,兩名守在百草峰入口的弟子就察覺到了動靜過來查看,待看到來者是蘭瀟,臉上表情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師父又來找竹師叔研討醫理了?可這位是……”
蘭瀟說道“她是百草峰新收入門下的弟子,以後每月領取丹藥的差事就交由她來做了,我先帶她來熟悉路線,她懷中抱著的雪狐是鬆首座新得的靈獸,受了點傷,順便來找竹師叔醫治。”
“這……”守門弟子對望一眼,顯然有些猶豫,竹玉修十幾年前犯下門規被禁足在此,除了四峰首座與百草峰每月來領取丹藥的弟子外其餘人不得擅入,這個月恰巧輪到旋咒峰弟子值班,蘭瀟是他們的親傳恩師,她的命令他們不敢忤逆,再加上蘭夜心逃出師門之時蘭瀟年紀尚幼,身為師叔的竹玉修對她照拂有加,後來竹玉修被幽禁在此,蘭瀟當上首座之後時常會來看望師叔,間或會幫丹房長老送些仙草種子上來,把守此地的弟子對她的到來早已見怪不怪,如今她這樣說,似乎也沒什麽阻攔的理由,於是猶豫了一下便放她進去了。
溫靜遙跟著蘭瀟走入山中,夜風吹過,滿山仙草發出颯颯聲響,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藥草清香,使濁悶的肺腑得到了洗滌,溫靜遙自從上了太蒼山以後精神第一次感到了幾分鬆懈,即便這地方靜謐無人,也比底下那滿是人跡的冰冷之地要有人情味地多。
蘭瀟帶她走了一段距離便止住了腳步“你自己進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這女子看著沒比溫靜遙大幾歲,眼中卻沒有一絲活氣,周身散發著冷淡孑然的氣場,讓溫靜遙想起了沒遇見褚風臨之前的自己,雖不知她經曆過什麽,但溫靜遙內心中對她倒是生出幾分親近之意,由衷地向她說道“謝謝你……”
蘭瀟麵無表情地回道“你不用謝我,我隻是為了我師父,還有……他。”說到最後一個“他”字時停頓了一下,輕輕的尾音消散在了微風之中,那聲音幾不可聞,卻在一成不變的語調凸顯下顯得柔軟了些許,等溫靜遙反應過來之時那抹雪白的身影卻早已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泠泠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