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墮天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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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遙!
溫家有錢,平州城裏人盡皆知。溫家是開米莊發的家,平州城百姓天天吃他家的米,喝他家的粥,可不得幫著操他家的心嗎?
溫老爺和溫夫人多年無子,四十多歲才得了一個寶貝女兒,但那溫大小姐神秘得很,十八年來從未出過門,自小養在深閨,到了年紀也不嫁人,全平州沒人見過她長什麽樣,有人說她美若天仙,也有人說她貌若無鹽,甚至還有傳說她得了一種怪病,隻要旁人與她接觸就會受到感染,必須得等到年滿十八的時候去找一位姓竹的神醫才能徹底根治。這些都是平州城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真真假假沒人知道,直到有一日溫府裏頭傳來一個驚天大消息——那位神秘的溫大小姐遠遊歸來不僅治好了怪病,還帶回來一個現成的夫婿,小倆口盤下了平州城東街的一間店鋪,準備裝修以後開間醫館,溫老爺和溫夫人也對這位未來姑爺滿意地很,說什麽也要幫著小倆口一起置辦婚禮,溫府這些天熱鬧得不得了,就等著三個月後張燈結彩風光嫁女了。
平州城百姓不敢相信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也對那位傳說中的溫大小姐與來曆不明的溫家姑爺更加好奇了,曾有好事的人想買通溫家丫鬟偷偷躲在花園假山洞裏瞧上溫大小姐一眼,卻換來那丫鬟一聲冷哼“想看小姐?做夢去吧,小姐和姑爺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感情好的不得了,整天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地,我家姑爺身手了得,要被他發現你敢偷窺小姐,保證揍得你滿地找牙!”
任是平州城百姓再驚訝,東街的醫館也慢慢造起來了,溫府的婚事也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等到醫館開業那日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圍觀的群眾,大家都想看看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究竟是什麽模樣,當然事實沒有讓他們失望,溫大小姐嬌美可人,溫家姑爺風采出眾,兩人站在一塊兒真是明珠配璞玉,相稱得不得了,當得起天造地設這個詞。在那之後溫家小倆口開的醫館成了平州城百姓頭疼腦熱後的首選,隻因溫大小姐溫柔漂亮醫術好,開的方子價格也公道,就是性子羞澀了些,替人看病時坐在竹簾後很少親自露麵,而溫家姑爺長得俊朗人也機靈活泛,幫她上上下下接待病患抓藥煎藥打點地有條不紊,上到八十多下到剛會走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小倆口每日閉館後手牽著手走在街上的畫麵也成了平州城內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對於當事人來說,這三個月是他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每日一早提著藥箱來到醫館開始忙碌的一天,少的時候一天會有幾十個病患,多的時候一天會有上百個,各種病症都有,溫靜遙每一個都耐心地望聞問切開方子,一天下來連起身活動的機會都很少,偶爾閑暇時褚風臨會為她準備水和點心,有時也會坐到簾裏來陪她說笑解悶,給她揉揉肩背,溫靜遙知道他也辛苦,也會幫他揉揉,兩人休息沒一會兒就會迎來下一波的病患,放下手頭的事接著投入到充實的工作中。
有時候褚風臨會問她“這是你想要生活嗎?”
溫靜遙思考了一陣後給出肯定地回答“是吧。”但她心疼褚風臨無拘無束的性子陪自己過這種循規蹈矩的生活,體貼地問道“你是自由慣了的,會不會覺得現在的日子不習慣?等這陣忙過了,我們成了親後可以暫時閉館一段時間,我陪你外出遊玩一陣吧,我們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帶上爹娘,或者叫上阿晏,像以前那樣結伴遊曆,就是不知他現在會不會有空了。”
褚風臨見她到了這時候還說這樣傻氣的話,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傻瓜,隻要有你的陪伴,身處何方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若是沒有你,又何談自由二字。”
溫靜遙心底泛起柔軟,麵上一副含羞帶嗔的小女兒情態,“我……我還不是關心你麽……”
褚風臨將她圈在懷中,安心的吻烙上她的額頭“我知道你關心我,但以後你隻要記著一件事,你滿足,我便滿足了。”
溫靜遙自己問自己,她現在滿足嗎?答案是肯定的,她可以伴著心愛的人,伴著爹娘,可以實現自己的畢生追求,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如果一定要在這完美中找到一絲缺憾,那就是她的身體……
自從離開褚風臨的家鄉之後,她偶爾會出現頭暈無力的症狀,起初隻是很輕微的狀況,她沒有在意,等到開了醫館以後症狀加重了,尤其早晚的時候特別暈眩無力,她一開始以為可能是工作太過忙碌身體吃不消了,她給自己把過脈,除了脈象有些虛浮以外沒有異常,便服用了幾帖凝神靜氣的湯藥,可是病症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嚴重了,直到有一次她到家後回房梳洗時昏倒在了床邊才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
她的氣色越來越差,臉色蒼白,身上力氣也像是被一點一點抽空似的,四肢發軟使不上勁,為怕爹娘和褚風臨擔心,她沒有告訴他們任何一個人,隻是擦了胭脂掩飾沒有血色的臉頰,每天強打精神麵對工作和家人,沒有在他們麵前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自然,可是夜深人靜隻剩下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身體正以怎樣的速度衰弱著。
溫靜遙診斷不出這奇怪的病症從何而來,她有想過要不要去找竹舅舅,可是一來她怕家人察覺,二來也是因為太蒼山距離平州城萬裏之遙,長途跋涉起碼要一年半載,他們都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唯一可以求助的阿晏自從給他發布了婚禮請帖信息之後就遲遲沒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來的路上耽擱了,遠水解不了近火,隻能作罷。
這怪病蔓延地很快很急,不出半月溫靜遙就感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一股邪祟之力侵蝕了,體內器官很快衰敗,每天夜裏都輾轉反側刺痛地無法入眠,好像體內有無數小釘子在紮一樣,由於身體變差太過明顯,胭脂水粉已經遮蓋不了她的憔悴之色,與她最為親密的褚風臨察覺了她的異樣,關心地詢問她是不是病了,溫靜遙隻是笑笑說沒事,用婚期將近,白天工作晚上回家還要準備婚禮,太過勞神勞力為由搪塞了過去。
他們的大婚之日很快就要到來,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成為他的妻子,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到那時候了……
大婚之日的前兩天夜裏,溫靜遙與褚風臨分別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忽然感到胸口憋悶,一股腥甜之氣卡在喉頭,難受地嘔了出來,溫靜遙拿起隨身的手絹擦拭,竟看到白色絲絹上沾著觸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正當此時有人叩響房門,溫夫人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靜兒你休息了嗎,娘想來看看你。”
溫靜遙慌忙間將染血的絲絹藏進衣袖裏,在臉上抹了點胭脂以掩蓋臉色,她打開房門,溫夫人手裏端著一碗銀耳蓮子湯,她進門之後將放到桌上,拉著溫靜遙坐到燈下,滿麵關懷地望著自己的女兒“靜兒,你這段日子太辛苦了,娘見你瘦了好多,氣色也不太好,所以給你燉了點補品,你吃點吧。”
“嗯。”溫靜遙點頭,為了讓溫夫人放心,她當著娘親的麵喝了幾口銀耳蓮子湯,哪怕胃裏完全沒有進食的欲望,她還是忍著難受喝下了小半碗,溫夫人素來關心女兒的身體,最近早上吃飯的時候她注意到溫靜遙吃得很少,每天派下人送到醫館去的食盒她也沒有動幾筷,如今見女兒能正常進食了,眼裏又是安慰又是擔憂,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孩子打小就讓人操心,之前十八年娘親不知為你流了多少淚,現在你找到了相守一生的人,娘親很為你高興……你不要怪那天席上你爹對風少俠說了那些話,他也是關心你,竹神醫臨走前曾說有個命中注定的人能讓你去除妖氣,可不知那人對你是福是禍,娘親也曾擔心過,可是娘親見風少俠為人光明磊落,對你真心,如今也變回了普通人模樣,便不再擔心了。”
溫靜遙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腦海裏回響著溫夫人方才所說的那四個字,是福是禍。
是啊,竹舅舅臨走前留下一句話,說她命裏有難解的死結,隻有一個命定之人能助她去除妖氣,隻是不知那人對她是福是禍。回想他們兩個相識、相伴、相知、相戀的過程,真的就像是應了這句讖言,那人是讓她傾心一世的緣,也是讓她萬劫不複的劫,可是事到如今是福是禍又有什麽要緊呢,命運的絲線將他們兩個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起,注定無法解開了。
溫靜遙麵上露出一抹微笑,這一笑裏隱藏著太多的內容,有眷戀,有癡心,也有釋然“娘,是福是禍我都認了,我無法離開他,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溫夫人不知前因後果,以為她隻是有感而發,溫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臨走前勸了一句“娘隻是隨口一說,別往心裏去,早些睡吧,後天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一定要漂漂亮亮地上花轎。”
溫靜遙送別了娘親之後坐在燈下發了會兒呆,然後起身翻出了自己的藥箱,打開最底下一層的抽屜,裏麵放著竹舅舅送她的幾棵仙草,竹舅舅曾對她說過,這些仙草健康人服下可以延年益壽,垂死之人服下可以煥發活氣,維持幾日患病前的原貌,她把仙草放進藥臼裏用藥杵搗碎,兌以溫水服下了,她不知道這樣做能幫助她維持多久,但她隻是想用最好的狀態迎接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成為他最美麗的新娘。
之後的兩日她的氣色恢複如常,人也變得精神起來,爹娘和風臨以為她的病好了,終於放下了擔憂的心,溫府這些日子上上下下掛起了紅燈籠紅綢布,李管家天天帶領眾丫鬟家丁在門口給過路的小孩子發糕餅喜糖,婚禮前三天和後三天溫府外頭都會搭起十裏涼棚辦酒水席,邀請街坊鄰裏一起來沾沾熱鬧喜慶,溫老爺溫夫人抓緊時間對比著禮品清單,檢查宴客廳布置,大到婚禮流程,小到喜服的細節都要親自過問,每一個人忙碌的同時臉上都洋溢著喜氣,就連空氣都是帶著甜味的。
終於到了大婚之日,外頭從清晨開始吹吹打打放炮仗,鞭炮聲車馬聲道賀聲不絕於耳,褚風臨與溫老爺一大早就到前廳接待賓客,按照習俗溫靜遙待在房裏由喜娘用紅色紗線開麵,開完麵後娘親和丫鬟幫著她梳妝打扮,在吉時到來之前不能出門口。
溫靜遙坐在梳妝台邊,一名丫鬟手捧圓鏡站在身後,另一名丫鬟和溫夫人為她梳頭盤發,每梳下一梳子嘴裏就會念叨一句吉祥話,等到盛裝打扮完畢,銅鏡裏出現了一張嬌美動人的臉龐,妙目盈盈含著秋水,兩腮嫣紅,柳眉如黛,一點朱唇嬌豔地好似新鮮采下的櫻桃果,溫靜遙凝視銅鏡中的自己,同時靜靜聆聽著身後母親對她出嫁後的殷殷囑托,距離吉時不遠的時候喜娘端著盛放鳳冠霞帔的木案過來了“溫夫人,外頭男方的喜娘已經在催著上轎了,讓溫小姐這就換上嫁衣吧。”
溫夫人點頭,將木案放在溫靜遙麵前的梳妝台上,親自為她佩戴鳳冠,溫靜遙伸手撫摸著案上顏色鮮亮的嫁衣,不知為何想起狐丘山山洞中看到的那間新房,孤零零的家具陳設,布滿蛛絲的床褥,還有褪了色的嫁衣,心口驀地一痛,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控製不住地滾落,鮮紅的衣料上很快濡濕一片,喜娘見了大吃一驚,趕忙上前來勸“哎呀,新娘子不要哭了,按照習俗新嫁娘要到上轎的時候才能哭,現在哭會不吉利的。”
溫夫人也十分意外,關切地問道“靜兒,你這是怎麽了?”
“我……我隻是……隻是有點舍不得你們……”溫靜遙哭著說。
溫夫人以為女兒出嫁心裏緊張,拍了拍女兒的後背,安撫道“傻孩子,你又不是外嫁,等成了親依舊和姑爺住在府裏,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爹娘嗎?”
溫靜遙點頭,為怕娘親察覺,她強忍悲傷拭去眼淚,在娘親和丫鬟的幫助下穿上嫁衣披上紅蓋頭坐上了花轎,由於溫老爺溫夫人膝下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再加上男方沒有父母宗族,所以小兩口成親後還是住在溫府侍奉二老,花轎隻在街上遊蕩一圈走個過場就抬回溫府。大街上花轎前兩排樂師用嗩呐吹起歡快的樂聲,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追著大紅花轎要糖吃,道路兩旁的百姓們紛紛放下手中雜活出來圍觀溫家嫁女的排場,外頭一片歡騰喜悅,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花轎裏的新娘正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溫靜遙感到身體裏的五髒六腑像是被萬千隻蟲蟻啃咬著,痛得她額上冷汗直冒,她用手死死抓著轎上的紅木框子,指甲在上麵抓出了一道道痕跡,後麵的跨火盆、步紅氈、敬茶等等流程都是強撐著熬過來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所有聲音都消失了,聽不見嗩呐吹奏聲,聽不見賓客道賀聲,也聽不見爹娘喝下敬茶喜極而泣的聲音,直到她被身邊的喜娘扶著拜了天地和父母,讚禮者第三聲“夫妻對拜!”響起,她才重新聽見了一絲聲音,她轉過身與身邊那人麵對著麵,深深地鞠下一躬,蓋頭下的空隙裏可以看見褚風臨一抹火紅的衣角,那是天地間僅剩的色彩。
儀式完畢,兩名丫鬟手捧龍鳳花燭將手執彩球綢帶的新郎新娘引入洞房,一對新人端坐床沿,喜娘端來放著金稱的盤子,褚風臨拿起秤杆挑起了溫靜遙的紅蓋頭,蓋頭下的溫靜遙頭戴鳳冠身穿嫁衣,美得不可方物。褚風臨就著紅燭的火光細細端詳著他的妻子,視線一刻不離,看了很久很久,恨不得看上一生一世,溫靜遙也抬眸端詳著他,他平日裏總是身穿一襲飛揚跳脫的紅衣,如今同樣一身紅色婚服加身,束發帶冠,氣質反而沉穩了許多,透著幾分為人夫的成熟穩重,新房裏幾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鬟看到小姐姑爺這麽深情的對視,捂著紅撲撲的臉蛋害羞地輕笑起來,替溫靜遙摘下鳳冠解下身上累贅的飾物象征性地鬧了下洞房以後就識相地退了出去。
長夜將臨,燭淚闌幹,房內隻剩下一對新人靜對彼此,良久之後,褚風臨說了第一句話“娘子,今天折騰了一天,你累不累?”
溫靜遙搖頭“我不累,相公,我們這就喝過交杯酒吧。”
褚風臨拿過酒杯遞給溫靜遙,兩人手臂交纏一飲而盡,酒水下肚,損壞的腸胃無法消化,一口鮮血湧上喉頭,溫靜遙勉力咽下喉間的腥甜,忍受痛楚,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衝褚風臨嫣然一笑,褚風臨撫摸著她的臉龐,聲線低沉溫柔,沉醉地說著“娘子,你今天真美。”
細碎的吻落在她的臉龐、頸項、鎖骨……兩人纏綿著滾落身後的床鋪,身上的喜服一件件褪去遮住了大紅床單上的鴛鴦交頸圖案,溫靜遙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紅色的海洋裏,好像一頭紮進了那日狐丘山洞裏熊熊燃燒的赤練玄火之中,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燒灼一樣疼痛,紅色的火焰蒸發了她的血液,刺痛了她的骨骼、燒融了她的五髒六腑,她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鮮紅色的血落在喜慶吉祥的圖案上,好似綻放了一朵朵淒美絕豔的花朵……
世界陷入徹底的黑暗之前她看到那人臉上震驚的神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顫抖的手覆上褚風臨的臉頰,眼中含淚,斷斷續續說著“不……不要怨恨……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隻是可惜不能陪你……過完這一世了……”手掌滑落,雙眼緩緩闔上,再沒有了聲息。
褚風臨怔怔地抱著懷裏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裏有她剛剛沾在上麵的血跡,手指上的血液前一刻還是溫熱的,很快便冷卻了,就如懷中人身體的溫度一樣。
褚風臨腦子一片空白,他抱著她下床,不知自己要走向哪,隻是依稀有個混沌的念頭告訴他要帶她去找大夫,可是腳步不聽使喚,撲通一下絆倒了床頭的燭台,龍鳳喜燭滾落在地點燃了床幔,將床上大紅的床單和床單上的鴛鴦交頸圖一並吞進了火裏。房外守夜的小丫鬟聞到燒焦的氣味進房查看,卻看見火光之中褚風臨抱著溫靜遙一動不動地站著,溫靜遙全身上下縈繞著濃重的黑氣,裏衣上滿是鮮血,雙目緊閉手臂下垂,像是已經死去了,而褚風臨腰上的紫極陰陽佩在剛剛的踉蹌中掉落,變回了赤發金瞳的模樣,衣袍下隱約現出紅色的狐尾,隻見他臉上沾著血跡,麵無表情,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小丫鬟看到這副畫麵受到的衝擊太大,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門,尖叫聲瞬間響徹溫府後院。
“快來人啊!殺人了!殺人了!小姐被妖怪殺死了!!!”
褚風臨渾渾噩噩地抱著溫靜遙走出門外,院外集合了一批聞訊前來的護院家丁,手持長棍和鋼刀警惕地包圍著他,可他渾身浴血、失魂落魄的樣子看著太過駭人,眾人瞧見他身後的狐尾嚇得不敢靠前,很快前院的溫老爺溫夫人與一批出席酒席的賓客聽到消息火速趕來,李管家領著那個發現凶案現場的小丫鬟來指認凶手,小丫鬟驚魂未定地用手指指向褚風臨,顫抖著聲音說道“一定是這個妖怪變成姑爺的樣子,把小姐害死了……”
在場眾人看到這副慘烈而妖異的畫麵無不震驚萬分,溫夫人發出一聲慘叫,那聲音撕心裂肺、淒厲無比,夾帶著哭音,聽得人心肝都摧折了“你把靜兒還給我!還給我!!!”身旁的幾個丫鬟們死死地拉住發狂的夫人,阻止她衝上前去,而溫老爺整個人都呆滯了,望著褚風臨懷中沒有了氣息的溫靜遙,口中不停默念“早知如此,我不該同意這門婚事,靜遙,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李管家見狀大喊道“快把他攔下來!別讓這妖孽把小姐的屍身帶走!”
褚風臨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他隻是抱著溫靜遙向前走著,想帶她去找竹神醫,想要救救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好多人攔住他的道路把他包圍了起來,他們的尖刀和長棍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傷痕,讓他寸步難行,褚風臨覺得這些人很礙事,他想讓他們全部消失,赤練玄火的紅色火焰以他為中心瞬間蔓延全場,衝天火光肆意燃燒著,點亮了罪惡的長夜,眾賓客四散奔逃,人群中爆發出陣陣慘叫,一個個身上帶火的人連滾帶爬地衝向門口,所有人都尖叫著,哭泣著,他們看向他的眼神盛著深深的恐懼,仿佛他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害怕到扭曲的聲音響徹夜空,好似獵物將死之際發出的悲鳴
“妖怪殺人啦!妖怪殺人啦!!!”
熟悉的眼神和熟悉的話語早在兩千多年前褚風臨就看過了無數次,他早已麻木,可是他們驚恐的叫喊聲讓他感到很吵,怕會打擾了懷中人的安眠,正打算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一道白光伴隨著晶瑩的靈力流倏然落地,沈晏清降落在混亂無措的人群中,動用靈力化作光盾擋住了一部分火焰,同時命令桃小花與桃小葉幫忙疏散逃離的人。
褚風臨看到沈晏清熟悉的身影,晃了下神,周圍的赤練玄火停止了蔓延之勢,他認出昔日好友,空洞的雙眼恢複了一線神智,對他笑了笑,親切地說“阿晏,你來了,你幫我看看她好不好,她忽然不說話,也不對我笑了。”
沈晏清看向他懷中黑氣纏身、無聲無息的溫靜遙,發白的指節緊握劍柄,眼裏浮現追悔莫及痛色,無力歎息“對不起,我來晚了……”
褚風臨恍若未聞,隻是深深地凝視懷裏的人,緊緊摟著她,仿佛摟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可是這件珍寶已經破碎了,他輕聲呢喃,像是一個不小心弄壞了最心愛事物的孩子“我是不是……把她弄壞了……”
他的微笑裏藏著自責、迷惘與不解,單純的神情映襯著臉頰的鮮血,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慘然,叫人不忍卒睹“可我隻是想和她相守一世而已,這又有什麽錯,為什麽要一而再地作弄於我……”
沈晏清不忍心正視他那雙被抽空了靈魂的眼眸,他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任何話都是沒有意義的,到頭來隻是勸了一句“冷靜一些,不要被心魔控製。”
如何才能冷靜呢?冷靜了又有什麽用?小時候他為了娘親和師父壓抑力量甘願做一個凡人,承受歧視和嘲笑獨自吞咽孤獨,可還是害得娘親早早去世,害得師父遭受千夫所指,長大後為了心愛的人再度封印戾氣,隻為能與她相守一生,他卻依舊親手害死了她,他克製了半生,到頭來得到了什麽?連一個在意的人都保護不了,眼睜睜看著摯愛親朋在眼前逝去,他多年的隱忍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褚風臨放聲大笑,笑聲充滿諷刺和瘋狂的意味,獵獵狂風席卷著紅色的火焰圍繞他的周身飛舞燃燒,恨不能將世間萬物都化為陪葬的飛灰,他抱著溫靜遙一動不動地立於風中,火紅的發與火紅的衣恍惚間與火焰融為了一體,衝天火光將他的臉龐照得有如殘陽般淒美絕倫,一滴淚滴自他的臉龐滑落,衝刷了臉上的血跡,也帶走了僅剩的迷惘,淚水滴落的刹那心裏似乎有某樣東西死去了,也有某樣東西正在新生。
他的臉上不再有脆弱的神情,有的隻是藐視蒼穹的狂傲不羈,隻聽那放肆的話語回蕩在天地間,每一句都振聾發聵,一如千年之前那個毀天滅地的魔頭再臨人世,直叫三界震顫,群魔沸騰,九幽慟哭。
“我不會被任何人控製,我的心魔就是我自己。
天命罰我永世孤絕,可我偏要逆天而行。我的命運要由我自己掌握,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違逆我的心意,就算有,我也要叫它灰飛煙滅!”
狂笑聲中他的紅發紅衣化為鮮豔的皮毛,他的金色眼瞳化為銳利的獸瞳,封印千年的赤色狐妖在熊熊烈火中浴火重生,火焰纏繞他的身體飛速膨脹,九條長尾豁然張開,龐大的身形衝破樓宇震碎壁垣,頃刻間將整座後院夷為平地,地裂發出的震動整個平州城都感覺地到,街上百姓看到溫府後院突然出現龐然巨獸的身形嚇得尖叫奔逃,赤練玄火染紅了天空一角,將全城上下都籠罩了一重恐怖的血色,今晚的平州城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慌亂中沈晏清眼見後院角落裏的溫老爺和溫夫人還呆滯地坐在地上沒有逃離,急忙衝到他們身前張開靈力屏將他們護在其中,可是九尾天狐真正覺醒後爆發的力量太過強大,赤練玄火的滾燙火焰蠶食著靈力屏障,這樣下去支撐不了太久。
此時此刻天狐已然睜開了沉睡千年的眼,一對赤金的眼瞳將天邊的月亮都襯得黯然無光,一身流火的紅色皮毛散發著比太陽還要刺目耀眼的光芒,天狐靜靜地佇立在天穹下,俯瞰腳下萬千奔走逃命的螻蟻,神情高傲如神祗,充斥著妖異絕倫的美,令人驚歎天地間竟有如此神秘而強大的生靈,仿佛隻要他跺下腳,就能叫山川震動,張開口,就能吞日噬月,但他什麽也沒有做,隻是最後掃了一眼沈晏清與溫氏夫婦所在的方向,背起溫靜遙飛向無垠的夜空,恍如一道消失在天邊的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