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雲外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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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遙!
這一日,天氣比往常更熱,山裏的風也比往常更為滯悶,當鄭家村的村民們日複一日地沉浸在勞作中時,一個手提酒盅、身穿紅衣的青年男子從村口小道緩步走來,在場眾人親眼看到那抹熟悉的紅影漸漸走近,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原地,凝滯的氣氛像是在頭頂上籠罩了一個嚴絲合縫的大罩子,阻隔了空氣流通,也阻隔了一切聲音,除了心髒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天地間再也不剩下一絲聲響。
他們認得他,那個七年前被他們親自趕走的妖孽,他們憎恨他,也懼怕他,這些年裏即便他未曾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也不敢提起他一句,生怕一提起,這妖孽就會回來報複他們。
如今他真的回來了,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殘酷報複,也沒有想象中的激烈對峙,紅衣青年隻是徑直走過他們的身邊,忽略一道道緊張而恐懼的視線,來到村口鄭氏武館的門前,看到緊閉的大門與門縫中漏出的一角白色冥紙,心頭閃過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擰起眉宇。
“鄭師父去哪裏了?”他問道。
眾人屏息斂神,猜不透他突然出現究竟有什麽目的,更害怕問題的答案會激怒他,都不敢擅自搭話,過了許久,還是一個幼時與他同在鄭師父門下學藝的黑臉膛漢子壯著膽子回答了“師父他老人家……上個月已經過世了。”
“什麽!”紅衣男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追問“怎麽死的?”
“師父的女兒小錦嫁到了城裏,上個月傳來喜訊說是懷孕了,師父他老人家很高興,去城裏看望女兒女婿,住了一陣子,回來的路上喝多了,不小心滑了一跤,掉進了水塘裏,那水塘水很淺,原本掙紮一下就能爬上岸的,但師父腿腳不好,再加上喝醉了酒意識不清,就……他的喪事是女兒女婿家操辦的,喪事過後師父的靈柩和師娘的一起遷葬到了城裏的墓地,上個月我們師兄弟幾個還去祭奠過。”
火離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垂下眼瞼,久久沒有言語。
回想起數月前他帶著溫靜遙來這裏見師父,師父高興地拉著他們兩個的手送上祝福,那晚的情景還曆曆在目,沒想到故地重遊,卻已是物是人非。他這次前來是為了接師父去一個清淨的地方安度晚年,師父是在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老人家操勞了半生,臨老了也不願煩擾他人,他很早就打定主意要侍奉他老人家終老,可師父向來嫉惡如仇,來的路上他還在猶豫師父會不會接受如今的他,猶豫該以怎樣的身份來麵對師父,卻不曾想如今連猶豫都成了奢望……
黑臉膛漢子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總感覺那無法琢磨的平靜之下隱藏著狂風暴雨,為怕他一個失控做出什麽事,他隻得硬著頭皮組織語言支支吾吾地勸了麵前的人幾句“小師弟,師父他老人家生前最是疼你,啟程去城裏之前他辦過一場酒席請我們師兄弟幾個吃吃喝喝,席上他喝醉酒說漏了嘴,提到了你,說你現在娶了媳婦,還治好了病,他很為你開心,如今小錦找到了歸宿,你也成家立業了,他感到此生已經圓滿了……小師弟,你也別太難過了,生死有命,各人的命數都是老天爺一早就注定了的,生老病死都是沒辦法的事,可好歹師父他老人家是在滿足中死去的,走得沒有什麽遺憾……”
生死有命?老天爺一早就注定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離忽而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諷刺而狂放,可仔細聽,笑聲之中又隱隱藏著悲愴,黑臉膛漢子被震住了,以至於在他問出那些話的時候,他呆若木雞,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你不是他,你怎麽知道他走得沒有遺憾?你不是死去的人,你怎麽知道死去的人走得甘心?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什麽生死有命,什麽上天注定,全部都是一派胡言!”
火離大笑著,笑盡天道無情,笑盡命運不公,笑得放肆,笑得癡狂,大笑聲中風勢驟起,颶風席卷著鮮紅的赤練玄火直衝青天,頃刻間吞沒了四麵的崇山峻嶺,山林間群獸呼號,山火肆虐,熊熊燃燒的火焰包裹著山石如流星般砸落地麵,燒著了村道上的雜草,點燃了茅屋的屋頂,焚毀了腳邊的秧苗,直將整座村莊變成了紅光籠罩的大熔爐。熔爐之下的眾生驚慌失措地尖叫奔逃著,像是一群受驚的野獸,本能地奔向有水源的地方躲避,就在一片嘈雜混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妖孽離開了,留下滿地鮮豔的火花,悄無聲息消失了蹤跡……
火離從鄭家村出來後在世間流連了數日,回歸了尋找溫靜遙魂魄時的狀態,四處遊蕩,不見歸途,隻是那時的他起碼是有目標的,再迷茫,心裏也有個念頭支撐著,這回是真真連個目標也沒有,師父是他與這世間唯一的聯係,如今這唯一的聯係也斷了,他又重新變回了一陣來去無蹤的風,不知道能往何處去,也不知能在何處停留,萬裏的山川,如畫的美景,於他而言不過與山崖上一塊塊冷硬岩石無甚區別,風過無痕,什麽也帶不走。
後來他走累了,來到沙德裏克,站在那座斷成了兩截的狐丘山旁,任由風沙侵襲,將自己化作了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佇立著,聆聽沙漠深處傳來的陣陣駝鈴,俯瞰西邊黃昏下的落日孤煙,仿佛在這天與地的交匯處佇立了千萬年之久。
千年前他曾經集結殘餘的狐妖族族民在此安家,他記得那時候這裏還是綠意蔥蘢、群山環飼的高山之地,曆經斑駁的時光洗禮卻已是滄海桑田,其實他活了兩千年的歲月,親眼目睹的又何止一次滄海桑田?可他就是勘不破,勘不破生死宿命,也勘不破世間情愛。他記得上一世的時候他與龍族二皇子天鶩在東海大戰過七天七夜,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打到後來沒分出勝負,倒生出幾分相見恨晚的相惜之意,兩人抱著酒壇坐在鯤鵬背上痛飲大醉了七天七夜,分別前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龍族二皇子告誡了他一句,說他本是這三界之中少有的強者,可惜太過執著於得不到的事物,這份執著可以讓他做成許多事,也可以讓他在關鍵時刻一敗塗地,如果不改,將來早晚會死在這上,他聽後不屑地笑了笑,答道“死就死吧,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我寧可毀滅。”
事到如今,他依舊沒有改變當初的想法,可是他想要的東西,究竟幾時才能得到?
沙漠中的白天與黑夜是沒有界限的,時間的流逝如流水般無聲無息,他就站在這個空曠無垠的地方,迎向從遠古吹來的凜凜長風,像是一個被放逐到天地盡頭的靈魂。直到不知多少個日夜過去了,有一天,他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進入了他的領地,緩緩張開緊閉已久的雙眼,他看見一隻渾身上下漆黑如墨的玄狐臣服在他的腳邊,玄狐周身散發著混沌的黑色毒氣,一身皮毛在月下折射出沉鬱寒冷的幽光,隻見他一動不動地屈膝跪著,附下身體,將頭顱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快要埋進沙地之中,心甘情願將自己化作卑微的蛇蟲鼠蟻,仿佛站在他眼前的是他的神祇,是解救他於水火的救世主。
“一千年了,你終於醒來了,我們偉大的天狐大人。”他的嗓音是沙啞的,因為抑製不住的激動哽咽使得那腔調聽上去愈發古怪,透著股歇斯底裏的興奮感。
“你是誰?”火離抬眸掃了他一眼,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他向來懶得給一個多餘的眼色。
“屬下沈均澤,是萬妖國國王,也是阿晏同父異母的兄長,屬下與天狐大人沒有正式會過麵,但是這一路上,屬下一直密切關注著你們一行的行蹤,自你們從平州城出發開始,屬下就派耳目一路跟隨,在永豐的時候,屬下還派赤月引導你們前往狐丘山,一路上你們遭遇的種種艱險,都是屬下為喚醒天狐大人的力量和沉睡的記憶而設下的。屬下原本定下了周祥的計劃,想等天狐大人的神識歸位之後再設法讓您慢慢恢複妖力,沒想到雪衣派掌門梅落白中途叛變,將你們騙到雪衣派化妖池,企圖耗盡全力將您置於死地,所幸這個這個變故隻是一個臨時的小插曲,你們還是按照我原來的設想回到了凡間,等天狐大人全部吸收了那位姓溫的姑娘身上的妖氣之後,您的內丹重聚,終於成功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火離聽完他自鳴得意的一番訴說,從頭到尾不見任何表露,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龐好似覆蓋上了一張風沙雕刻而成的麵具,唯有一對金色眼瞳之中泛起譏誚的笑意,往常這對眸子裏射出的光芒總是炙熱灼人的,如今卻冷然如鐵,像是藏在太陽背後的陰影,比這世上的極寒之物更為嚴酷“所以,我與她的相遇還有分離,種種一切,都是你一早就算計好的?”
玄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自認修為高深,但是在通天徹地的九尾天狐麵前,依舊力量懸殊地好比螢火與日月,沈均澤定了定神,方才恢複了幾分上位者的尊嚴,他周祥計劃了這一係列的過程,隻是為了讓傳說中擁有毀天滅地能量的九尾天狐複活,如今目的已達成,他也沒什麽顧慮了,況且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做錯,因此毫不猶豫地承認了“是的,天狐大人,屬下策劃這一切已經策劃了許多年了。從記事起我就聽說過您的威名,對您十分崇敬,我知道您被封印在雪衣派的血妖池底,一直設法想要破開封印救您出來,可是太蒼山山巔有開宗祖師衡陽真人設下的金光伏魔陣法,尋常妖物難以進入,我想到了好久,這才想到將無實體的低等靈體夢魅投放入山,激發他們心中的貪婪之念,催生他們的心魔,然後再借心魔控製前任掌門的心神,操控他打開封印,讓您重見天日。可是十九年前那晚我操之過急,沒有想到天狐大人被鎮壓千年戾氣太過深重,一出山便凶性大發,大肆屠戮周邊生靈,引來的雪衣派弟子聯合鎮壓,您為了不重回牢籠便選擇了自曝內丹同歸於盡。
您魂飛魄散之後,我原以為一切都功虧一簣了,但內心之中又隱約有種預感,相信如此強大的天狐大人是不會就此消失的。之後的六年我繼續掌控著雪衣派的首腦,與新任掌門梅落白定下交易,將血妖藤的種子藏進血妖池幫助他們增進修煉,並暗中窺視他們派中的一舉一動,直到六年後百草峰首座竹玉修在凡間找到了那位身染妖氣的溫姑娘,折損壽命為她卜算了一卦,發現在十二年後會遇到一個命定之人化解她的死劫,我當即就想到那人是您,您自爆後一縷元神並未消散,一定是重塑肉身重生了,可是重生後的您沒有妖氣和內丹,也不一定有前世的記憶,我得想辦法讓你恢複才行。後來竹玉修想要救溫姑娘的性命,我想要喚醒天狐大人,我們各取所求,從而選擇了合作,他騙溫姑娘與您一同尋找三樣寶物,這樣就可以讓你們朝夕相處,方便您吸取她身上的妖氣了,沿途我再布置關卡引誘你們入局,刺激你身上隱藏的妖性發作,再讓你的神識歸位,幫助你慢慢恢複記憶,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讓你們結為連理,共浴愛河,這樣,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痛得愈深,恨得也就愈深……”
沈均澤嘴角的微笑讓火離感到惡心,他忍著反胃最後問了一句“你千辛萬苦複活我,為了什麽?”
“為了複仇!”沈均澤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雙眼發亮,神經質的語氣之中帶著掩藏不住的濃烈怨憎,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恨恨地說著“我是半妖,我父親是狐仙,他的族人不願承認我們的存在,我母親便帶著我在人間流浪,她為了我不讓我餓死,去偷道觀神案上進貢的燒雞,被一群道士抓住,我躲在神像後麵,看著那些人哈哈大笑,將我母親剝皮剔骨,隻是為了剖出內丹以增助自己的修煉。我恨他們,也恨我的父親和他的族人,世上神仙皆為虛假之徒,世間凡人皆為貪婪之輩,我痛恨所有的神仙,也痛恨所有的凡人!小的時候我聽了您的事跡之後就在心裏默默發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完成您千年前的未竟事業,殺光凡人,誅滅眾仙,讓這世界成為妖族統治的王國。上一世您差點就要成功了,可惜無謂的感情耽誤了您,讓您功敗垂成,感情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什麽愛,什麽,統統都是虛假的,它隻會禁錮人的力量,讓人變得軟弱不堪,這一世,我不能再讓它成為您的阻礙,隻有讓您早早認清了感情的可笑,您才能變成一個強大的王者,隻有一個充滿仇恨的您,才是真正的您。天狐大人,我們聯手吧,我會讓人在每一個城鎮的每一個角落投放血妖藤,隻有您的力量可以催動血妖藤的巨大妖力,等到赤紅色的花朵開滿整片大地的時候,就是我們妖族一統三界的時候……”
話音剛落,沈均澤感到咽喉一緊,一隻有力的手掌猛然扼住他的頸項,將他整個人狠狠甩飛了出去,沈均澤未及反應之際,火離便化身赤狐衝上雲霄,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尖利的牙齒刺穿皮肉深入肌骨,痛徹心扉的痛楚瞬間吞沒了他的意識,讓他兩眼發黑幾近昏厥,他感到全身上下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壓迫力擒製住了,完全沒有反抗之力,瘋狂的撕咬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膚留下無數道稀爛的傷口,一口口一下下,無一不包含著置他於死地的盛怒火焰,玄狐的身體猶如破碎的風箏般飄蕩墜落,直到後背重重砸在沙地上的那一刻,他即刻化為人形企圖逃脫,卻被同樣變回了人形的火離扼住脖頸不費吹之力地按在了地上。
天狐眼裏的眸光是狠戾的,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是那般不在意,仿佛他手掌之下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條可以隨手扼死的臭蟲,隻聽他一字一句,用那殘酷無情的聲音說著“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算計。”
隨著胸腔裏的呼吸被一點一點抽走,沈均澤感到心跳得越來越快,激烈地像是要衝出身體,他強忍窒息的難受,從憋得青紫的嘴唇中艱難地吐露出話語,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天狐大人,我們兩個的經曆如此相像……我知道你也一定像我一樣痛恨那些虛假做作的人……我們的目的相同,為什麽不結盟起來共同對敵呢……”
沈均澤的話讓火離覺得很可笑,沈晏清當初說的還真沒錯,這人不過是個被仇恨折磨得心理扭曲的瘋子,用幾近癲狂的方式報複著他所仇恨的一切,他們兩個目的雖然相同,動機卻是千差萬別,他無意理會這些弱者的恨聲,他隻在意他想要在意的人。
火離嗤笑一聲“就憑你,也配與我談結盟二字?”
“屬下知道天狐大人道法通天,我們這些三界黎牤都不曾入您的眼……可是還有您的子民,狐妖族的族人,他們還殷切盼望著您的回歸,天狐大人不會置他們於不顧吧……”
聽到族民二字,火離手上的動作不禁頓了頓,腦海中的畫麵不停閃現著,想起千年前他聚集散落在人間的子民們生活在狐丘山中的時光,想起千年前那個永生難忘的夜裏,他的子民一個個當著他的麵被落雷劈死的慘烈景象……
沈均澤從他的禁錮中解脫出來,激烈地咳嗽了一陣,額頭上掛滿汗珠,可容不得他喘勻氣,就趁火離略微閃神的間隙從地上爬了起來,強撐起遍體鱗傷的身體跪在地上,向火離俯首懇請道“自從千年前的那場滅族慘劇過後,我族族民剩餘不多,他們不能建立家園,大部分隻能躲藏在人間各地,過著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生活,比如我和我娘。這些年除了謀劃複活天狐大人以外,我還四處尋找流落人間的族民,將他們安置在雲外大陸上,除了狐妖族族人,島上還有很多聞訊前來投奔的其他妖族,我們共同建立了一個萬妖國,族民們天天都期盼天狐大人回歸,帶領我們殺光仇人、占領三界……”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自己都尚且無力反抗自己的命運,寄希望於其他人能有何用?”火離高昂著頭顱,話音之中有著滿滿的諷刺,可仔細聽,卻暗藏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屬下……屬下先前為了早日達成報複大計,使用至毒至陰的功法增進修煉,受到反噬,毒入心肺,恐怕時日不多了,等屬下死後,這些族民失去了庇佑,很可能將再度無家可歸……”
火離瞄了他一眼,隻見眼前那張麵孔上不見一絲血色,皮膚慘白地病態,隱隱泛著青氣,果真一副陰測測的短命相。
“沒用的東西。”
沈均澤壓抑下嘴角的那抹苦澀的笑,加緊懇求道“屬下的確是一個不稱職的王……但是請天狐大人看在同根同源的份上,幫幫您的子民吧,我們需要您,您永遠都是我們偉大的王!”
火離沒有立刻回應什麽,隻是回轉過身,抱臂孤立在天穹下,不動聲色的背影叫人捉摸不透,他原以為自己已不再有任何牽掛,可是觸及內心之中無法磨滅的回憶,心湖依舊波瀾翻湧……沈均澤了解他的性格,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大半,心下十分篤定,可遲遲不見他點頭,他就跪著一動也不敢動,身上的傷口止不住地流出鮮血,讓他感到眼前發黑,幾欲昏倒,直到天邊那抹殘陽漸漸西沉,濃重的血色暈染了整片大地,他才恍惚聽見眼前那人說了一句話“帶我去見他們。”
雲外大陸原是狐仙族居住的地方,它遠在紅塵之外,既非凡土又非仙居,狐仙族世代在這世外桃源一樣的清修,就是為了躲避俗世紛擾,十九年前沈均澤率領妖族部眾攻陷了這座山,殺傷大半狐仙族人,將剩餘的人驅除到了漂流島上,自此之後這地方就成了萬妖國的基地,狐妖族人與其他妖族民眾結束了顛沛流離,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繁衍……沈均澤帶火離飛行了很久,穿過人間的邊界,才降落到這塊坐落於雲川霧靄中的美麗陸地上。
在這塊大陸上分布著大大小小九十九座山峰,每座山上都生活著一個妖族部族,狐妖族的棲息之地位於群山環伺的中央,在那個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外型與沙德裏克的狐丘山一模一樣的山峰,內部共有上下幾十層,每一層都鑿有密密麻麻的洞窟,數千個洞窟如蛛網般盤結相連,構建了一個完整的狐妖氏族。九尾天狐與玄狐降落在山頂,此時恰逢旭日初升,一輪紅日自海麵升起,天狐立於朝霞薈萃的山巔之上,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清越似龍吟虎躍,又剛猛如萬流奔騰,當真是天威煌煌,勢不可遏,霎時間群山震蕩,九十九座大山齊齊暴動,狐嘯一聲接著一聲從那座最高的山峰中響起,歡呼雀躍、此起彼伏的嘯聲圍繞著那聲最長最悠遠的長嘯,好似百鳥簇擁著靈鳳,盤桓在空中,久久都不停歇。
自天狐的視角向下看去,隻見整座山峰幾十層千狐洞窟外跪滿了狐妖族族民,而那其餘九十八座的妖族部眾也早早聽聞九尾天狐的威名,一聽到嘯聲便第一時間匯聚到了山腳,滿山滿穀的人齊刷刷跪倒在他的腳下,他們向他朝拜著,口中虔誠呼喚著
“天狐大人!”
“天狐大人!!”
那一波波激動的呼喊聲與一張張興奮的臉龐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帶領他的子民找到新的住處,他們也曾像現在這樣跪在他的腳邊,歡呼哭泣,可是他還是沒能保護他們,讓他們慘遭橫死,即便他擁有強大無匹的力量,也沒能保護他身邊的任何人。
就在轟鳴的浪潮聲中,身側的沈均澤也一同跪倒了,向他行以狐妖族最高的禮節,低聲說著
“天狐大人,隻有這裏才是您真正的歸屬,隻有我們才是您的子民、您的親人。”
火離俯瞰腳下匍匐跪地的眾生們,紅日照耀下他們臉上的笑容比霞光還要明媚,他們眼中的淚光也比珍珠還要耀眼,在那刹那,他的心頭有過片刻少有的滿足,他心想著——
如果他注定無法得到他渴望的東西,至少,他要讓他愛的人得到自由,無論用什麽方法,無論付出什麽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