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 卞學道的憂愁與天降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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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高麗王朝,南原使道府,現任使道卞學道,正一臉愁容地在廳中徘徊。
嚴格意義上來講,如今這個國家,已經是李氏王朝,高麗已經成為了過去,不過因中原之地,稱高麗已成習慣,因此,李氏王朝即是推翻了前朝,也依舊在上書之中,自稱高麗。
而使道,是這個國家特有的官職名稱。
地方官,大概相當於中原的太守,雖然隻是從四品的官職,卻權勢滔天,負責治理民政、財政、司法、軍事等多方麵事務,並擁有自行任免部分屬官的權力。
而說起卞學道,莫說是在中原,便是高麗王朝當中,知道並了解他的人,也僅限於南原一地。
不過他有個弟弟,最近幾個月很是出名。
名叫卞禧。
對,就是那個曾任高麗王宮棋待詔,後與奕劍大師傅采林下棋,以神之一手戰而勝之,氣得堂堂奕劍大師怒砸棋盤的那位。
當初,為了幫弟弟洗脫罵名重新做人,卞學道可以說是出了大力氣,這才將對方送進了使團,若是不出意外,也就成了。
可時至今日,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卞學道卻有種四麵楚歌、無能為力的感覺。
這件事,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當時,卞學道剛收到弟弟的噩耗,心情很是不好,就出去消遣。
路上遇到一個姑娘,長得嬌俏可人,便想要收個外室。
簡單打聽過後,得知這就是個藝伎之女,卑賤的很,便直接派人去通知。
在他看來,自己能收對方為外室,完全是幫助幫助對方實現階級躍升。
可不曾想,對方非但不領情,還嚴厲拒絕了他。
再然後......對方就被她那得到消息的母親藥暈了,連夜送到了使道府上。
卞學道的品行,比起他弟弟還要不堪,對於這送到嘴邊的美肉,自然是來者不拒。
結果辦完事,卞學道才被告知壞事了。
這名為成春香的藝妓之女,母親是前前任南原使道成大人的妻子。
這也沒什麽,成使道早就離職且病死了。
關鍵在於,成春香與李夢龍私下結為了夫婦,且感情極好。
李夢龍也不是什麽大人物,可他爹在高麗官場上可了不得,乃是士林派權臣趙光祖的左膀右臂。
當然了,若是平常時候,自己納了成春香,即便是李翰林李夢龍之父)也不會說什麽。
因為成春香出身下賤,士林派雖然自詡清流,可卻也最重視名聲。
兒子娶一個藝妓之女,在李翰林眼中,就是一粒無法被容忍的沙子。
若是有人主動幫他拆散兩人,李翰林固然麵上不會多麽歡喜,但卻會在心裏鼓掌叫好。
唯一的前提,這個人不能是勳舊派的人。
如今高麗的朝堂上,結黨營私已經擺在了明麵,主要黨派有兩個,一派由當初扶持高麗王登基而獲利的從龍之臣組成,名為勳舊派,一派則是高麗王登基之後,不甘心被權臣把控朝政,自己扶持起來的士林派。
按發展時間和組成人員來看,毫無疑問是勳舊派發展的時間更長,官員的職位更高。
但眼下的情況卻是,勳舊派的三大元老接連病死,剩下的一些人,又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在內鬥。
反倒是高麗王親手扶持起來的士林派,夾縫中求生存,一路發展至今,在朝堂上占據了主動權。
且年初的時候,士林派以趙光祖為首的一眾臣子,再次向高麗王上書力圖推行理想的‘道學政治’。
政治訴求如下:
一,革罷道教齋醮機構昭格署;
二,設立賢良科,從而便於更多士林派進入朝廷;
三,鄭夢周和金宏弼等士林先輩從祀文廟;
這三條訴求,先後被高麗王答應下來。
昭格署三個月前便被革除,賢良科就在不久之前召開,至於士林先輩從祀文廟的問題,這在一切從實際利益出發的勳舊派眼中看來,反倒是最無足輕重的,比前兩項更早通過並結束。
可以說,士林派如今可謂是如日中天,卞學道實在不想去招惹,也知道一旦招惹到對方,尚且在內鬥的勳舊派,多半不會保他。
再說回李翰林的態度,若卞學道不是勳舊派,沒有獲封三等靖國功臣,那麽區區一個藝妓之女,送也就送了。
就當是效仿中原官員。
可對方如果是勳舊派,那情況可就截然不同了,要知道,如今士林派聲勢正盛,正是大力發展自身的時候。
但問題在於,朝堂的蛋糕歸了包堆就那麽大。
你要壯大,就需要別人割肉。
而如今朝堂上隻有勳舊、士林兩派,割誰的肉,自然不用多說。
“大人,大人!”
就在卞學道發愁的時候,就聽門外傳來了喊聲,且有以武將打扮的青年跑了進來,在見到卞學道後,像模像樣行了一禮。
“可是有消息了?”卞學道連忙問道。
對方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能力雖然差了點,但勝在忠心,在得知不妙後,便被卞學道派了出去,打探消息。
至於什麽消息......
“大人,屬下已經探查清楚,賢良科發榜了,李夢龍,榜上有名!”這青年顯然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卻也沒有出乎卞學道的意料,隻是讓他的心情更複雜了。
李夢龍會參加這次賢良科,在派人去打聽之前,他就有所預料。
畢竟李夢龍廣有才名,民間都在流傳,說他詩詞不輸李太白、書法不遜王右軍。
又是士林派權臣李翰林的兒子。
賢良科本來就是士林派一力促成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好,自己人鼎力助拳也罷。
總歸要有一些士林派的後輩參加。
李夢龍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王上給安排了什麽職位?”卞學道追問道。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李翰林會不會為了成春香來對付他還是五五之數。
但是對成春香用情至深的李夢龍,和他絕對是勢不兩立。
對方既然高中,以後便不再是平民百姓,而是與他站在同一階層上的對手。
還需早做些準備。
那青年將領聽到上司的詢問,卻麵露難色,吐出了四個字:“還不知道。”
“怎會不知?!”卞學道聲音都高了幾分。
高麗王朝的科考製度,本是效法中原,發展至今,分類為文科、武科以及雜科。
文科舉為主流,考察四書五經、曆史古籍及唐宋詩詞,錄取者任文官,社會地位最高。
武科測試武藝、兵法。雜科含醫科、譯科。
賢良科便是文科。
按照往年的習慣,發榜之後,官員要麽留在中央,要麽外放地方。
無論哪一種,清楚公開,昭告百姓,絕不會出現‘還不知道’的情況。
除非......
卞學道心中想到了一個可能,心情更加複雜了幾分。
青年將領也想到了,走上前,試探問道:“大人,您說會不會是......暗行禦史?”
所謂暗行禦史,乃是高麗朝廷為了暗中了解、調查地方官員為政情況而設立的職位。
具體怎麽說呢。
死亡率很高!
畢竟高麗不同於大明,高手沒那麽多,很難成立類似於錦衣衛的特務組織。
也正因如此,禦史前麵才會冠以‘暗行’二字。
這麽說吧,換做大明,欽差大臣持尚方寶劍巡查地方,遇到貪官汙吏,有先斬後奏之權。
可輪到暗行禦史,就變成了‘你給我等著,等我回了王都,沒你好果子吃!’
甚至這種話都隻能在心裏想想。
否則地方官員也會笑著回你一句:“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讓你回去?”
明著動手或許不會,可這山高路遠,路有那麽三五百個毛賊也很正常吧?
據不完全統計,自這個職位設立之初,至今,隻有三成的暗行禦史活著回到了王都。
至於高麗王追責什麽的......這事兒不怪我啊!
我又不知道他是暗行禦史,而且,他也沒死在我的直轄地區,而是死在了兩道之間的交界處。
至於鬧了毛賊劫匪,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我作為王上您最忠心的臣子,一定不會視之不理。
象征性的剿匪,交幾十個腦袋上去,朝廷還要論功行賞呢!
可以說,那七成的暗行禦史,有一多半,都被地方官員當成刷功績的門票了。
但問題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卞學道要是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殺士林派的暗行禦史,且這個人還是李翰林的兒子。
那他事發之後,別說是有人來保他,就算是和他有親戚關係的洪景舟洪大人,都會棄他如敝履,然後給自己的小女兒再挑一個老實本分的上門女婿。
“要真是暗行禦史,那可就糟了!”
卞學道在大廳中徘徊,就在他遊移不定的時候,再次有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人!好消息啊大人!大人好消息!”
卞學道正是煩躁的時候,聽到這話,就更加煩躁了。
他現在腦袋都要離家出走了,還能有什麽好消息?
那青年將領則是直接嗬斥來人:“什麽事情,大吵大嚷的!?”
“見過使道大人,見過尹將軍,回稟將軍,是大喜事,大喜事啊!”來人表情癲狂,卻能看出喜色不似作假。
卞學道這才有了些許耐心,抬頭看他:“什麽事,你快快說來!”
“回使道大人的話,就在昨日,有天星墜落在南原道內,被下田耕種的農夫發現!”
“天星......可是玄鐵降世!?”卞學道也端正了態度。
高麗的鐵礦還說不上稀缺,可從古至今,都沒有發現過隕鐵的存在,這也就導致如今高麗的護國宗師,有著奕劍大師之美譽的傅采林,始終沒有一件叫得出名號的神兵利器。
若真是隕鐵,他將其當做禮物,孝敬給奕劍大師,就衝著這份情誼,即便是士林派的頭子趙光祖,也不敢輕易動他!
那下屬卻搖了搖頭,臉上的驚喜之色不減反增:“不是玄鐵,但是比玄鐵還要珍貴!”
卞學道聽到前半句,就興致缺缺了。
至於後半句......隕鐵不說是普天之下最貴重的存在,卻已經是古籍記載當中,天星中蘊含的最珍貴的物質了。
“是一尊神像啊大人!”
“胡說!天星當中怎會有神像!”幾乎是聽到回答的同一時刻,卞學道就嗬斥了起來。
神像?
什麽神像從天上掉下來還能保存完整?
更何況還是被包裹在天星之中,簡直不要太扯淡。
可很快,他臉色又是一變,追問道:“你確定是一尊神像?什麽神像?在昭格署中可有供奉?”
卞學道想到了一件事,就在幾個月前昭格署在士林派的主張下被革除。
這本沒什麽,或許高麗王比較迷信,所以推托再三,可勳舊派卻從來都當回事兒。
因為這並不會觸及到他們的根本利益。
所以,最終這件事還是讓士林派給辦成了。
可若是真有一尊神像,墜落在南原道,那情況可就截然不同了。
這是老天爺在告誡啊!
就高麗王那個迷信的性子,多半不會選擇忽視。
下屬回道:“屬下十分確定,就是一尊神像,隻是應該沒有在昭格署享受供奉。”
“神像如今所在何處?”
“回大人的話,獻上神像的農戶,如今就在使道府外候著。”
“快把他帶進來!”
卞學道一聲令下,不多時,一個農戶打扮的老漢就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在他懷中,還抱著一個用麻布包裹。
“就是你有神像要獻給本官?”卞學道打量著這老漢,詢問了一句。
老漢雖然害怕,可還是顫顫巍巍地回了話,並且將包裹遞了上去。
尹將軍接過包裹,打開一看,確認沒有危險後,轉交給了卞學道。
卞學道伸手接過,蒲扇大小的神像,似渾然天成,不見半點打磨雕琢的痕跡,材質也極為古怪,似玉非玉、似鐵非鐵,在炎炎夏日被麻布層層包裹,又抱在懷中,卻沒有半點燥熱,反而觸感冰涼。
卞學道嘖嘖稱奇,詢問那老漢:“你是如何發現這神像的?”
老漢一五一十說了,內容與剛才下屬說的幾乎無二,隻是口齒不怎麽清晰。
他一邊說著,卞學道一邊翻來覆去地觀摩神像,最終在神像的底部發現了兩個造型古樸的字。
依稀辨認下,應是‘普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