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士林派的大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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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城,高麗王都。
白馬啃食著青草,時不時打一個響鼻,一旁,李夢龍身著便衣,肩上背著包裹,裏麵放著他全羅道暗行禦史的馬牌與任命書。
李夢龍對麵,是前來送行兼不放心叮囑幾句的李翰林。
“兒啊,出去南原,可謂是危險與機遇並存。”
“父親說的是,孩兒早有準備。”李夢龍一副為大義赴死的模樣,看得李翰林眼角微微抽搐。
“倒也沒那麽危險。”李翰林走在前麵,背著手。
李夢龍就落後半個身位,微微躬身,亦步亦趨地跟著。
就聽李翰林說道:“換做以前,為父寧可你在王都當一個小吏,也不願你離開王都做官,更不用說是去做暗行禦史。”
“你可知,自本朝設立暗行禦史以來, 隻有不到三成的人最後活著回到了王都。”
“孩兒知道,都是這群貪贓枉法的奸佞,弄得我高麗王朝烏煙瘴氣,孩兒此次前往全羅,便是要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說得好!”李翰林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這次輪到李夢龍有些意外了:“父親,您這......不太對吧?”
“有什麽不對的,都說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朝堂上,乃是以趙大人為主,勳舊派那些隻懂得守著父輩餘蔭的老古董們,根本不足為慮。”
“這暗行禦史若是換了別人來當,為父不敢保證什麽,可你是我李翰林的兒子,即便是一方封疆大吏,想要動力,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來招惹我等。”
“也正因為如此,為父才要叮囑你幾句。”
李翰林話音剛落,李夢龍趕忙彎了彎腰,做出附耳恭聽的模樣。
李翰林自顧自道:“和以往的暗行禦史不同,那些人死,一方麵是因為沒有後台,另一方麵,也是藏得太好了,直到死,說不定凶手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但你不同,你現在是我士林派的後起之秀,又在趙大人那裏留了名,所以,隱藏身份對你來說,有害無益。”
“那難不成孩兒要光明正大的去探訪?”李夢龍有些猶豫,他是個有理想有誌氣的後生。
出仕的第一份工作,自然想要做到盡善盡美。
可若是不隱藏身份,明察暗訪,又怎麽能找出那些官員的罪證?
李翰林搖搖頭:“也不至於......總而言之,你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士林派的人,也要讓別人知道你暗行禦史的身份,但不能讓他們知根知底,這其中的度,還需你自己把控。”
“孩兒明白了。”
李夢龍說著,就要與父親拜別,卻又被李翰林攔了下來:“還有一件事,此次趙大人為你爭取到了全羅道暗行禦史的身份,你可知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李夢龍思索片刻後,試探開口:“是為了讓孩兒去針對那些勳舊派的地方官員,好快速為我士林派立下功勞,為以後的仕途鋪路?”
“不愧是我兒。”李翰林點點頭,算是肯定,但很快又道:“這也是為父前來送你的另一層原因。”
“如今士林派以趙光祖趙大人為首,勳舊派內部四分五裂, 悉數之下,同趙光祖大人一等的領頭人,分別是南士華、沈貞之以及洪濟翁。”
“南士華與沈貞之就不多說了,根基都在漢城,唯獨洪濟翁,有一女婿,名為卞學道,如今便擔任南原使道一職。”
“這才是你重點針對的對象。”
“卞學道。”李夢龍琢磨著這個名字,莫名覺得厭煩,便點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回來!”李翰林又瞪了他一眼:“你明白什麽了?”
“不就是搜集卞學道的罪證,然後帶回王都,交由趙大人,然後將火燒到勳舊派的洪大人身上嗎?”
李夢龍想的很簡單,有罪證,把罪證呈遞上去,王上看了之後氣得拍桌子,將洪景舟字濟翁)革職查辦。
“愚笨!不知天高地厚。”李翰林慶幸自己前來送行,否則這小子當真是要將天都戳一個窟窿出來。
洪景舟是什麽人?
那是勳舊派第二大的權臣,也是勳舊派現存的元老!被冊封一等靖國功臣,封南陽君的存在。
會因為一些罪證就被推翻?
行,就假設你的罪證夠分量,趙大人怕也不會對洪景舟出手。
實在是勳舊派的人雖然蠢笨,可唇亡齒寒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要是針對洪景舟,恐怕勳舊派內部的爭鬥,立刻就會停歇,然後一致對外,將尚未發展至巔峰的士林派直接按死。
李夢龍聽到這一番話,倒也不至於信仰崩塌,隻是歎了口氣,為這無可救藥的世道感到悲哀,而後又虛心求教:“那孩兒此次要做到什麽程度,還望父親大人告知。”
“簡單,你附耳過來,為父與你交代兩句。”李翰林在兒子的耳畔說著話。
李夢龍一開始還能保持虛心求教的態度,可到了後來,從父親口中聽到了一個詞後,立刻瞪大了眼睛,也顧不得父子之間的禮儀,忍不住插話道:“趙大人當真有如此想法?”
“可這未免......會不會太急躁了一些?”
李翰林所說的事情,便是士林派接下來的政治訴求,簡而言之便是“重定靖國功臣,削偽勳!”
靖國,該詞最早見於《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吾以靖國也\"之句,指通過政治手段實現國家安定。
放在高麗王朝,便象征著十幾年前發生過的一件史稱‘中宗反正’的大事。
即,前任高麗王為政不仁,被當時的權臣舉事推翻,扶持現任高麗王上位的事情。
但凡參與了當初的那件事情的官員,最後都獲得了封賞,上到一等靖國功臣、封君,下至四等靖國功臣,得到土地封賞。
前前後後,陸陸續續算下來,受封者足有數百人。
這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並無實際功勳,且能力並不出眾,僅因為參與到了當初的事件當中,便獲得封賞,不光對高麗王朝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負擔,且占據了如今官場上絕大多數的職位,令士林派學子上進無門。
“趙大人自有趙大人的謀算,你隻需記住我說的話就足夠了。”李翰林沒再多說。
其實,削偽勳,在士林派內部,都沒有完全敲定下來,他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兒子,已經有些越界了。
實在不能再多說什麽。
李夢龍卻有了底氣,明確了自己的任務,確認再三,自己父親沒有其他的交代,便躬身拜別,翻身上馬,直奔全羅道。
高麗王朝的疆土,整體呈南北走向。
疆域算不上大。
京畿道居中,全羅道則在高麗王朝最南方,靠近大海的位置。
二者相距僅四百餘裏,相當於五個全馬的路程。
李夢龍騎乘的乃是駿馬,即便是照顧馬的情緒,兩個日夜過去,也踏入了全羅道的土地。
過全州而入南原。
李夢龍騎馬屹立山坡上,遠遠地就能看見一座小城。
目光越過不高的城牆,依稀可以見到城中規模可謂不小的一片建築群,其中最大的一座樓閣,被昔日勳舊派權臣鄭麟趾因其景致媲美月宮,借嫦娥所居‘廣寒清虛府’之名,稱其為廣寒樓。
也是當初夢龍與春香定情的地方。
見到這座高樓,夢龍想到了此時應在家門外對他翹首以盼的姑娘,更是歸家心切,手中揮舞著馬鞭,疾馳而行,飛揚的草碎泥土,長長連成一條直線。
夢龍進了城,第一時間就回了自己和春香的愛之小窩。
可當他推開門,見到的卻並非是心愛之人的詫異轉激動的笑臉,而是滿地的灰塵,房間的角落處,還能看到一張又一張被無主的蜘蛛網。
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生活過了。
“怎麽會,春香,春香,我回來了,你在哪?”李夢龍有些急躁地喊道。
鄰居聽到了聲音從矮牆上探出頭來:“可是李郎君回來了?”
李夢龍轉頭看去,見是隔壁交情不錯的大娘,連忙走了過去,說道:“是我,尹大娘,你知道春香她去哪了嗎?”
“春香她......唉,不幸啊。”尹大娘歎了口氣,在李夢龍急躁的催促下,將事情說了出來。
當得知春香被卞學道強納為外室,隻覺得一道晴天霹靂朝他的腦袋砸了下來。
“怎麽會,怎麽會......”
“李郎君,你也莫要沮喪,據我所知,春香她寧死不從,隻是被使道大人一氣之下關押了起來,應還無事。”
李夢龍的眼中又重新有了光芒。
“是了,春香一定還沒事,隻要我,隻要我動作快一些,搜集到卞學道的罪證......不,不需要,以我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將春香保釋出來。”
“多謝尹大娘告知,李某還要去救春香,就此別過。”
李夢龍轉身便朝著外麵走去,尹大娘收了目光,轉過身,看向自家的院子,臉上的笑容頓時轉為了驚恐,顫顫巍巍地順著抵住自己咽喉的長劍,看著那持劍之人,道:“大人,我,我全都按您說的做了,求,求您開恩,饒......呃......”
尹大娘話還沒有說完,喉嚨就已經被長劍貫穿,血流不止地倒了下去。
“你們幾個,把這裏處理一下,我去將李夢龍的事情,告知大人。”持劍殺手用一條帕子擦去劍上的血跡,收劍入鞘的同時對幾個手下叮囑道。
......
......
南原使道府。
卞學道聽著屬下匯報的消息,因早做足了準備,所以並未露出半點緊張的神色。
隻是著人備馬,而後有條不紊地更換衣袍。
拖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施施然上馬,帶著人朝著南原府城的大牢而去。
南原府城大牢。
李夢龍被攔在了外麵:“你們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我是誰,就敢攔我?”
守門的兵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且不說使道大人早有叮囑,不能放人進去,便是你這個無名小卒,他認得你是誰啊?
李夢龍也是失算,不曾想這守門小卒,竟是連象征著暗行禦史身份的馬牌都不認得。
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
正這時,身後一陣馬蹄聲傳來。
李夢龍循聲看去,就見一個熟悉的中年人,騎馬走了過來,看對方的官服應該就是如今南原的使道卞學道,卞大人。
想到隔壁尹大娘所說,卞學道竟然窺視他的娘子,李夢龍就恨對方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把對方給砍了。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這樣。
畢竟暗行禦史,即便有人給撐腰,可總歸不能在對方的地盤上鬧事,尤其是不能鬧出一些危害到對方生命的事。
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人呼?
念及至此,李夢龍換了一副嘴臉,隻是依舊有些倨傲:“卞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哈哈,夢龍賢侄何出此言啊。”卞學道翻身下馬,與李夢龍交談,語氣溫和,可口氣卻是將自己擺在了長輩的位置上。
聽得李夢龍很是不喜,不過想到形勢比人強,且春香還在牢裏關著,他就耐下心來說道:“夢龍聽聞使道大人近來想將一女子收為外室,因其不從,您便將其關入大牢,不知可有此事?”
“我當賢侄想問什麽呢,這女子卻有其人,名為成春香,乃是妓女所生,按照本朝律法,一入娼門則永世為妓......本官這也是公事公辦,可沒有徇私枉法。”卞學道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說道。
李夢龍聽得眉頭青筋暴跳,卻隻能耐著性子說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春香乃是成使道的女兒,並非什麽娼門中人,夢龍更是已經娶她為妻......”
“且慢。”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卞學道就打斷道:“夢龍賢侄的意思,本大人都明白,隻是你說那賤婢不是娼門中人可不做數,本朝律法明文規定,一入娼門則永世為妓,即便是在職官員也不能逾越法度,至於夢龍賢侄娶一妓女之女為妻的事情,令尊可曾知曉?”
“哦?那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了?”李夢龍思來想去,始終找不到對方話中的漏洞缺陷,又無法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抨擊對方,最終就隻能出下策,以暗行禦史的身份壓製對方。
卻不曾想,卞學道不按套路出牌,上前小聲對他說道:“賢侄,這大庭廣眾之下,你叫我如何知法犯法?”
“不妨你隨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