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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疑竇
    花園曼春亭。
    迎香不解問道：“阿娘。既然您知曉二哥哥的身世有疑問，為何不直接說與爹爹，反倒遠打周折說與祖母？不是多此一舉麽？”
    魏姨娘斜眼看著女兒：“就你是明白的，你娘是傻的？十六年前我就說過，你爹根本不搭理。說我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過是早產二月而已，又不是沒有先例。可誰見過八斤重的早產兒？這不是鬼話麽？這件事，隻有你祖母能掀起風浪來。娘不去找她還能找誰？”
    迎香還是不明白：“可這麽大的事，為什麽祖母不理呢？隻是一副輕描淡寫的姿態。”
    魏姨娘心情愉悅地旋轉一圈，讓裙裾飄起，然後坐上陶瓷長鼓凳。迎香不知道阿娘為何如孩子樣興奮。
    魏姨娘得意說道：“嗬嗬。外表輕描淡寫，不見得老太太心裏也風平浪靜！關係到竇家血脈大事，我就不信翻不起風浪來。隻有把竇青銅打發了，偌大家產才能成為你哥哥的。如若不然你哥哥青林庶子的身份，如何能爭得過嫡子竇青銅？”
    “阿娘。我們如此是不是太狠了點。為了家產將二哥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被驅逐出竇家，他這輩子不就完了麽？”自幼一處長大，迎香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魏姨娘見女兒不開竅，自怨自艾怎麽生了一個蠢女兒，不及自己一半聰明。
    生氣教訓道：“你糊塗！你知道嫡庶之分本是天上地下，若是竇青銅有一口氣在，你哥哥作為長子也是一輩子別想染指家產的。若不是為娘年長，就是你也要歸到大娘子名下，哪裏還有我們母女天倫之樂？為娘的，拚了老命也要為兒女籌謀長遠，等你做了娘，說不得會更加嘔心瀝血。女兒！你要學些心機，後宅的爭鬥一點不比戰場差。平日裏阿娘教給你的，務必要用心琢磨。否則將來到了婆家，如何能立於不敗之地？”
    迎香真的不想思慮過多，太累心了吧。可阿娘也是為自己和哥哥處心積慮，心中也是感恩阿娘。“阿娘。女兒這不是沒嫁人麽？一切還來得及打算，再說有阿娘在，女兒就是有靠山啊。”
    “靠誰也不如靠自己。你嫁了人還要阿娘跟在身邊？阿娘唯一不放心就是你，隻怕你心計太少，受了委屈。若是阿娘活著還好說，有一天阿娘沒了，受了委屈，誰來管你……”說到情深處，流下淚來。
    “阿娘——”迎香也控製不住淚水，抱著阿娘胳膊、靠在魏姨娘身上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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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晨曦迷離，秦淮河畔霧氣迷江。
    金陵城何時如此靜謐？昨日還是豔陽熙熙，城內外到處都人潮如織，一派繁華。偏是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一直到早晨還是淅淅瀝瀝才停，阻住了萬千腳步。
    隻見一朵朵各色油紙傘輕輕飄過當街，劃開浸潤在雨霧裏的寂靜，使得潮濕陰鬱中平添了些許的鮮豔與靈動。這裏的靜謐不過是暫時的，隱藏在亭台樓閣與鱗次櫛比房舍之中的人潮，在雨過之後便會潮湧而出，再次鋪滿金陵城大街小巷。然後溢出城外，在每一條道路上肆意流淌。
    烏雲退去，雲層逐漸稀薄，雲朵縫隙裏已經透出陽光。金陵城南的竇家莊花園裏，竇青銅已經練拳半個時辰。
    此時，不遠處傳來女子美妙歌聲：
    是誰妙手生花
    描摹山村如畫
    是誰一襲紅衣
    盡染雲霞
    是誰踏破晨霧
    門前翠柳係白馬
    是誰采菊東籬
    錦繡織就春秋冬夏
    是風鈴響起催春光正豔
    是桃李芳菲迎萬物繁華
    竇青銅十分奇怪，自家花園怎會有人吟唱？竇青銅巡歌聲而去，一株花樹下有位白衣飄飄的仙子，頭戴花冠翩翩起舞。她身側一邊是繽紛芍藥花海姹紫嫣紅，一邊是潺潺溪流清澈叮咚。此傾國傾城女子，正是汪氏。
    竇青銅知道汪氏身份神秘，是全家都不能惹的人物。沒敢打擾悄悄回走。
    “二哥兒——”竇青銅抬頭看，是聽雲一對粉拳正揉著眼睛。昨晚她陪老太太後半夜才睡，此刻聽雲有些沒睡醒。
    “聽雲什麽事？”
    聽雲努力睜開眼睛，還有點困意朦朧一個萬福說道：“二哥兒……忘了麽？今日要去為太夫人買糕餅。去金陵城買糕餅是坐車去，還是走著去？”
    “哦——差點忘了。走著去，正好看看風景。”竇青銅急急回自己的郎月軒洗漱、更衣、就餐。
    聽雲生怕落下，趕緊小碎步跟上，微喘問道：“二哥兒，……可是先吃飯麽？”
    竇青銅答道：“先刷牙啊。”竇青銅在前走，聽雲幾乎是小跑著跟在後麵。
    回到郎月軒，唯一丫鬟幼娘去飯堂未歸。竇青銅脫下半袖罩衣涼衫，抬眼見聽雲端著咬絲圓邊銅盆放上木盆架子，銅盆裏水還有熱乎氣。聽雲又迅速拿來銀鬃刷牙子、槐枝散方膏、銀邊水盂及新棉布麵巾，認真侍候竇青銅洗漱。
    竇青銅笑道：“不成想你對郎月軒的東西倒是熟悉，你怎麽能找到這些東西的？”
    聽雲臉色羞紅，哪好意思說昨晚就來郎月軒詳細問過幼娘。敷衍道：“東西都在大麵上，好找。”
    這兩日竇青銅開始喜歡刷牙，槐枝散方膏、皂莢散方膏、青鹽都一一試過。還是槐枝散方膏用著更柔和，若是先喝一口山西陳醋，更覺刷牙更幹淨。刷牙還是大相國寺和尚們傳出的，目前汴京與金陵城正廣泛流行。
    “聽雲，你也應該刷牙，可以去黑質。”竇青銅自顧自抹膏刷牙。聽雲為湊趣也取來銀鬃刷牙子。聽雲以前都是用青鹽抹牙的，沒用過新興起的刷牙子。
    幼娘取回早飯，三人同吃。聽雲按竇青銅的要求，換上鵝黃色腹圍錦巾。大宋女子服飾除對襟褙子、貼身抹胸之外，還有一件圍腰、圍腹的腹圍帛巾，顏色以黃為貴，時稱“腰上黃”。自己裝飾鵝黃色腹圍錦巾，聽雲也是極盡欣喜的。
    一般腰上黃隻有貴人才用得，聽雲今日竟夢想成真，她驚喜之下轉來轉去使得褙子下擺飄起如同雨傘。聽雲眼睛笑成可愛的月牙了。
    竇青銅一身月白色中衣，外罩無袖頭長衫。這件襴衫由灰白細布所製，上為圓領、腰間束帶、下擺一道橫襴。頭頂挽一個牛心發髻，鍍金網子橫插象牙發簪。竇青銅手持碧玉竹折扇緩緩揮動，別是一翻文人風骨。
    聽雲見竇青銅手中折扇，就是沒看清畫的是什麽。聽雲好奇定睛細看，扇麵畫一喇叭旁邊還有一大字——吹！
    “二哥兒，能不能給婢子看看那一麵？”聽雲好奇而急切。
    竇青銅轉過扇子，另一麵畫一頭母牛旁邊也有一大字——牛！
    “吹……牛！”聽雲登時笑得肚子疼，一雙粉拳捶數下桌麵，趴在一旁書桌上起不來。竇青銅見聽雲大笑，自己翻覆欣賞自己的大作也是忍俊不禁。
    老太太黃氏吩咐孫子竇青銅與丫鬟聽雲去金陵城，買糕餅吃食回來。一旁董媽媽看著聽雲嬌羞模樣，心裏明白老姐姐這是為竇青銅選通房大丫頭。
    用意無非是讓二人多在一起，開始感情磨合。按照老太太的手法，一定先與丫鬟挑明，不告訴孫兒。丫鬟從此就會用心在孫兒身上。女子的柔情似水，浸潤得孫兒動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老太太高明就在這裏，從不拉郎配。讓自己選定的丫鬟整天陪在孫兒身邊，自然就成了。今天買糕餅是臨時的，若是沒什麽異常，明日聽雲就會派到竇青銅房裏伺候。再過一個月，幾乎就可以確定身份、陪房了。
    多數通房大丫頭都是主人的第一個同床女子，甚至是第一個與主人有情愛的女子，所以其重要性還要高於買來的妾室。妾室有的還會送人、買賣，通房則不會。
    董媽媽與竇青銅見麵比親孫子劉麒麟更多，一樣疼愛竇青銅。她心中卻中意聽竹，聽竹做事爽利、聰明剔透，更像六十年前的自己。潛意識裏，想讓聽竹完成當年自己競爭通房失敗的未盡心願。董媽媽還是心氣不服，覺得自己選的聽竹更好，一旦有機會把聽竹派給竇青銅，沒準聽竹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