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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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風聲鶴唳
    竇青銅前腳出門,魏姨娘與三姐兒迎香進來請安。
    魏姨娘並不顯老,細眉、細目、白白淨淨,服飾整潔而不奢侈,頭上珠翠釵環也不多。很有小家碧玉的意思。她這些年一直在守在竇偁大官人身邊照顧,的確費了很多心力。就是大娘子柳氏,也被她種種理由捂了一個風雨不透,擋在一邊。她入駐竇偁大官人的康馨隨園,一力侍候大官人。包括老太太黃氏在內,見她侍候竇偁周到已極,也說不出什麽來。
    大娘子柳氏雖出身公侯世家,卻是大家心中的傻白甜。從不多管閑事,凡事也都隨遇而安、不爭不搶。基本都是——嗬嗬、可以、挺好、行。侍候大官人的事,也沒跟魏姨娘爭搶。
    “婆母妝安。”“祖母妝安。”魏姨娘與三姐兒迎香近前見禮。
    老太太微笑點點頭:“坐吧。你家官人午睡可好?枇杷露還夠用麽?”
    聽雲、聽竹端前麵兩隻雲紋紅木圓凳,聽竹卻搶前一步,送到魏姨娘臀下。聽雲看一眼聽竹,也沒說什麽,將木凳送給迎香。母女二人落座。
    “回婆母。大官人他今日咳的輕,正午睡未醒。玉琴、玉墨侍候著,醒來會叫奴家的。枇杷露也夠用,請婆母放心。一日三餐都是奴家親手做,近幾日在青菜中加了生津止渴的荔枝肉、和止咳的雪梨片,鹽也放的極少,大官人用的極好。”
    魏姨娘麵對老太太說話時,還是麵帶微笑。一旦轉過臉笑容忽然就消失了。不知這是什麽心性,難道就連微笑的功夫也不肯做足麽?
    分對誰。魏姨娘對兒子、女兒、孫子、大官人,都是笑容完整,其他人隻給一半。所以下人私下裏叫她‘笑麵虎’。
    老太太道:“我兒竇偁咳病這些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侍候周到恐怕……嗨,總之竇家上下都是感激你的。老婆子我心裏也有數。”
    “婆母大人。妾身有要事說……”
    老太太稍稍抬下腰,讓聽雲加一個靠墊,這次聽竹動手晚了,靠墊隻有一個。聽竹斜看聽雲一眼,雙手交叉放在小腹處站穩。
    老太太點頭道:“你說。”
    魏姨娘坐正了身子,鄭重其事說道:“婆母記得當年大娘子進門麽?”
    聽到魏姨娘提起陳年舊事,老太太有一種不祥之感。略作回想道:“哦。記得。不過老婆子從燕山老家到汴京之時,二哥兒青銅已經滿月了。”
    “婆母您不清楚,當年大娘子進門時,奴家已經懷了迎香。後來二哥兒出生竟然比迎香早半個月。這裏外裏相差兩個多月,奴家細思極恐,您說……”
    魏姨娘看著老太太,眼神裏飄出的意思:看您怎麽辦?竇青銅是野種,嫡子又如何?他血脈有異,自然不能承當竇家家主。而自己的兒子,大哥兒竇青林,雖是庶出卻血脈純正。
    老太太心中大驚,血脈傳承大過天。實在錯不得!她思忖半晌,按魏姨娘的說法,竇青銅確實有疑問。她卻不動聲色淡淡的說道:“這件事老婆子還要向竇偁問話才能作數。”
    其實老太太已經生氣了,即便有什麽疑問也要背著人說罷。你魏姨娘當著下人說這個是什麽意思?是要趁著我老太太年邁、大官人病重,替你兒子竇青林謀奪家主之位麽?竇家莊連同一千五百畝田地,這萬貫家財你想收入囊中,要看我老婆子答不答應!
    魏姨娘見黃氏反應平淡,有些急了。身子前探,盯著老太太說道:“婆母大人,不是妾身多事。這關係到竇家……”
    老太太麵沉似水道:“好啦。老婆子自有分寸,姨娘若無其他事……先請回吧。”如此大事,在老太太心中必是思慮周祥,才肯出手的。怎能憑魏姨娘一句話就亂了方寸?豈不是被魏姨娘裝了炮仗放出去?老太太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
    迎香見祖母有些不悅,偷偷拉扯娘親衣袖。魏姨娘是個不吃虧的,為了挑撥而來,斷不會惹惱了當家老太太,把自己搭進去。隻得見禮後匆匆而去。
    老太太目送魏姨娘與迎香離開,吩咐聽雲、聽竹請董媽媽過來。
    董媽媽十幾歲時與老太太黃氏同為竇禹鈞大官人的丫鬟,私下感情很深。為了爭做大官人通房,傷了情義。最後老太太爭得通房大丫頭,兩人因此一年多不睦。逐漸時間久了,兩人一笑泯恩仇重修舊好,感情比從前更真摯。
    黃氏生了四哥兒竇偁母憑子貴,而董媽媽後來嫁個大官人身邊一個小廝劉乃安。再後來因為有黃氏給她撐腰,劉乃安跟竇偁到汴京做了管家。劉乃安做管家三十多年,與娘子董媽媽一起,早就融進了竇家。
    劉乃安七十歲上過世,也是老太太為其大操大辦的。所以老太太與董媽媽五十餘年的姐妹情義,非比尋常。
    董媽媽兒子劉成,在汴京開一家小有規模的腳店,生計不錯。董媽媽多年陪在黃氏身邊做一等女使從未分開過,去年董媽媽又跟隨老太太來到金陵。劉成為了經常見到母親,汴京生計交給舅子照看,又來金陵城開了一間腳店。董媽媽兒孫孝順,又與老姐妹成日裏混在一處,日子過的可以算作逍遙自在。
    董媽媽名為老太太身邊一等女使,實則是一輩子相守情同姐妹。董媽媽與黃氏老太太,是丫鬟中逆襲人生的少數,成為丫鬟們競相模仿的偶像。
    平日裏老太太調笑她:“老姐妹了,哪裏還要什麽規矩?穿戴用度與我相同也使得。”董媽媽搖頭道:“姐姐是主,奴家是仆。這個身份永遠也不要忘了。”
    老太太罵她:“呸!你個老貨,當年與我爭通房大丫頭,可是差點與我打成烏眼雞的,如今到裝起一副乖巧模樣,給誰看哪?”
    董媽媽也笑了,不過口中還是認真說道:“這個院子裏姐姐最大,規矩必須嚴整,萬萬不可因我一人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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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媽媽此刻身穿一件深紫色寬袖對襟褙子,一頭白發挽成最低的荷葉發髻(北宋以發髻越高越尊貴),荊釵竹夾。董媽媽哪裏缺銀子使,如此裝扮不過是極力符合自己女使的身份罷了。
    在這個院子裏,董媽媽處處維護老太太權威,自己就連小處也不逾規矩。規矩先從自己開始,才立得穩妥。七十五歲的老女使,實在是不多見啊。老太太與她同齡,大她一個月而已。
    董媽媽走到近前,規規矩矩萬福:“老太太妝安。”
    “老貨,坐吧,”老太太看著老姐妹,眼裏滿是柔和的疼愛。“午間睡好沒有?”
    董媽媽一旁落座,穩穩當當說道:“老太太放心,奴家身子骨比您更硬實。不過,以後再吃乳酪要少放些糖,咱們用了七十多年的老牙口,還要用些年呢,可不能憑空就糟蹋了。中午奴家隨老太太多吃幾口乳酪,牙齒就有些疼了。”
    老太太輕挑眉毛道:“別說吃食小事,我與你商量要事。”
    一旁聽雲、聽竹躬身而出,老太太與董媽媽商量事物,別人是不能在場的。聽竹悄悄問聽雲道:“你聽到麽?魏姨娘說二哥兒是野種,老太太將你許給二哥兒做通房,這些事迷迷漫漫看不清楚,你可怎麽辦啊?”
    聽竹口裏說的是替聽雲擔心,心下卻是幸災樂禍。虧得老太太定的不是自己,如若不然可是騎虎難下了。
    自魏姨娘說下,聽雲一直在擔心竇青銅。聽雲略一沉吟說道:“既然老太太將奴家許了二哥兒,就是奴家的命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扁擔抱著走。不管好不好,奴家都要背著的。哪裏就因為二哥兒身份變化,人心就變了呢?”
    聽竹倒是比聽雲更急色:“你不死心眼麽?趁著老太太還未說與二哥兒,你不過找個說辭推脫一下,何必搭上自家一輩子?若是二哥兒被趕出府去,恐怕飯也沒得吃呢?更不要說眼前這潑天富貴了。你這會子心軟了,接下來是一輩子的罪受。我們在竇府雖是丫鬟,過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你可受得了苦?”
    聽雲轉過臉,默默看聽竹一眼,毅然說道:“謝謝姐姐好意。奴家心定了。”
    “你……傻透氣了……”聽竹氣的一跺腳,轉身離開。此刻聽竹倒是希望二哥兒身世真的出了差子,看看到時候聽雲這個通房大丫頭是怎樣的淒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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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歎口氣說道:“關於二哥兒的身世,魏姨娘說有疑問。不知妹妹聽過什麽風聲沒有。”
    董媽媽驚異道:“怎麽可能?從沒聽大官人提起啊。莫不是魏姨娘別有用心?”
    老太太低頭看著自己幹巴巴十根手指,並未抬頭說道:“別有用心肯定是有,隻是無風不起浪啊。恐怕以後這府裏就沒什麽安生日子了……”
    董媽媽見老太太麵對如此大事竟沉得住氣,便微微一笑:“是老姐姐心裏早定了主意,隻是說給奴家聽的吧?”
    老太太還是沒抬頭,似乎是自言自語道:“是啊。不管二哥兒身世如何,我兒竇偁必是明白的。既然他不說什麽,就有他的原由。何須老婆子我隔山打牛?罷了、罷了,我也不必操這個心了。”
    董媽媽已經習慣如此,老太太一向是主意打得定,不過是找自己絮叨絮叨而已。笑道:“嗬嗬,既然老姐姐想明白了。奴家就陪老太太點茶吧。”
    宋人認為茶即藥,煎服則可去滯而代食。煎茶時間越長,味道就越好。流行點茶,就是在炭火將茶葉水燒得快沸騰時,加些許冷水,待茶葉水再次沸騰時再用冷水點住。如此點三次,方可收到色味俱佳的效果。茶坊在市鎮開始普及,點茶也就在城市中盛行起來。
    家中待客點茶又是不同,要茶末先調成膏。接著就是一手點茶執壺往茶盞點水。點水時要有節製,落水點要準,不能破壞茶麵。同時還要將另一隻手用茶筅旋轉打擊和拂動茶盞中的茶湯,使之泛起湯花(泡沫),稱之為“運筅“或“擊拂“。
    一對老姐妹,邊點茶消磨時光,邊說說笑笑。是習慣了的暢意,就讓光陰在身邊溫柔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