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蘇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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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年,北方愈發冷了起來,京城一片白雪皚皚。
    城外,金雞寺。
    京城周邊寺廟無數,但金雞寺獨具盛名,更有號稱活佛年過百歲的天海禪師,堪稱活著的祥瑞,引得無數王公大臣上門祈福。
    賈珝罕見的披著件狼皮大衣大衣,笑吟吟的看著對麵其貌不揚,左手拿著砍柴斧,擔著柴火的小老頭。
    老人就這樣在賈珝的注視下將柴火塞進柴房,一剁剁碼好,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道:
    “寧侯找我這個山野村夫作甚?蘇祁現在一心遁入佛門,不理俗務。”
    “蘇閣老若是山野村夫,那賈珝又有何臉麵立足朝堂?”
    這正是昔日乞骸骨的大齊前任首輔蘇祁,若是他人看見蘇祁隻道是大雪封山借住金雞寺的樵夫,誰能想到這就是當年權傾天下的蘇祁蘇閣老。
    蘇祁聞言走進禪房,摘下頭上戴著的氈帽,在屋外抖了抖雪,放到了火爐旁,對著屋外的賈珝說道:
    “寧侯既然來了,那就來坐一坐吧,老夫家貧,未備好茶,有些茶水也隻是勉強入口,寧侯莫怪。”
    賈珝抖了抖粘在狼皮大衣上的薄薄細雪,坐到蘇祁對麵,看著眼前有些黢黑的粗碗茶水,端起來喝了一口,無甚茶味,隻有一絲絲苦味勉強稱得上是茶,感歎道:
    “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蘇閣老真非常人也。”
    蘇祁可不是什麽幹淨人,手下人每年孝敬也不止數萬兩白銀,就這麽一個貪官汙吏,卻在辭官後早早將家人奴仆打發回了老家,自己孤身一人在這金雞寺過活,賈珝自問做不到。
    “有什麽簡奢之論,人這一輩子不過百八十年,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麽都看開了。”
    蘇祁連喝幾碗茶,老氣橫秋的對賈珝說道,蘇祁是真正從太祖時期走到現在的三朝元勳,李慎高讚年長一些不過六十多歲,陳識這個跟太祖追亡逐北的也不過七十,蘇祁可是正兒八經的過了耄耋之年的老人,論輩分賈母和甄家老太太在他麵前也是晚輩。
    年過八十還能健步如飛,上山砍柴,這素質比那些未曾及冠就骨瘦如柴,走兩步氣喘籲籲的貴族子弟還要強上許多。
    “蘇閣老可缺什麽?賈珝自會派人送來。”
    “這倒是不必,老夫一意皈依佛門,俗世之物卻是壞我修行。”
    蘇祁搖了搖頭說道,拒絕了賈珝的好意。
    “蘇閣老倒是有閑心雅致,請我喝杯茶可好?”
    姚青四將油紙傘戳在一旁牆角,對著蘇祁說道。
    “嘿嘿,陛下居然把你這猴子叫了回來?”
    蘇祁拿起一個碗給姚青四倒上一杯,嘿嘿笑道。
    “我母親這幾日禮佛,我閑暇無事,聽說蘇閣老隱居於此,特來拜會,沒想到寧侯倒是先我一步。”
    姚青四微微頷首,對著賈珝說道。
    “蘇閣老對我大齊厥功甚偉,賈珝自然要拜見,好在蘇閣老未曾還鄉,不然賈珝此生恐無緣拜見。”
    賈珝點頭回應,心中暗罵,不管姚青四是來做什麽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我無大隱之能,無小隱之心,隻好在這寺廟之中做一中隱之士。”
    姚青四從袖中扯出幾份折子放在桌上,對著蘇祁說道:
    “青四剛接手吏部不久,許多事都不熟練,想請閣老幫忙參謀參謀。”
    “我現在就是一山野村夫,不要拿那些俗事來煩我。”
    蘇祁看也不看,直接擺擺手說道,姚青四麵露為難,看蘇祁態度堅決隻好作罷,對著賈珝說道:
    “我這就要去見見天海禪師,寧侯要不要去見見?”
    “好,天海禪師有登仙之壽,賈珝自要見見,那就勞煩姚閣老引薦。”
    賈珝點點頭說道,姚青四收起折子,便帶著賈珝走出門。
    姚青四無論何時都是抬首挺胸,如青鬆一般挺拔,其貌不揚但神態高傲,雙眼微微眯起,有傲視群雄之意。
    姚青四帶著賈珝走出一段距離後,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賈珝,緩緩說道:
    “你今日之所來,是為何故?”
    “賈珝先前說過,蘇閣老厥功甚偉,賈珝心向往之,特意上門拜會。”
    賈珝聞言一愣,對著姚青四解釋道。
    “你不必拿這些話搪塞我,是林如海讓你來的?”
    姚青四靜靜聽賈珝說完,才緩緩說道。
    賈珝雙眼微眯,未曾回答姚青四。
    “南宋朝廷倉皇南逃,雖未曾阻止蒙古人的鐵蹄,但也讓南方有才之士遠遠超過北方,在大齊開國之初,更是無一北人,太祖一心追亡逐北,雖有製止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到了太祖隆德十七年,北人雖隻中了數人,但蘇祁力壓齊遠山,張傳,薛理三人,高中狀元,才略微有些變化,到太上皇景安年間,蘇祁輔政,大力發展北方文道,科舉取士南北比才到了七三。”
    “是故北方文人皆視蘇祁為師,朝堂上北人雖少但頗為團結,南人則是各自為政,例如徐山和你嶽丈林如海便是其中最大的兩股力量,此時蘇祁辭官,高讚已死,北人正群龍無首,你就算不得全部北人支持,哪怕有十之一二,算上遼東軍官,你也算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
    “不過我很好奇,你出身金陵,又有什麽信心能讓北人以你為首?”
    姚青四自顧自的說道,說的頗為緩慢,他天生口吃,如漢時周昌,魏晉之時的鄧艾一般,若是話急便會口吃。
    “妙哉,此等妙計賈珝竟未曾想到。”
    賈珝聞言撫掌笑道,似乎聽到了什麽錦囊妙計一般,茅塞頓開。
    “不過姚閣老此行又是為何?”
    ……
    賈珝和姚青四剛離開不久的禪院之中。
    蘇祁盤腿坐於蒲團之上,良久之後才長歎一聲,心亂了。
    蘇祁毋庸置疑是個聰明人,他很了解嘉佑帝和太上皇是什麽樣的人,稱不昏君,但也不是什麽仁君,所以蘇祁才讓自己的子孫奴仆們回了老家,自己就在這金雞寺內修行,如此嘉佑帝和太上皇,還有蘇祁都放心。
    隻不過沒想到自己都這樣了,還有姚青四和賈珝上門算計,他年過八十,不是混吃等死待了八十多年,是真的在朝堂上撕咬了大半輩子,那一條條皺紋,一根根銀絲都是濃縮的智慧。
    蘇祁是上代朝堂爭霸的最終勝利者之一,姚青四和賈珝想做什麽,想要什麽,他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