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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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流水之漢末風雲!
    趙雲瀾氣衝衝地趕到書院,還差半裏地時又有些忐忑。看著月亮已經是子時的樣子,書院上下必然都安睡了。自個就算輕功入院,難道把沈魏從床上叫醒,然後質問一番?那人睡眠向來淺,這一喊醒,今晚怕是不會再睡了。
    這麽一猶豫,趙雲瀾不自覺放輕放慢了腳步,再越過這個小坡,一拐彎就該到書院了,究竟如何是好呢?在坡頂,趁著好月色,趙雲瀾看到了書院的全貌,居然看到有人提了一盞燈從內院走向院門。仔細辨識,那身姿竟然是沈魏。趙雲瀾微微訝異,施展了輕功,剛到坡下,沈魏已經出了書院門外,沿著通往後山的路走去。
    趙雲瀾正想出聲喊人,卻看到一個黑影正尾隨沈魏。一驚後決斷,暗中相隨。一路上沈魏走得不急不緩,也沒有左右張望,應該全然不知道被人跟蹤。黑衣人卻十分謹慎,一直與沈魏保持距離。趙雲瀾輕功高於那個黑衣人,黑衣人又把注意力放在沈魏身上,趙雲瀾緩緩縮短距離,慢慢地幾乎與黑衣人平行。
    沈魏來到後山的一座道觀,推門而入。道館看似荒廢,但又有些有人居住的痕跡,可能是山民和獵戶會來此歇腳。趙雲瀾運功繞道後院,在後院的院牆與殿堂的相交的拐角暗處潛伏,此處既能看清整個院內,由下往上看又是視線死角,很難被發現。
    沈魏行車熟路步入後院,徑直來到一個石碑下,輕撫了下碑文,在碑底前方輕輕挪開了幾塊青磚,又取出了一個方形的深色漆盒。
    漆盒一露麵,那個黑衣人就抽出劍來,往沈魏刺去。趙雲瀾正想出手,電光火石間想起與沈魏相處的點點滴滴書院的木樁、無意間側身避開張三的攻勢還有沈魏穿著裏衣時的身形線條,暗暗覺著沈魏或許多少會一點傍身的武藝,就硬生生地按捺著自己靜觀其變。
    就這麽一個猶豫,沈魏已經抱著漆盒站起身來,那黑衣人提劍直刺沈魏胸口。沈魏下意識用漆盒擋了下,長劍刺穿木盒,劍尖即將點到沈魏胸口,沈魏被來人力量往後衝退了幾步,卻被石碑擋住並未摔倒,劍鋒又乘勢向前進了一、二寸,似乎就要刺上沈魏,但還是因為被漆盒擋住無法再向前。
    黑衣人惱怒被漆盒擋住了劍身,暗加內力用勁反手一轉,漆盒就翻轉地打翻在地。金器和玉飾散落一地。
    黑衣人看了一眼地上的物件,立馬又提劍來攻,氣勢更加淩厲。沈魏已無處可避,居然閉上眼眸,一動不動。趙雲瀾清晰地看到沈魏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既不驚恐也無留念,甚至都未呼救,就這麽束手待死,好似這條命與他自己並無關係。
    這一幅從容赴死、坐以待斃的樣子震得趙雲瀾心中百鼓齊擂,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手比心快,長鞭邊一揮而至,卷住劍刃的同時從牆上躍下。躍下後才看到沈魏胸口有一點點血漬,想剛才劍鋒還是刺傷了沈魏,心中愈加惱怒,也不知是氣哪個,黑衣人、沈魏還是自己。
    黑衣人突遭變故,不管趙雲瀾,又欺身舉劍刺向沈魏。趙雲瀾滿身煞氣,頓下殺招。一鞭纏住黑衣人脖頸,黑衣人臨危一手護住脖頸,一手反刺趙雲瀾。被趙雲瀾躍起避開,趙雲瀾落下時已經來到沈魏這邊。
    而黑衣人左手和脖頸被趙雲瀾的長鞭纏繞得皮肉外翻,眼看已無勝算,便將長劍用勁力扔向沈魏。趙雲瀾隻得收回鞭子,替沈魏揮鞭擋劍。黑衣人也不戀戰,趁著空隙躍出牆外,竄進山林與夜色融成一片。
    趙雲瀾看黑衣人逃去,斂下一身煞氣,極慢地轉身看向沈魏,咬牙切齒道“若我今日不在,你是不是就打算死在這破觀中?然後再等人發現前來報官,我奉命而來,剛好替你收屍?!若是趕得快,你還有一具全屍,若是被野獸叼去……”趙雲瀾氣得哽咽,竟然說不下去。
    沈魏一言不發,隻是看著趙雲瀾,眼中略帶一絲歉意,更多卻是很久不見的疏離與冷漠。隨著他胸口呼吸起伏,衣服上的血漬又滲了些出來。趙雲瀾盯著血漬,心中不斷想,我若沒來,我若不出手,我若出手慢了,這人是否就這麽死了?這些詰問竟如魔咒,在腦海中不斷回蕩,如驚濤拍岸無休無止。
    沈魏看趙雲瀾驚憂之極的神色,又看他微微顫抖的手,閉目一歎,雙手握拳似是強忍情緒;隻是趙雲瀾被自己腦中的詰問震得,絲毫沒有功夫去注意沈魏這細微舉動。
    等沈魏再次睜開眼時,已帶著滿眼的疏離和冷漠,緩緩開口道“縣尉大人多次搭救,實在無以為報。小人過往有些積攢,有一對蟠龍首的玉觿(xi),想來不至於辱沒了大人,就贈予大人吧!”
    邊說著,沈魏左手扶著胸口蹲下身子,右手去那堆散落的器物間翻找。拾出一對新月狀和田玉製成的玉觽(音xi注1)。兩個玉觽一般大小,線條流暢雅致、雕工精細,在月色中光澤瑩潤無暇。趙雲瀾自小養尊處優,一眼便知道那上品,更是惱怒“沈魏,難道你沒別的話要和我說嗎?”話音最後已隱隱顫抖。
    “大人可是想拿在下回去問案?”沈魏握著那對玉觽,微微緊了緊力道更冷漠地問“不知小人身犯何罪?”
    “沈!魏!”趙雲瀾簡直想一鞭子抽過去,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若不說,性命堪憂,你說什麽我都信你,隻要你肯說。”
    “多謝縣尉大人,不過生死由命。”沈魏又將那對玉觽向前遞了遞。趙玉瀾甩手打掉,沈魏被力道一帶,牽扯了胸口的傷處,蹙眉忍痛,額角滲出了汗水。
    趙雲瀾不忍,又溫言道“你肯定有難處,說出來一起商量不好嗎?”
    沈魏低著頭,看向散落的青磚和金子,愈加沉聲道“大人若不緝拿我歸案,我先回去治傷了。”說著打開一塊青布,將散落的物件和那對玉觽一並裝入。又收拾好青磚暗格,提上燈轉身離去。
    趙雲瀾一人站在道觀門口,就這麽看著那盞燈的主人越走越遠,步伐沒有比來時快一分,也沒有慢一毫,更莫提回首看他一眼。趙雲瀾隻覺雖一身薄汗,但依舊還是渾身發冷。
    七日後,趙雲瀾接到家中飛鴿傳書,讓他速去邊關,趙雲瀾心中煩悶之極。心想若能在邊關有一番作為,也就不枉此生,但又知道家中定然有變故,放不下心來。不禁回想起與沈魏共同赴宴那日夜晚,沈魏勸慰開解的話語,更是不放心父親,想要先回家一探,隻要家中平安自己不露麵,即可啟程去邊關找楚恕之,順了父親的意願。
    想起沈魏又不免想到此人差點死在道觀,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的危險到底從何而來,而此人更是未將自己當做知己,處處隱瞞。酸澀與不甘盈滿了整個心扉。
    趙雲瀾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慢慢梳理。
    首先能確定的是沈魏的過往定然不簡單,那些金器玉飾就算不是危險的真正緣由,但一定是線索,第一次黑衣人想偷的可能就是那些器物。自己就應該收下那對玉觽,也好順藤摸瓜。
    沈魏肯定知道那些人的來曆。那夜他笑著說道“趙大人整天來書院,還有那麽沒眼色的賊嗎?”這並非玩笑,而是知道自個能讓那些人怯步。
    但沈魏隻想借自己擋人,卻完全不想自己曉真相。那麽真相一定不僅僅是財物,因為財物已經露了眼。
    趙雲瀾忽然起,那幾日他忙於土地充公的公務,故而多日沒去書院,那夜前去純屬巧合,這才能跟蹤到道觀,救下沈魏。是不是黑衣人也知道自己忙於公務,才會在那時下手,若如此,黑衣人又怎麽知道我忙於公務的?此外,流水書院也在被充公範圍內,難道這個充公可能和黑衣人有關?這麽說來也就和沈魏隱瞞我的真相有關。如果推論成立,沈魏沒有告知我書院要被充公,那就順理成章了,他壓根不想我知道。沈魏深夜去取那些物件,是因為書院被充公,他必須離開了嗎?
    想到此處趙雲瀾打算即刻去找沈魏,一定要套出他話來,再不然也要把他軟禁起來,就說配合查案,好歹能暫時保他平安。自己回家或去邊關,都可以拜托大慶和陳大人暫時看護,若家中安好,去邊關也不是那麽著急,總有緩解的辦法。
    趙雲瀾回想所有事情細節,隻覺最令自己害怕的莫過於沈魏曾差點死在自己麵前,每一次回想都心如刀割,就算他不當我知己,我查不出真相,也不能看他再出什麽差池!
    當趙雲瀾趕到書院,隻剩老李和幾個還未離開的學生。沈魏在道觀後的第二日清晨就已經離開。
    趙雲瀾問“他可有話留給我?”
    “嗯,沒有。”老李不講思索道。
    “一句沒有?”趙雲瀾追問。
    “夫子走的時候雖然倉促,但甚有條理。多少錢財如何分配,還有書院本來的文書地契都有交待,隻說既然不能開書院他也不想在這逗留,若還有補償讓我平分給另兩位夫子,夫子們擇了地方,也能繼續教書。”
    “對了,夫子走得急,這幾日事多,也顧不上收拾他的臥室。或許房內留了信箋給大人呢?”老李話音未落,趙雲瀾就已經向內院疾馳而去。
    站到沈魏臥室門外,趙雲瀾正要推門卻停住了,略一猶豫後又猛力推開。隻見房內整齊如初,就連灰塵也沒有,好似主人片刻即回。趙雲瀾依稀看見那人,正在翻箱尋衣,正準備帶自己一同赴宴。
    房內的書案上擺放了主人的琴,琴弦上還擺了什麽,趙雲瀾走近一看,竟然是自己打算贈予沈魏的雍門子的琴譜。翻開琴譜,有些地方已有批注,指腹輕輕拭過,放下琴譜後,又仔細環視一周,再無發現。
    趙雲瀾心裏空落落的,靜靜站了一會,又回去拿起琴譜,小心收入懷中;然後抱起了那把古琴,這才覺得好過些。輕手輕腳掩門離去,深怕驚擾了什麽。
    注1玉觽一種角形玉器,狀似衝牙,但觿為圓柱形,一般不成對。《禮·內則》“左佩小觿,右佩大觿。漢朝多為成人儀禮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