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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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之漢末風雲!
輕裝簡行,一匹快馬,趙雲瀾一日不到已經出了青衣縣。
平日的趙雲瀾前呼後擁,再不濟都有大慶作伴,此次事出突然,又牽掛縣內公務,便留著大慶協助陳大人,告了假孤身一人上路。
馬蹄聲聲,趙雲瀾來到一處驛站外的茶鋪子,下馬歇腳。趙雲瀾小心地從馬背上取下裝在布囊中的古琴,橫跨在背後。又拿出一把豆子喂了幾口馬,店裏是一老一少在招呼,祖孫相稱,趙雲瀾略一掃,未覺有何不妥,便向店家要了一些水飲馬。
安頓好馬,趙雲瀾尋了一地獨自坐下。茶鋪也就4、5張案子,不遠處案子旁還有一對小夫妻在趕路,聽口音不是本郡的。
“店家,麻煩來碗茶,還有什麽吃食嘛?”趙雲瀾請擦了下桌案上的灰塵,放下古琴禮貌的問道。
“有胡餅(注1)和肉幹,客官要不要來點?”
“有勞了,來一份再給我包上一份。”
片刻間,圓圓的胡餅透著點芝麻香就端了上來,趙雲瀾趕路饑餓,覺著實在好吃。又拾起一塊肉幹,不僅硬還帶點腥膻,嚼了幾口就開始懷念沈魏用鬆柏枝熏得醃肉。一想到這,心中一澀就著茶水才勉強把肉幹咽了下去。
趙雲瀾抬眼看到小夫妻倆正準備結賬走人,但蜀郡尚未推行新幣,所以店主不肯收他們的錢,要他們換了五銖錢來付。可夫妻二人卻說,這是朝廷才推的新幣,必要拿這個支付茶資。一來一往,雙方居然吵了起來,三兩句後,雙方話語漸不留情麵。
唉,趙雲瀾歎了口氣心道五銖已經用了多年,在民間根深蒂固;且五銖本身就是黃銅製成,富人家都會囤藏,故而十分保值。但現今有的郡縣已經開始推新幣,新舊貨幣皆有使用,矛盾摩擦自是難免。原本皆無對錯,極難調解。父親沒有遵朝廷政令即刻在本郡推行,想必就是預見了這些隱憂。
看雙方已經爭得麵紅耳赤,趙雲瀾起身,微微一揖道“聽口音,兩位應是來自廣漢郡吧?廣漢已經推行新幣了嗎?”
“是啊,你看這大泉(注2),在我們廣漢和五銖都能花的!”男子還禮後拿了一枚遞給趙雲瀾看。
“一個大泉可以換五十個五銖,我們出門在外,當然是越輕簡越好,故而五銖錢沒幾日就用完了,現在隻剩了這大泉幣。”男子繼續解釋。
趙雲瀾仔細看了眼那大泉五十,讚道“製得甚是精美!我還有些五銖和您換吧?”說著便拿出錢袋,拿出幾串五銖錢。
老店家一把拉過趙雲瀾,輕聲道“客官,那個大泉一枚要值五銖錢50個,可是您掂一下,也才2個五銖錢那麽重,您真的換?”
趙雲瀾拍拍老者肩頭,心中感念老者仁厚,溫言道“不礙事,我要出遠門,總能花銷掉的。”
“唉,那實在多謝了!”老者在此開茶館一生,見過往來過客無數,所以第一眼便知趙雲瀾出生不俗,隻怕他年少不知俗務吃了虧。但聽他對答自若,應有成算,也就不多言語了。
趙雲瀾拿了這枚大泉五十把玩了一會,看著小夫妻結賬離開,老者有禮地送別還給兩人指了路。趙心道若是世道生亂,就算知禮的人,也難免會為利益生出歹心。
當日城門關閉前趙雲瀾已回到蜀郡治所錦都(注3),但卻未直接回家,而是找了個客棧。
那夜沈魏的話在趙雲瀾心裏留下痕跡,原本血濃於水,心中梗塞一鬆,也讓他放下隔閡重新審視父親的所作所為。讓他去邊關,估摸父親定是覺得他性子不服管束,目前局勢微妙,怕他在官場吃了暗虧,所以才讓楚恕之先行,為他打點好後,讓他去邊關曆練。再想想母親過世後,父親為他擇先生考量功課都是親力親為,十分嚴苛,趙雲瀾挨打跪祠堂更是家常便飯。這會竟從中體會到父愛如山味道。多年的無視與叛逆瞬時轉成了理解和牽掛,可是又不知道如何麵對。
夜色漸黑,趙雲瀾換了一身夜行衣來到趙府偏門,那兒離父親的書房最近,趙雲瀾心想看下父親,便啟程。書房卻空無一人,他又施展輕功,左閃右避地前往父親與繼母所在的內院。
好在路上隻有巡夜家丁,比平日人少,連聊天、喝酒賭色子的下人都沒見一個;幾個起落就到了。房內無燈,門口也無下人值夜,趙雲瀾心道難道兩個人都去哪應酬了?心中暗暗失落。臨走時躍上自己臥室的閣樓高處,打算再好好看下整個家,竟然發現前院正廳燈火通明。
潛到前院的路上,趙雲瀾已經隱約覺著不對。繼母為人溫和,管家並不嚴苛,下人夜間喝酒玩鬧十分常見,但今日路過廚房時都未見人影,除了巡夜的,大小門戶全部緊閉。
來到前院正廳屋頂,趙雲瀾發現每扇門的五步開外都有家裏得力的管事站著值守,且每個拐角也有人值守。趙雲瀾不安更甚。俯身屏息,潛心靜聽,廳內斷斷續續傳來婦人的抽泣聲。
好一會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夫人,去京城一事,並非我等不願效勞,但是目前情勢不明朗,而且無論是探視還是疏通,雲瀾出麵更為順理成章。”
“出事前大人就囑咐我,無論家裏發生何事,都不能讓雲瀾知曉,讓他速去邊關。雲瀾是我們獨子,雖不是親生,但我膝下就這麽一個孩子。大人也從未因為我無所出而嫌棄,我更應順他心意,難道不是嗎?”女子抽泣中倒也調理清晰。
趙雲瀾卻心中一顫。
“但此次是長安派人直接帶走心慈,更聽聞可能直接入了詔獄(注4)。雲瀾外祖丁家,在長安尚有根基,或許還能活動一二。我等實在是有心無力啊!”老者一提到“詔獄”二字,趙雲瀾全身一僵,一股涼意從背脊直竄脖頸。顧不得其它,直接躍下屋頂,從窗戶衝入廳內。
廳內眾人皆是一驚,正打算喊人,卻又發現原來是蜀郡郡守趙心慈的獨子——趙雲瀾。
廳內除了繼母,還站了6、7位家族中的叔伯與耆老,那個蒼老的聲音是其中輩分最高的一個,趙雲瀾得尊稱叔爺。
“母親,父親犯了何事?!”趙雲瀾衝到繼母麵前。
繼母卻因為這聲“母親”,而在這一周多的驚懼孤獨中尋到一絲暖意。咬牙道“孩子,你現在就去邊關,聽你父親的話!”
“母親,若你不說,我這就去長安。”趙雲瀾穩了下心神,看著這個從來不放在眼裏心裏的母親,她眼角的皺紋已經慢慢延伸到了發髻,眼下一片黑青。
繼母神色複雜,最後如釋重負的歎了一口氣道“父子連心。我們一起從長計議。”信任與依靠就在兩個半路母子之間彌漫開來。
一周前,也就是趙雲瀾收到飛鴿傳書的前一日夜裏,趙心慈因推行新幣不利這一主要罪名而被彈劾,直接押解去了京城長安,但卻尚未被罷官。但趙心慈似乎在此之前早有預料,對妻子與心腹手下都過安排。故而彈劾令雖然下得突然,應對卻很周全。大到公務移交、家族事務,小到家中人員安排乃至趙心慈的隨身之物都不慌亂,尤其對於趙雲瀾,更是細致。彈劾令一下就有人發出提前備好的飛鴿傳說,一封趙雲瀾,一封發往邊關楚恕之。還有若遇到趙雲瀾詢問,如何一瞞到底,也說得明白。
趙心慈一輩子老謀深算,算到了仕途有劫,做好了最穩妥的安排,但他未算到自己和兒子十餘年的隔閡莫名鬆動了,兒子更會為了看一眼他而偷偷回家。
其實如果趙雲瀾光明正大地回來,他繼母肯定會演出戲,隻需說父親忙於公務或者進京辦差什麽,都可以搪塞過去,可趙雲瀾居然是翻牆進了自家門,一切的提前布置都已無用。
究竟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第二日,給外祖家的飛鴿傳書和趙雲瀾同時奔赴長安。
注1胡餅類似新疆饢的幹糧。
注2大泉即大泉五十,一枚等於50個五銖錢,但重量用銅量僅僅約等於2個五銖錢。
注3錦都即現在成都所在,因西漢成都織錦業興盛,故而也稱錦都。
注4中央司法機構,承辦皇帝交辦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