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字數:4695 加入書籤
高山流水之漢末風雲!
新朝,王莽已稱帝。雁門關。
“義父,城內的流民和傷兵,能安置的都安置了。”一個十幾歲的青年,膚白清瘦,眉眼間神寒內斂,十分沉穩。稽首正禮地對著一個高瘦的背影回稟道。
“朝廷大軍那邊有何動靜?”那個背影一身戎裝,發髻微亂,正看著雁門關的地圖,隨口問道。
“匈奴突襲,朔方、雁門太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朝廷大軍來了後,匈奴主力又不見蹤跡,糧草消耗大半,正陸續退兵。”
“這麽快退兵,不光是糧草的問題吧,怕是哪裏又出亂子了。”被稱義父的男子語調漫不經心地說著兵馬大事,“現在守城的兵士和我們的人,一共有多少人?”
“三千餘人。”青年恭敬地答道。
“糧草呢?”
“七、八日無憂。”青年仍然拱彎著背脊行禮回複,紋絲不動。
“哎呦嗬,這是沒活路了啊?”戎裝男子看完地圖,笑嘻嘻地轉過身來,看到青年端正地躬著身子不滿意地道“子昭,我是你義父,你不用那麽端正的,你不累我看得都累,何況又沒外人。”
“義父……”子昭有些無奈地繼續回稟“師傅說過克己方能修心,時刻不能放鬆。”
“所以你看他多累的,人嘛總要靈活一點。”一身戎裝的趙雲瀾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大言不慚的繼續道“你看你才多大,就學你師傅老氣橫秋的樣子。”
“雲瀾兄,原來你這般以為?”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沈魏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沈魏手上戴了一副小鹿皮的手套,著一身黑色緊身戎裝,淡棕色的鹿皮封腰和手套相得益彰,身姿挺拔。眉眼間比幾年前少疏離多了親和,帶著笑意的眼角可以看到細致而悠長的皺紋,歲月風霜打磨出一份成熟與細膩,好比沉香,越沉越值得品鑒。
趙雲瀾尷尬地看向子昭,一臉嗔怪。子昭很無奈地道“義父,不是我不想提醒你,是不敢。”最後三字聲如蚊呐,也不知道趙雲瀾聽到沒有。
“嗬嗬,沒事,沒事……”趙雲瀾打著哈哈,笑得十分殷勤。
“主帥,魏受命前往周邊三縣征集糧草,現征集糧草50餘車,算腳程明日晌午能到,一路由鬼嵬看護。此外,魏無意間發現匈奴軍隊蹤跡,便一路跟蹤,最終來到他們主城,城內正在慶祝此次大勝。”沈魏收起剛才那一絲放鬆與親昵,公事公辦嚴肅地回稟軍情,又躬身行禮作揖,身姿角度與之前子昭如出一轍。
趙雲瀾皺著眉頭沉聲問道“你一個人去追蹤的?”
“我和吳顏,主城是我一人潛入,她替我易容了。”沈魏如實回稟。
“子昭,你隨耿純去接應糧草。”趙雲瀾收斂著怒氣安排事宜。
子昭看了眼沈魏,見沈魏很輕地點了下頭,領命退出。
趙雲瀾走到沈魏身邊,扶起仍然躬身行禮的沈魏,仔細把沈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發現此人完好無缺,這才厲聲道“私自行動,目無軍紀。”
“主帥,我方兵弱糧少,若不能探知敵軍目的與計劃,如何守備?回來的路上,朝廷大軍已經開始撤退,所以……這般機會魏實在不忍錯失。”沈魏娓娓道來,可忽然發現自己越是邏輯縝密,就事論事,趙雲瀾的臉色反而越差。於是換了個口吻,溫言道“雲瀾,我很小心,真的。”
趙雲瀾那身無形的尖刺,被這麽一句話給扒光了,一把抱住沈魏。鼻子尖縈繞著沈魏身上慣有的檀木熏香味,深吸了一口,這才將一直吊著的心歸了位,甕聲道“回來就好。”
沈魏渾身一僵,有些拘謹,略猶豫後還是回抱了趙雲瀾,輕撫他的背脊低聲道“子昭性子若能像你,那該多好。”
“那臭小子把你當楷模,把我當擺設!”趙雲瀾放開沈魏,拉著他坐到一旁的矮榻上,順手倒了杯水遞給沈魏。
沈魏淺淺抿了一口正色道“我估計匈奴沒有強取雁門關之意,警告居多,快到冬日了,也是為了囤存物資。”
“王莽這個蠢貨,居然在這個節骨眼,降了匈奴的品級,把璽改成章,捅了狼窩了!”
“嗯。雖不知王莽是故意為之還是如何,六十多年的邊疆安穩,必然不複存在。而且匈奴向來欺軟怕硬,若是雁門關守備不足,難保不會有更大的野心。”沈魏進一步分析。
“那是必然,人性如此,何止匈奴。此外,我父親傳來信息,各地起義軍四起,朝廷的部隊疲於奔命。”
兩人相視一眼,都感慨天下已經是滔天巨浪、沸反盈天。當年沈魏傷勢基本複員後,趙雲瀾便和沈魏去到楚恕之那邊,蟄伏了近一年。趙雲瀾在外稱昆侖,而沈魏按趙雲瀾所言,改名沈巍。好在沈魏此名本來知曉的人就少,王莽更是有意抹掉有關沈魏的一切,趙心慈略作安排就解決了他倆的新身份。
期間趙雲瀾和沈魏一直帶著子昭在身邊,為了方便對外說辭,趙雲瀾直接就認了子昭做義子,子昭則正式拜沈魏為師。而後三年,趙雲瀾在西南立了些剿匪和擊退南蠻的戰功,被提拔為從六品的平蠻將軍。沈魏隱藏武功一直以軍師的身份坐陣軍中,外人看沈魏溫和有禮,文質彬彬,雙手似乎有些隱疾,說是軍師不會武功從來沒被懷疑過。隻是軍士們都知道,軍師雖然沒有軍銜,但是將軍有點怕軍師,有事可以找軍師幫忙說項。這期間,沈魏又陸續把近六十六名鬼嵬一一插入軍中,成為不為人知的精銳,幫助趙雲瀾屢建奇功。
三個月前,王莽在匈奴來朝拜時借機收回“匈奴單於璽”,改成了“匈奴單於章”,一字之別引來匈奴鐵蹄與弓箭。事發後,趙雲瀾主動請纓支援,趕到雁門關時,匈奴正在掠奪燒殺,看到增援部隊隨意抵擋了下,就帶著掠奪的糧食財物撤退了。趙雲瀾奔襲而來乃是強弩之末,不便追擊,就先駐紮下來修整。大半個月後,朝廷大軍姍姍來遲,大軍本身糧草準備不足,趙雲瀾看自己得不到補給,隻能讓沈魏去籌謀糧草一事。
兩人想到目前的情勢,都沉默了下來。趙雲瀾看了眼沈魏,換了話題“你這次籌糧追蹤,腰上的舊傷,有沒有複發?”
“還好。”沈魏回之一笑。
“還好就是有。”趙雲瀾截過話頭,無奈道“一會叫林靜過來給你看看?”
沈魏本來打算推辭,但是想了想道“明日吧,今天實在是累了”邊說著邊從懷裏取出一把牛骨柄的小刀,刀身還套了一個皮質的刀套,遞給趙雲瀾。
“送你。”
趙雲瀾取下刀套,居然是把藏銀質地的小刀,精巧鋒利,尤其牛骨的刀柄握在手心溫潤趁手,很有異域風情,皮質刀套上還有個雄鷹紋樣。趙雲瀾一生最愛自由自在,看到這個雄鷹紋樣愛不釋手,就跟孩子看到了心愛的玩具一般,笑眯眯又討好地開口“軍師大人,這是哪來的?”
沈魏臉色微微一變,並不答話。
趙雲瀾又美滋滋地問了句“你哪來的呀?”
“匈奴主城買的。”
“……沈魏,你!”
邊塞的風總是很大,尤其深夜起風,多半還卷著沙塵。
沈魏沐浴完散著發回到了房內,見趙雲瀾還在查看剛才子昭遞來的殘兵、武器、物資名錄,收斂了呼吸,沒有作聲,獨自拿了點林靜特意配的藥膏,往自己雙手塗抹。
“你放著,我來。”趙雲瀾嗅到了一絲皂莢的氣味,抬頭便看到沈巍正打算獨自塗抹藥膏,走了過去拿過藥膏。
翻開沈巍雙手粗看,打眼看並沒有什麽異常,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上麵有淡淡淺紅色的細疤,這些疤痕密密麻麻遍布整個手心,正因為疤痕極多,第一眼看去還以為就是正常膚色。右食指的經脈受創嚴重,動作不太靈活,還有幾個手指的指腹損傷了神經,傷口恢複後也經常麻木僵直,這才有了林靜特別調製的藥膏,這麽塗抹已經三年有餘了。每次趙雲瀾都塗抹地異常仔細,比沈魏自己要細致得多,趙雲瀾雖然也知道不可能複原如初,但在一層一層細細塗抹的時候,心底還會萌發一絲奢望,奢望某日此人雙手複原,能與自己再共彈一曲《高山流水》。
趙雲瀾正這麽想著,就聽到沈魏慵懶地開口“雲瀾,彈一曲琴吧?”
“難得軍師有雅興,自當奉陪。”趙雲瀾蓋好了藥瓶子,卸了甲胄,取來沈巍當年留在書院的那把琴,簡單地調了調音。就聽見通達天地的“泛”音,悠然而起。
沈魏眯著眼睛,眼角的皺紋好像琴弦,在琴聲裏曲折婉轉,眼神縹緲而執著。整個人閑適地靠在胡床上,手指虛空輕點,和著趙雲瀾的琴聲,無聲地應和。
一曲《高山流水》未完,沈巍就已經進入夢鄉,眉眼神情間還有琴曲意韻。趙雲瀾看著這個人的眉眼,不經意想起自己見到沈巍時說的第一句話“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因果朝暮,終有定數。”趙雲瀾笑了笑,坐到胡床上準備躺下,沈巍似乎知曉,迷迷糊糊中側了身子,給趙雲瀾騰了地方,兩人很快地入了夢鄉。
屋外黃沙漫天,明日戰火硝煙,但此刻有一床,一知己,一闕好夢,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