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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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那口荒廢的水井裏,‘咕嘟’浮起來一個什麽東西,男人壯起膽子去看,卻看見……”
    聲音到這裏戛然而止,圍在一起的小朋友都不禁打了個哆嗦,有一個小男孩鼓起勇氣問笑眯眯等待他們開口的胡桃:“看、看到了什麽?”
    胡桃坐在石牙子上,撐著臉,說:“你們真想知道?”
    “想。”小朋友們異口同聲地說。雖、雖然胡桃講的故事是很嚇人,但是他們更好奇故事裏的那個男人到底看見了什麽,講到一半就停下來了什麽的最討厭了。
    “那個男人啊,先是看見一顆圓圓的黑色的東西漂在井麵上。過了一會兒,這個黑色的東西慢慢慢慢翻轉過來,這個時候,男人赫然發現——那是緊閉著雙眼的他的腦袋。”胡桃說完,做了一個很可怕的鬼臉,嚇得小朋友們哭叫著四散逃開。
    “哎呀呀,真無聊啊,又隻有我一個人了。”胡桃伸了個懶腰,從石牙子上坐起來,一蹦一跳地沿著來時的路準備回往生堂了。
    這幾年老堂主身體也不大好,想是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加上精力有限,也就沒怎麽管胡桃。還好胡桃天性活潑,而且璃月港其他同歲的孩子也懂事了一些沒那麽排斥胡桃了,所以她每天在璃月港這邊逛逛那邊溜溜,偶爾去萬民堂找香菱說說話,頗像某位客卿先生的作風,日子也還算過得自在。
    誰知道胡桃還沒走到往生堂附近呢,就眼尖看見往生堂外頭好像站了個人;仔細瞧去,倒像是某個永遠不老的鐵匠……
    “越永渡!”胡桃喊了一聲,臉上露出一個笑來,跑過去抱住他,“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了啊?”
    “胡桃?”越永渡下意識地蹲下來與胡桃平視,“啊,是你爺爺叫我過來的,可能是有什麽事吧。”他看了看胡桃,嗯,長高了,比阿鳩還要高了。
    “我爺爺?”胡桃疑惑了。她不記得自己的爺爺和越永渡有什麽關係,至少,在自己的印象中,爺爺甚至極少路過寒鋒鐵器。
    懷揣著疑惑,胡桃拉著越永渡的手,一起走進了往生堂。
    往生堂的大廳裏,老堂主在和鍾離交談著什麽,見到越永渡和胡桃進來,停下了對話。老堂主微笑著揮著手,招呼胡桃過來:“桃桃,過來,爺爺有話要對你說。”
    胡桃看了看越永渡,又看了看鍾離,這兩人很識趣地退了出去,並且關上了大門。於是胡桃帶著隱秘的不安,走到老堂主身邊:“爺爺……”
    “桃桃,”老堂主把胡桃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他的眼窩凹陷進去,印堂隱隱發黑,但是他的眉目在麵對胡桃的時候依舊慈祥,“告訴爺爺,你是不是最勇敢的小姑娘啊?”
    “我當然是!”胡桃下意識地挺起胸脯,但是下一刻,她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哪裏不對勁,“爺爺,你為什麽這麽問?出什麽事了嗎?”
    老堂主一下一下摸著胡桃柔順的黑發,說:“那要是以後往生堂隻有你一個人了,你會害怕嗎?”他的手在不自然地顫抖,幾次快要從胡桃的頭發上滑落,又穩住了,繼續撫摸她的頭發。
    話已經暗示到這個地步,胡桃也不是什麽蠢笨的小女孩,她聽出來了老堂主的言外之意,抱住老堂主,眼裏盈滿淚水:“爺爺,你不是說要陪著我長大嗎?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她想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麽錯,才讓命運對她有這麽大惡意。
    如果真的存在神明,那為什麽神明要冷眼旁觀?
    “孩子,這個世間有太多的悲痛,你不會懂得。”老堂主歎了一口氣,“往生往生,不知死,焉知生?生命對誰都不是平等的,而死亡卻一視同仁。這是所有生物的歸宿。”
    老堂主說的這些話,胡桃聽不懂,也不想聽懂,她怕她聽懂的那一刻,爺爺也會離她而去。胡桃抱著老堂主,放聲大哭,一直哭到沒有力氣,手還緊緊地攥著老堂主的衣袖。
    最後是鍾離推開了門,把哭睡過去的胡桃抱回她的臥房裏,而越永渡留在大廳裏,和形容枯槁的老堂主麵對麵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胡老堂主,請問你今天叫我來是有什麽事情嗎?”最後是越永渡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
    “嗬嗬……”老堂主微微閉上眼,意味深長地笑著,“越永渡先生,你不是人類,對吧。……你也不必緊張,你對璃月沒有惡意,那麽我們對你也不會有惡意,我這次請你來,是希望你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越永渡聽完老堂主的話,慢慢放鬆緊繃的神經。
    “我知道,你和南天門的那位交情匪淺。如果哪天層岩出了什麽事,還請你可以去一趟地底,祂會看在你的麵子上,平息怒火的……”老堂主一番話,說得不清不楚的,聽得越永渡雲裏霧裏。
    “隻是這樣嗎?”越永渡點頭,表示自己應下了。
    “還有便是,替我謝謝南天門那位了……”老堂主閉上了眼,聲音越來越輕,“帝君沒有做錯,是我們璃月的人欠它的啊……”讓帝君替璃月的人承擔了這份怨恨,實在有愧啊。
    正要走出大廳的越永渡聽見老堂主囈語一般的話,頓住腳步,輕聲道:“誰也沒有錯,隻不過是曆史發展的必然性罷了,你也不必自責。”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往生堂。越永渡不會去管帝君、璃月和阿鳩之間發生過什麽,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要相信摩拉克斯、要去愛人,不要辜負那個人對他的期待。
    在走出往生堂的時候,越永渡和鍾離擦身而過。在那個瞬間,越永渡突然覺得,鍾離的眼睛和阿鳩的眼睛很像,都是鎏金一般的顏色,像火像光像太陽,跳動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如果真的存在神明,神明一定會注視著這個世界,不管在哪個地方,不管這個神明是誰。
    ……
    ……
    老堂主最後還是病死了。
    臨死之前,他抓著胡桃的手緊緊不放,嘴裏念叨著“桃桃啊,以後那些布滿荊棘的路,就要你一個人走啦”。
    而小小的胡桃,穿著白色的喪服,戴上了標誌著往生堂堂主身份的寬大帽子,沉默著,照著爺爺的遺囑,主理了這場葬禮。
    在那個已經長出雜草的墓碑旁,又立起了一塊新的墓碑,上麵寫著,“往生堂第柒拾伍代堂主之墓”,歪歪扭扭的,是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拿著刀一筆一筆刻上去的。
    那個眉眼彎彎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依舊活潑,隻是多了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成熟。
    越永渡在往生堂的外麵,遠遠地看著胡桃獨自一人打點著葬禮的全部事務,做到事事考究,又是感慨又是心酸,那個坐在路邊哭泣的小女孩,最終還是長大了,以一種慘痛的代價。
    等到了晚上,往生堂的儀倌都回去休息的時候,胡桃看見四下無人,便背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行囊,裝著幹糧、水和照明工具,出了門。她要去的,是天下罕有的神秘之境,是生與死的分割線。
    鍾離睜開一隻眼,又閉上了。胡桃心中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他不會去過多幹涉,由著她去吧。
    從無妄坡一直向前,便能抵達“邊界”。這裏是由往生堂世代管理的機密之地。相傳,人們能在那裏見到去世的親屬與心願未竟的亡魂。胡桃趕往此地,便是想趁著爺爺徹底遠去前,再去見他最後一麵。
    於是胡桃不吃不喝馬不停蹄地走了整整兩日,才從璃月港來到邊界。但是讓胡桃失望的是,邊界裏往來幽魂無數,或行色匆匆,或神色怨憎,但是沒有一個,與她的爺爺相似。老堂主或許早就已經走了吧。
    但是胡桃不相信,她固執地在這裏等待了整整一天,早就疲憊不堪的身體實在是支撐不住,昏倒了過去。胡桃再醒來時,夜深露重,四周隻有幾條落單亡魂拍著手掌笑話她。
    “傻姑娘,老胡頭哪會在這裏啊?你怕是異想天開,才會到這裏來尋他!”
    “我不信。”胡桃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爺爺一定會出現的,他一定會來見我的。”
    胡桃像冬日裏最倔強的梅,就在這裏等著,等到幹糧都吃完了,飲水也已經見了底,老堂主的身影也還是沒有出現。最後,一名素未謀麵的矮小老婦人出現在胡桃麵前。
    “你這孩子,這頑固模樣也不知道繼承了誰的,和你爺爺倒是相像。”老婦人見胡桃困倦難忍,笑道,“隻是可惜啊,往生堂曆代堂主絕不會在此徘徊。你家祖祖輩輩,都是坦率地活,坦率地走,你在這裏等,是永遠也見不到你爺爺的。所以回去吧,回到你原本的地方。”
    說完,老婦人揮手作別了胡桃,越過邊界,向更深處走去。胡桃看著那道矮小的身影隱沒在遠方,心中除了疑惑,也有了一絲釋懷之感。
    老堂主不是不來見她,隻是他早就越過了邊界,去了應該去的地方。老堂主一生磊落,身後並無憾事,所以胡桃也不必將老堂主的離開視為一種遺憾。
    不知死,焉知生?胡桃笑了起來,她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踏上了歸途。她來時月色幽遠,回程時已晨光大作,老堂主生前常說的話回蕩在她耳邊:“生於生時,亡於亡刻。遵從自心,盡人之事。”
    南天門那片燦金花海中,老堂主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他對藍發的女孩鞠了一躬,透明的身影就這樣消失不見。
    回到往生堂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胡桃不想被別人發現,於是翻牆進了後院,一溜煙兒鑽進臥房整理行囊。
    水食耗盡、掏得空空的背包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然多出了一枚流光溢彩的“神之眼”,濃鬱的火元素力在裏麵躍動著。
    作為極少數敢在“邊界”逗留的生者,胡桃的所作所為或許打動了某位不可言說的神明;她因而獲得高天的饋贈……極致的力量之證。
    說書人的茶館裏,一位往生堂客卿吹了吹手中的茶水,飲下這杯滾燙的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