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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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晃而過,已是三年之後。
    李家書房,李信正在案前奮筆疾書,察覺到有人到來,這才抬起頭來。
    “舞兒,來啦。”
    秦舞福了福身道:“妾身見書房燈亮著,知道夫君在處理軍務,特意拿了些糕點送過來。夫君先吃點,歇息一會。”
    “哦,正好肚子有些餓了。”李信放下手中事務,接過秦舞遞過來的糕點,一口一個。
    “吃慢點,別噎著。”
    “舞兒,你也吃呀,你不是最喜歡吃桂花糕麽?”
    “難為夫君還記得。我以為你隻記得你的軍務。”秦舞嬌嗔道。
    李信解釋道:“這不是過幾天要啟程去長安了嘛。
    最近突厥人不安分,我得安排好防務,才能安心入京。
    對了,你和燁兒去看泰山大人的時候幫我求個原諒。
    我這實在是皇命難為。
    還有給泰山大人準備的十壇汾清酒一定要記得帶上。”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喊師父就行。他沒那麽多繁文縟節。六師弟有時候還喊他‘老頭子’呢!你要不也喊他‘老頭子’?”
    李信輕舒猿臂,摟住秦舞說道:“那怎麽行,就衝他人家幫我養了舞兒這般好的夫人,我也得尊敬他,孝敬他!”
    是夜,靜悄悄。
    司州絳郡的山間道路上,六十來個李家飛衛,手持不同兵器,簇擁著幾輛馬車徐徐前行。
    這些李家飛衛身懷武功,並輔以戰陣的合擊之術訓練,個個以一當十。這樣的李家飛衛太原李家也隻有百十來個,而這次因為家主進京出動了半數之多。
    李信頭戴紫金冠,身著錦袍,騎著一匹神駿異常的汗血寶馬正走在隊伍當中,正與身邊的老者交談著。
    老者是李信族叔,也是李家有數的高手,李家飛衛教習之一李應。
    論武功李應比李信還要高。
    此地已經是司州境內,離開李家所在的並州三十餘裏了,人煙稀少。
    北地的秋天有股冬韻,特別是在陰沉的午後。
    七歲的李燁和母親秦舞正坐在其中一輛馬車中,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娘親,咱們過兩日就和爹爹他們分開走麽?”
    “嗯,等到了稷山縣。咱們去往洛陽,見你師公。你爹先行去長安。等他安頓好了,咱們再過去。”
    “那你知道去洛陽的路麽?”
    “傻孩子,當然知道啦。不過你師公也派了人在稷山城接咱們。”
    “都好幾年沒見到師公了,都快忘了他長什麽樣子了。好想快點見到他!”
    “停止前進。”一個洪亮的聲音自隊伍前方傳來。
    李信和李應也停止了交談。
    隊伍緩緩停下。
    李家飛衛統領周方從隊伍最前方來到李信身邊,拱手道:“家主,派去探路的人已經超過半個時辰沒有回報了。
    前方一箭之地是一片密林,是否繼續前進?”
    李信依然保持行伍的行軍習慣,隊伍前方派了人探路。
    “哦?”李信微微皺眉,觀察了下周圍道,“通知隊伍,全體戒備,小心有變!”
    話音剛落,左前方樹林裏衝出四五十號人,全部纏頭蒙麵,拿著各式兵刃,殺了過來。
    “敵襲,結陣!”
    李家飛衛迅速展開,十人一組,分成六組,結陣迎敵。
    後麵家仆則將馬車圍成車陣。
    蒙麵人衝鋒的速度非常快,迎戰的兩組李家飛衛隻來得及射出一輪弩箭。
    雙方便短兵相接了,混戰在一處。
    一時間山道上刀光劍影,血浪翻飛。
    蒙麵人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李家飛衛武藝高強,擅長合擊,雙方堪堪抵住。
    “家主,這夥人身手了得,不似普通山賊。而且樹林裏還有人,咱們不可掉以輕心。”李信身邊老者李應提醒道。
    李信聽聞略一思索,開口吩咐道:“周方,你再帶兩組人上去。應叔你派人回並州求援。”
    “是,家主。”兩人領命而去。
    正當周方帶領李家飛衛準備加入戰場,右前方樹林又衝出三四十人。
    李信一眼認出這些人正是常年與之交戰的突厥人。
    突厥人在一個首領的帶領下,將周方等截住,廝殺在一起。
    李信臉色微變,這些人能有如此戰力,隻有可能是突厥的拓揭士。
    北方突厥族,軍隊大體分為侍衛之士,控弦之士,拓揭之士。
    其中拓揭士,武藝高強,執行偵查,滲透,破壞,暗殺等任務,人數極少。
    並州邊境也不過百數。
    馬車陣內,大夫人林柔,二夫人秦舞護著三個孩子。
    除了林柔摟著女兒李甄,兩人稍顯慌張。
    長子李裕,次子李燁倒是一點也不怵,不曉得是膽大還是心大。
    秦舞更不用說了,闖蕩過江湖,見慣了刀光劍影。
    她上前握住林柔的手,安慰道:“姐姐莫要擔心,我上去看看。”
    秦舞又轉頭跟李燁說道:“燁兒,你乖乖得跟著大娘,娘親一會就回來。”
    林柔牽過李燁說道:“妹妹放心去吧。我會照顧燁兒的。你多加小心!”
    秦舞展顏一笑,應了一聲,拿上短劍轉身而去。
    李燁至今都忘不了那個笑容。
    秦舞上前與李信並排而立。
    李信神色凝重盯著前方,戰場上雙方已經折損不少了,再這樣下去李家培養的李家飛衛將損失慘重。
    李信摘下馬背上的長劍,轉頭對秦舞說道:“你留在這裏保護他們,我和應叔去殺退他們。”
    正準備上前,樹林裏又轉出四人,其中一個拿著刀的朗聲道:“不愧是太原李家,區區幾十個李家飛衛,居然能擋住我太行山南四寨的一眾好手和如此多的突厥拓揭士。”
    李信沉聲道:“既然知道我們是太原李家,你們還敢勾結突厥人,襲擊朝廷重臣,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日後李家的報複和朝廷的追究麽?”
    “哈哈,我們這些腦袋別褲腰帶上過日子的還會怕朝廷不成。再說了,都殺了,不就沒人知道了。”
    這些人打算斬盡殺絕,李信心中一沉
    他權衡再三,低聲說道:“舞兒,你帶著柔兒和孩子們回並州!我們去幫你們拖住敵人。”
    “想走,走得了嗎?”
    說話間一個四十左右的男子施施然踱出樹林。
    此人身材修長,皮膚白淨,頭上一支華麗的簪花。
    李信身旁老者臉色大變,低聲道:“家主,此人是‘落雨劍’龐青,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頂尖高手。”
    李信一臉凝重,心裏在思考著對策。
    眼下太行山南四寨,突厥拓揭士,絕頂高手,任何一方,李家都能應付。
    可是三方集合一起實力,已然能稱霸一方了,能與之抗衡的勢力寥寥無幾。
    誰能想到這三方在北周境內集合起來襲擊一個朝廷大將軍。
    此局是必殺局!
    秦舞回頭看了看李燁,開口道:“夫君,我去拖住‘落雨劍’。你和應叔帶著剩餘的李家飛衛攔住那四個人,或許還有機會。”
    李信明知道秦舞說的是對的,也知道她的武功高過自己很多。
    雖然寧死也不願秦舞涉險,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眼見四寨賊首加入戰圈,李信無奈說道:“夫人多加小心!”
    然後和李應帶著剩餘李家飛衛上前敵住四寨賊首。
    李信和剩餘李家飛衛分別敵住一個,李應獨自纏鬥兩個。
    落雨劍龐青觀察場中形勢,正要痛下殺手,卻似有所感。
    他轉頭看到秦舞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不禁有些意外道:“沒想到,將軍夫人還是個高手。”
    秦舞沒有答話,她要保持內心平靜。
    當年她的師父說過,她的武學天賦極高,有望成為頂尖高手。
    因此她學有所成時,毅然去江湖曆練,尋找成為頂尖高手的路。
    可是卻連自己都沒想到,選擇了另外一條人生路。
    這個選擇讓她過了十年的安逸生活,雖然她絲毫沒有放下武功,但是她知道她還沒找到那條頂尖高手的路。
    這十年讓她少了很多臨陣搏殺的經驗,因此她必須保持內心毫無波瀾,全力對敵。
    秦舞雖說表麵平靜,但是體內真氣瘋狂流轉,將自己的所有的力量全部調動起來。
    因為她麵前有個必須全力以赴的對手。
    龐青感覺到秦舞沒有情報上所提到的隻是會武功這麽簡單。
    至於達到了什麽水準,那得打過才知道,所以他出手了。
    他的落雨劍是很華麗的軟劍,出劍很快,拔劍出鞘翻轉,劍身顫動,帶著蜂鳴聲,直刺秦舞。
    劍尖未到秦舞麵前,突然炸開,似綻放的煙花,絢爛奪目。
    秦舞短劍在手揮起條條匹練,斬斷朵朵劍花。
    龐青劍勢一轉,舞起的劍花帶著絲絲的寒芒,冰冷刺人。
    秦舞不再斬花,也不能斬,身形旋轉騰挪間,短劍輕刺,一沾即走。
    龐青劍勢又轉,劍芒點點如雨,漫天而來,避無可避。
    秦舞短劍飛舞,舞起片片光幕,雨潑不進。
    龐青的“落雨劍法”,一旦展開,連綿不絕,令秦舞苦不堪言。
    兩人交手二十幾招後,秦舞看輕鬆寫意,身法飄逸,實則處於下風,落敗是遲早的事。
    時間在不斷流逝。
    這邊,四五十賊眾一開始便仗著人數圍攻李家二十李家飛衛,雙方均折損過半。
    李家飛衛依然無懼,而賊眾卻心生怯意,不再猛攻,而隻是遊鬥消耗。
    若不是賊首在場,恐怕早就退卻。
    最慘烈的則是突厥拓揭衛和二十李家飛衛。
    突厥拓揭衛悍勇無比,李家飛衛們也勇猛無雙,雙方以傷換傷,以命搏命。
    突厥拓揭衛隻剩十餘個,周方更是以一條胳膊的代價換了對方首領的性命。
    可是李家飛衛也所剩不多,隻剩五個了。
    四個賊首都是武林高手,其中一個纏住鏖戰李信。
    另外一個遊鬥其餘李家飛衛。
    李應雖說是李家有數的高手,但是獨鬥兩個賊首,陷入了苦戰。
    龐青驚訝秦舞的武功之餘,內心暗暗盤算著。
    在北周內地截殺奉詔進京的封疆大吏,還是要冒很大風險的。
    本來計劃用絕對的力量,雷霆擊殺。
    現在久攻不下,再拖下去,恐生變故。
    於是全力出手,劍勢驟急,如狂風暴雨。
    秦舞壓力陡增,不得不靠身法逃出劍雨範圍。
    龐青卻沒有追擊,而是掠向李信方向,準備先擊殺李信,然後再逐個擊破。
    秦舞見龐青掠向李信,哪裏還不清楚他的盤算。
    秦舞二十歲遇見李信,初見傾心,再見相愛,苦戀三年,最終成眷屬,十年的相濡以沫。
    她不想李信受傷害,她要守護他,守護珍貴!
    秦舞武學進入新的境界,氣勢不斷攀升,體內真氣瘋狂流轉,瞬間追上龐青,抬手便刺。
    她一身黃裙,身法飄忽,正似那花中蝴蝶。
    手中短劍遞出卻隻有兩個動作,劈和刺,凶狠絕倫,招招搏命。
    龐青暗自心驚,卻沉著應對,手中軟劍全力出手,劍勢連綿不絕。
    一時間兩人竟是平分秋色。
    天色漸暗,不知是烏雲遮日,還是夜幕來臨。
    李家飛衛已然損失殆盡,就連家仆也衝上前與賊眾以命相搏。
    李應在兩個賊首的圍攻中逐漸氣力不濟,險象環生。
    其中一個使錘的賊首瞅準機會掃中他的後背,“哇”一口鮮血噴出,李應已然受傷不輕。
    另外一個持刀賊首見狀說道:“這個老頭交給你,我去殺了李信。”
    說罷,轉身去圍攻李信。
    李信雖然與賊首功力悉敵,但是征戰沙場多年,搏殺經驗豐富,本來已經占了上風。
    隻是使刀的賊首加入戰團後,便捉襟見肘了。
    不一會兒,身上便中了兩刀,幸好沒有傷到要害。
    再這樣下去,不用多久,李信勢必在劫難逃。
    林柔緊緊的抱著三個孩子,似乎這樣能給予他們保護。李甄閉著眼,李裕若有所思。
    而李燁望著場中,心裏除了深深的無力感,還有一種渴望。
    眼見局勢逐漸明朗,秦舞縱然能再拖一些時間,自知依舊敵不過龐青。
    可那又有什麽意義呢?難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一個被殺?先是李信,然後林柔,接著李甄,李裕,最後李燁?
    下定決心後,秦舞本就明亮的雙眸,似點點星辰,閃爍著光。
    她瘋狂的壓榨身體裏的每一絲真氣,將身法劍法發揮極致,猛攻龐青。
    龐青也了然整個局勢,知道秦舞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於是劍勢如密雨,防守得無懈可擊,就等一個機會。
    果然片刻之後,秦舞的匹練似的劍法出現一絲不和諧的遲滯,就像被烏雲遮住的月光出現一絲暗淡。
    龐青怎麽可能錯過,撩飛秦舞手中的短劍,落雨劍如遊蛇吐信,在那一絲間刺入秦舞胸膛,透體而出。
    秦舞卻展顏微笑,那是得意的笑。
    光芒一閃,一把劍也刺穿了龐青的腹部。
    秦舞另一隻手中赫然有一把更短的劍,子母劍!
    秦舞急速向後掠,硬生生的將身體從落雨劍中拔出,鮮血飛舞成絲。
    而後反手一劍劈在使刀賊首的脖子。
    另一賊首見狀,驚懼無比,轉身而逃。
    龐青也是掠入樹林,不見蹤影。
    賊眾更是四散而走。
    秦舞胸口這才血流如注。
    “娘……”一聲泣鳴劃過。
    “秦舞……”李信肝膽俱裂,抱著秦舞跌坐在地。
    李燁自車陣中飛奔而來,其他人也圍了過來。
    李信嘴唇顫抖,滿麵淚水,摟著秦舞。
    “夫君,沒受傷著吧?”
    李信無聲地搖搖頭。
    秦舞環視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緒。
    “劍……劍,送還給師父,跟他說……說,說謝謝還有對不起!燁兒讓他教,他……他答應過的。”
    “林姐姐……”秦舞眼睛轉向另一旁的林柔喊道。
    “在,我在。”林柔已經泣不成聲。
    “幫我……幫我照顧燁兒,你以後就是他的娘了!”
    “嗯,嗯。我會的,我會照顧他的。”林柔握著秦舞的手,拚命地點著頭說道。
    “燁兒,快……快……喊娘。她以後就是……就是你的娘了。”
    李燁掛著淚珠的雙眼看看秦舞又看看林柔,有些不知所措。
    終於,李燁在秦舞期盼的眼神中對著林柔喊了一句:“娘。”
    林柔趕忙答應道:“唉,唉,唉。”
    秦舞緩緩地伸手,輕輕地拭去李燁臉頰上的淚,囑咐道:“孩子,不哭……不哭……好好照顧自己……好好長大!”
    看到秦舞伸過手來,李信趕緊握住。
    “李郎……”秦舞的星眸裏的光慢慢的暗淡了下來,緩緩的閉上眼,呢喃著。
    “好想陪你到老……好想陪他長大……好想……好想……”
    她一襲黃裙,好似一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