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放在即

字數:8759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星河山月 !
    元月十五,上元節,過了今日春節算是結束了。
    那就是意味著很多事情就要正式開始了。
    所以今天人們還可以熱鬧,慶祝,狂歡。
    晚上的長安城,依然熱鬧喧囂,就算身在皇宮的李燁也隱隱感受的到。
    李燁突然很想看一看燈火通明的長安城,因為會很久看不到上元節的長安城。
    這是李燁羈押以來第一次走出宗正府的院子,腰掛金魚符,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太廟附近。
    李燁不知道老元頭身份,也沒問過。隻好出示金魚符,向太廟守衛打聽。
    於是被守衛客氣地帶到一個院子裏。這院子比李燁在宗正府的院子大一些,內官也多了幾個。
    李燁走進內院,發現老元頭居然正在有滋有味地呷著小酒。
    “好啊,你個老元頭!”李燁大喊一聲。
    老元頭正享受著呢,被嚇得一哆嗦,酒杯差點掉地上。
    他抬頭一看,有點驚訝地問道:“你小子怎麽來了?”
    “我要不來能發現你的秘密麽?你居然會喝酒。”李燁恨恨地說道。
    “你沒問我呀,我現在每天睡前都喝二兩,不然活那麽久有什麽意思呀。”
    “每天?睡前?二兩?”
    “嗯,這段時間從你院子回來再遲也喝二兩,反正人老了,覺少。”
    李燁有些知道老元頭院子裏內官多的原因了,敢情得十二個時辰輪番伺候。
    他也不跟老元頭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就喝。
    “哎哎哎,你給我留點,這可是十年的西市腔。”
    “十年西市腔?”說著又往嘴裏倒,喝完還吧唧嘴,說道,“嗯,果然好酒!”
    老元頭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更是沒好氣地問道:“說吧,找我什麽事?”
    “關於我的裁決下來了,過兩天流放朔州靈武郡。”
    “什麽!你小子捅了多大簍子啊?李家都護不了你?我找皇帝去!”說著起身要往外走。
    “別別別,我找你不是讓你幫我求情的,你坐下你坐下。”李燁趕緊拉住老元頭。
    老元頭這才坐下,盯著李燁問道:“你就是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什麽時候的事?”
    “嗯,年前的事,這不為了讓你過個好年嘛。今天上元節,年要過完了,就來告訴你了。”
    “那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我想上城樓去看看長安城。”
    “就這?”
    “嗯,就這。”
    “那作為交換你得把你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講講?”
    “可以,再來一壺十年的西市腔。”
    “可以,我還有好幾壇。”
    “……”李燁撇撇嘴。
    “何春,朱雀門今晚誰當值?”
    旁邊一個內官回答道:“朱雀門今晚當值的是左千牛衛將軍伍良。”
    “你去告訴伍良那小子,就說我老元頭要上城樓看長安城夜景。
    你讓他把我平時看景的地方騰出來,把守衛撤了。
    還有,把這些菜拿上去,再搬一壇酒上去。今天老頭我破破戒,喝它個兩斤。”
    “……”李燁聽完沉默了。
    法輪天上轉,梵聲天上來。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也不知道誰寫的詩,描述上元節的,寫的真好。
    在城樓上的李燁看著長安城上元節的夜景,忽然想起這幾句詩。
    他們在皇宮東南角的城牆上,正好能看到崇仁坊,平康坊,務本坊,雖然隻是長安一隅之地,但也夠了。
    月光,火把,火球,龍燈,花燈,交相輝映;歌舞聲,鍾鼓聲,叫賣聲,叫好聲,歡聲笑語匯成一片。
    百姓如織,車馬如龍。圓月守護之下的長安城熱鬧無比。
    如果這北周真的是盛世,那就讓它一直繼續下去;如果這長安城是安居之地,那就讓它繁榮下去。
    李燁遙望著這上元長安夜景,有些澎湃,有些忘我。除了李燁,那天上的圓月也沉醉其中吧。
    李燁看了許久,回到桌前,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老元頭,這就是你待在這裏的原因吧,值得!”
    “嗯,真正的長安也許不一定如眼前所見,隻是這一隅也值了。你小子這麽聰明,皇帝沒見過你吧?”
    “沒有,我哪有資格見他啊。”
    “他如果知道,肯定會後悔,別說殺了一個蔡家小子,就是整個蔡家都比不上你一個。”
    剛才李燁已經把他殺蔡用的事情以及出城以後的打算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老元頭。
    “你可別多嘴啊。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出長安,別壞我好事啊。我想去看看你去過的揚州秦淮河。”
    “是我朋友去過的!”老元頭糾正道。
    “反正都一樣。”
    “你真打算愣闖著去靈武郡?”
    “我不是說了麽,乳虎嘯林,鷹隼試翼……”
    “行了行了。你就是被這句話忽悠傻的,知道嗎?剛還誇你聰明。”
    “嗯?不應該是誇我有誌氣,有膽識,有當擔麽?”
    “那也得有命!”老元頭學李燁撇撇嘴。
    “怎麽講?”
    “你不就是不想李家授人以話柄麽,也想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麽。
    你要知道這世間,這江湖,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幾個如你這般身手的圍攻你,你還有機會活命麽?
    亦或者武功比你高很多的高手暗殺你,你還能活命麽?
    還有,皇帝小兒如此安排,哪還在乎結果,哪還在乎你是不是能到靈武郡?”
    不得不說,活得久還是有好處的,不僅見識廣,看得透,最重要是心態好,超然於世俗。
    老元頭的話如醍醐灌頂,李燁知道該怎麽做了。
    老元頭看到李燁默默的思索,然後眼中閃過狡黠,也就放心了。
    兩人共同舉杯,慶祝上元節。
    萬年縣縣令呂方安最近一直很愁,在長安城當縣令,你就知道有多愁了。
    這兩天更是愁上加愁,因為要派人押解一個叫李燁的犯人往靈武郡。
    作為萬年縣縣令,還是知道些消息的。所以這趟押解注定無法交差,更有可能還為此喪命。
    這縣裏的衙役來曆關係錯綜複雜,安排給誰都不合適。
    正在縣衙來回踱步犯難的時候,他想起了一個人。
    這漢子叫劉黑子,冀州人士。
    去歲冬天,呂方安下值回家路上,見他背著奄奄一息的老母親,在醫館門口求救。
    因他老母親藥石難救,隻能續命,且他身無分無,不得而入。
    呂方安一時心善,替他付了診資。
    郎中開了幾副藥續了他母親幾天的命。
    他母親撒手人寰之後,劉黑子帶著弟弟劉童文來到呂方安府上,願為奴為仆報答呂方安。
    呂方安見他孔武有力,他弟弟又識文斷字,便安排他們進縣衙當了衙役。
    呂方安本不願挾恩圖報,也是沒辦法才將這差事給劉黑子兩兄弟,並將前因後果告訴了他們。
    臨了給了些銀兩,還囑咐他們事有不可為,逃命要緊。
    兩兄弟也不推辭,本就欠著縣令恩情,這番無論是生是死,也算是報答過呂方安了。
    明日就要動身了,李燁也沒什麽收拾的,還挺悠閑。
    倒是獨孤青石很忙,因為他要隨太子去往洛陽。
    安排好東宮事務,便來到李燁的院子裏。
    兩人十來歲就認識,如今獨孤青石都二十了,李燁也十七了。
    自李燁留質長安,兩人關係愈發親厚。
    明日,一個流放靈武郡,一個調往洛陽,怎麽著也得告個別。
    “這一路真不需要我獨孤家好手幫忙?我可是聽說蔡東虎暗中調派了不少人,其中還不乏高手。”
    “真不用。我自有安排。你還不相信我麽?”
    “好吧,那你自己一路小心。押解你的人是萬年縣的兩個衙役,我幫你打聽也打點過了。
    兩個人是兩兄弟,冀州人,一個叫劉黑子,一個叫劉童文。家裏原先隻有個老母親,去年底也得重病,死了。
    劉黑子頗有些武藝,劉童文識文斷字。
    他們也知道此路凶險,因欠著萬年縣令的恩情,這才硬著頭皮接下的差事。
    我給了些銀兩,讓他們做做樣子,想來他們也不會因這差事拚命。”
    “謝過兄長!”李燁抱拳行禮道。
    “自己兄弟,這點小事謝啥。”
    “李燁不是單為這件事,更為這些年來兄長的照拂!”說完一揖到地。
    獨孤青石趕緊扶起李燁:“這不是應該的麽,兄弟之間就應該互相照顧。怎麽突然間還跟我客套起來了。不過這往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麵了,你得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兄長,也保重。洛陽那邊,隨波逐流即可,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真的事有不可為,你就帶著太子妃回涼州,想必雍王不會阻撓。”
    “知道了,你都跟我說過好幾次了。明日出城後,我有職責在身,就不能離開隊伍了。咱們就此別過,你一切小心,他日江湖再見。”
    “兄長保重,他日再見。”
    “保重。”獨孤青石說完,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世間多變換,總是要分離的,一段一段的路要走,一程一程的人來陪。
    “小魚恩。”
    “在呢。公子,餓了是渴了?需要我做點什麽?”
    李燁輕輕地給了他個鑿栗,說道:“難道我除了吃就是喝啊!明日我就走了,這裏有幾本書,還有些銀兩你收著。往後你在這皇宮自己照顧自己。”
    魚恩有些哽咽道:“公子,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也沒辦法,我是被流放,又不是去遊玩。”
    “公子,我還能見到你麽?”
    “當然會的。男子漢哭什麽,等著公子我回來。”
    其實李燁也不篤定兩人會不會再見麵,但是魚恩畢竟是小孩,總是喜歡聽到自己願意聽到的答案。
    李燁沒有再去找老元頭,老元頭也沒過來找李燁,一個活得久了真灑脫,一個裝著灑脫。
    這一日,長安城外,旌旗獵獵,車水馬龍。太子楊興奉詔前往洛陽督建新城,各部官員隨行。
    太子儀仗,各官員家屬隨從,以及送行的人,浩浩蕩蕩上萬人,綿延數裏。
    李燁也跟在隊伍末,由兩個衙役押解著到了城東郊灞橋。
    灞橋是連接長安城與中原地區的交通要道,是長安往東的必經之路,也是送別分離之地。
    灞橋邊的楊柳見證了無數離別,比如官員出京到地方赴任。親朋好友要離開長安城也會在灞橋折柳依依相送,揮淚告別。
    侍女昔昔牽著馬在灞橋附近道路旁見到李燁的時候,他沒有戴枷鎖,就戴了一副手鐐。
    本來這副手鐐也可以不用戴的,但是李燁堅持,畢竟在長安城附近,樣子還是要做的。
    兩個衙役見李燁有親人要見,幹脆連手鐐也解開了。
    然後走得遠遠的,留出地方給他們單獨說話。
    李燁見昔昔愁眉苦臉,率先開口道:“隻是做做樣子,我又沒受苦,幹嘛這副表情?”
    “三公子,真的不要昔昔跟隨麽?”
    “嗯,不是跟你說了,我自有安排。你幫我的話帶到了吧?”
    “嗯,都帶到了,公子那邊也沒有回話,想來也是默許了。”
    “那就好,一會你去回陸先生那裏吧。等我完事了去找你們。”
    “三公子明顯敷衍昔昔,知道去哪裏找我們麽?怎麽聯絡我們麽?”
    “……”
    “我們在洛陽,各地桑氏車馬行是我們傳遞消息的地方。這是信物,你要聯絡我們隻要找掌櫃的出示這個。當然其他吩咐也都可以找當地桑氏車馬行。”
    李燁接過信物,這是個特殊紋飾的玉佩,一麵刻著四朵桃花,另一麵卻刻著一個“伍”字。看來這挺有意思的玉佩應該不止這一個。
    “這些本來就是等三公子離開長安告訴你和交給你的。可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其他的,等你來了洛陽,公子會跟你說的。”
    “這裏是你換洗衣物,裏麵有些碎銀子,你路上用。還有這是你囑咐我準備的銀兩,我已經換成金子,方便攜帶。”
    “這是你的星月劍,我每月都有幫你擦拭。”
    “還有這些吃的……”昔昔一口氣交代了很多,還想繼續,卻被李燁打斷。
    “昔昔姐,昔昔姐,可以了可以了,把劍和兩個包裹給我就行了。我是去流放啊,不是去遊山玩水。你上馬吧,其他不需要的,你帶走。”
    “三公子!”說著昔昔就要哭了。
    “昔昔姐,我不是小孩了,會照顧自己的。你放心,放心。我一定好好的,然後去洛陽找你。我保證。”
    侍女昔昔這才止住快下來的眼淚,再次問道:“三公子,真的不要昔昔跟隨麽?”
    “真不用,我保證好好的去洛陽找你,你快上馬吧。”說著李燁扶著昔昔上馬。
    侍女昔昔拗不過李燁,在馬上又叮囑道:“三公子,一定要保重啊。”
    “知道了。”說完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
    李燁見昔昔走遠,這才招呼兩位衙役,一起跟上隊伍。這次好了,李燁連手鐐也不戴了,樣子都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