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黑天地 大好前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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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朝十三道疆域,說起吏治清明、生活安定,位於錦繡江南的揚州道自認第二,便沒有哪一道都護府敢認第一。
    而揚州道諸府郡中,治安優良,又以金陵城為最。
    一個明證就是,金陵衙門下的都府大牢,始建於那個三國爭霸的混亂年代,犯人容量高達數百人,近幾十年卻從來沒有填滿過。
    大牢外側的二百監牢,主要用來收押偷雞摸狗的輕刑犯,平日裏卻最多關押三十多人。
    而大牢最內側的十間陰暗死囚房,專門用來關押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重犯,更是幾乎沒有過“住戶”,整日裏空蕩蕩的:近五年來沒有鬧出過一樁人命案子,乃是金陵知府引以為傲的出彩政績。
    這天,多少年來破天荒頭一次,有個犯人被獄卒押進了死囚房。
    這個千古奇聞,一下子讓關在外層牢房的輕刑犯們來了興致:混跡於金陵市井的老地痞們都知道,金陵府的死囚房號稱「鬼門關」,雖說幾十年來一共才關過寥寥十幾個人,可其中個個都是名震天下的江洋大盜,更是沒有一個人能逃過鍘刀下人頭落地的悲慘命運。
    天下大牢千千萬,可進去便出不來的,唯有那金陵「鬼門關」!
    於是,押送死囚的獄卒一走,熱情洋溢的犯人們便敲擊著牆壁、欄杆,大聲喧嚷起來,指望著讓那死囚房裏的倒黴蛋開口說兩句:指不定那人便是什麽山寨寇首、綠林好漢,有幸能跟他聊上兩句,不都是出獄後佐茶下飯的談資?
    然而,那個被關進死囚房的犯人一言不發,任憑外界喧鬧,不動如山。
    這種並不上道的冷淡態度,可惹惱了牢裏的犯人們:對於這個沒有幾天好活的半死鬼,犯人們沒有半點尊敬,性子溫和的嘟囔幾句完事,可那些性格暴烈的市井暴徒,便開始破口大罵,將那死囚的祖宗十八輩辱了個遍。
    然而,黑暗深處的死囚房依舊毫無動靜,仿佛其中之人根本聽不見外麵的喧囂罵聲。
    當天晚上,罵得最凶的幾個犯人被獄卒提了出去,又遍體鱗傷地回來。
    於是再沒人敢招惹那個沉默不語的死囚。
    唯有夜深人靜之時,偶然從夢中醒來的囚犯們,會在一片烏鵲啼鳴中,聽到「鬼門關」中傳來的隱約歌聲——
    幾年前的金陵城,曾有一個黑衣少年與白衣少年攜手同遊,唱的是同一支曲子: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尊前……”
    ……
    天昏地暗,不知日月。
    一片漆黑的金陵死囚房,既沒有窗戶,也沒有欄杆,唯有厚重的鑄鐵牢門上,開了一個小小的透氣孔,給牢中帶來僅有的光明。
    牢裏住著一個新來的死囚。
    他叫徐廣陵。
    依舊穿著那身白衣、如今已成為殺人犯的探花郎,每日坐在牢中的茅草地上,呆呆地望著門口的那一縷微光;寂靜的牢獄歲月中,他想著很多很多事情,有關生死,有關勝敗……
    有關呼延輪台。
    用長劍割下呼延輪台的頭顱以後,徐廣陵的記憶便顯得有些模糊,仿佛前世的女真丞相和今生的慘死少年,兩個形象混雜在一起,讓徐廣陵混淆了虛幻與現實的界線。
    他隻能隱約記得,最先發現自己的是滄浪園的一個婢女——他當時大概還拎著鮮血淋漓的人頭站在原地,於是少女的尖聲驚叫便刺破了金陵的天空。
    喧嚷聲如潮水般湧來。
    數不清的麵孔在眼前浮動,父親、兄弟、姐妹、震驚、哀傷、憤怒,千百種情緒如千百種色彩交織在一起,但徐廣陵什麽也聽不見。
    隨後,大概是有人在屋中發現了呼延輪台的丫鬟,小環的屍首。
    於是又一波潮水。
    有什麽人打了他一巴掌,再接著,便有人奪下了他手中的「鴻鵠血」,然後有人取來麻繩,將他五花大綁押往金陵衙門。
    整個過程,徐廣陵一言不發,甚至連外麵的世界都不再關注。
    他心裏回憶著前世的某段時光。
    那時幽州道大督軍徐廣陵,被女真左騎軍俘虜,軟禁在遼東城的一個小園子裏。徐廣陵在園中住了三天,第四天,他迎來了一個意外訪客:自己的兒時玩伴,依舊一身黑衣、卻已人近中年的呼延輪台。
    興許是北方的寒冷氣候過於殘忍,徐廣陵記得那次見麵,時任女真王帳幕僚長、首席軍師的呼延輪台,一直在咳嗽,臉色蒼白。
    “不考慮回江南住一住?”大督軍徐廣陵打趣道,“我瞧你已經在金陵住慣了。”
    呼延輪台露出笑容:“會回去的。等到我們女真向南攻下了金陵,我就過去隱居。”
    徐廣陵沉默片刻,答道:“有我在,你們攻不下江南的。”
    “對於一個俘虜來說,口氣夠大的。”呼延輪台嘿嘿一笑。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徐廣陵凝視著呼延輪台的眸子,“你一輩子中,可能就隻有這一次機會——現在殺了我,否則你一輩子都別想踏進金陵城。”
    呼延輪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徐廣陵清楚地看到,呼延輪台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那是想要拔刀出鞘的動作。
    但最終,女真天才還是搖搖頭,道:
    “太晚了,我該走了,天快黑了。”
    黑衣軍師站起身,帶著親兵快步走出園門,仿佛在逃避什麽東西。
    當晚,徐家軍親衛營潛入遼東城,在無數女真人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救走了幽州道督軍徐廣陵。
    幾年後,已經升任女真丞相的呼延輪台含恨病死於榻上,真如那天徐廣陵所說,終生未能再踏入魂牽夢縈的金陵一步。
    直到今日,徐廣陵都不知死前的呼延輪台心中是否悔恨,恨那天在遼東城的小園子裏、沒能硬起心腸、殺掉自己的老友。
    最終,在另一場人生裏,是徐廣陵硬起了心腸。
    於是被獄卒押進「鬼門關」時,徐廣陵看著惡劣的牢房條件,隻是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天,好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