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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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百態盡在天門!
    四
    教育學院的人又丟臉了。昨天到體育館比賽廣播體操,這次比賽是金月股份有限公司為慶祝三八婦女節搞的。比賽前,先是請市領導,體委領導分別講話,然後是文娛表演。表演的是老年舞蹈隊的人,這些老年男女穿紅著綠跳起了老年迪斯科,博得觀眾暴風雨般的掌聲。林茜心中就想自己老了未必也就象這些老年人一樣穿紅著綠地試圖引人注目呢?
    上午參賽的有二十個單位,教院排在第十八位的,這個數字還是很吉利的。領操的是工會委員金老師,這個金老師叫金秋麗,是生化係的老師,五十好幾了。在輪到第十三個節目時,金老師喊大家出去練一下。一到外麵,女人們七嘴八舌,有人說該散開了出場,有人說該出場了再散開,有人說第一排的人伸開手側平舉,其餘人不伸手就按廣播體操隊形散開,直到進場時這些女人還沒有停止爭吵,把那個領隊的金老師鬧得昏頭脹腦,不知所措。教院的女職工一上場,一開始還是比較順利,但是做到第五節腰部運動時,領隊的金老師跳過一節,做起了第七節的腹臂運動,隊伍當場大亂,原來金老師說過,就是錯了也要跟著她錯下去,於是有人就跟著錯下去,有人按正確的做,還有的人幹脆就站著東張西望。一時間,看台上笑聲四起,好在前麵做完了操的隊已經撤退,隻有兩三個隊還在場內,否則,更不知這臉丟到何種程度,這一節做完了,金老師準備做跳躍運動了,才有老師在後麵喊“金老師做錯了。”
    場內廣播聲音很大,喊了幾聲,金老師才聽見了,等她改正過來,已是最後一節了。做得這樣亂七八糟的,教院隊隻得了八十三分。賽前就宣布,八十五分以上就是優勝獎,八十五分以下就是紀念獎,教育學院爆了個冷門。前年那次合唱還是砸了鍋,左院長在隊伍前興致勃勃地舉起指揮捧指揮,市委領導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在下麵觀看,因了田秘書彈高了一個八度,整得合唱團的成員一個個唱得聲嘶力竭也唱不上去,隊員們出盡了洋相,教育學院理所當然地得了倒數第一,把左院長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回來後沒幾天就把田秘書由院辦的秘書發配到科研處去當了編輯。
    這天仍然是,院辦主任張祥背了相機來準備照相的,這個相機隻在剛進場時照了兩張,他自己都覺得沒有必要再照下去了。一群人出來時,金老師麵有愧色地對大家說“今天怪我。”
    大家都不開腔,金老師五十幾歲的年紀,和丈夫都是生化係的元老。她丈夫徐教授是學院第一個正教授,那是個很值得尊重的人。這個金老師能力也很強,但是她的個性更強,凡事都愛出個風頭。看到大家一個個都哭喪著臉,人事處趙處長強裝笑臉安慰大家說“名次沒什麽,重在參與嘛。”
    眾人嘴上沒說一句抱怨的話,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覺得不是滋味。這些人鼓了一包子勁,以教育學院的師資力量來說,應該是拿個前幾名的,但結果卻是在整個市級單位麵前出了洋相,真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張涵這陣在他二娘家耍去了,林茜隻要知道他離開自己出去耍,就要給他把牙刷帶上,吩咐帶他的人,要養成他漱口的習慣。張涵也漸漸不再抵抗了,長期以來覺得吃了飯就漱口自己也舒服些,原來他動輒對林茜說“我不漱口,他自己會脫。婆婆都不漱口。”林茜對他說過n次“婆婆老了,沒得牙齒了,當然不漱口了,你現在還年輕,時間還長得很,不漱口的話,痛都痛到你不得了了,電鑽還要在你嘴巴頭嗚嗚地轉,嚇人得很。”他現在已經形成了隻要吃飯就要漱口的習慣。人,最容易的是原諒自己,為自己找借口,但一個人應該有些好的習慣,摒棄一些壞的習慣。
    這天早上不到七點就醒了,醒來還是覺得很疲倦,又睡過去,起來後煮了開水飯吃了,騎車往東橋那邊轉了一圈。薄薄的霧籠罩著整個城市,圓圓的太陽掛在東方天際的一角,太陽略顯橙紅色,這時候還看不到它的光芒,它是把自己的光芒藏起來了,還是本來就不到光芒萬丈的時候,就含蓄些吧。“在冬天,太陽也是個窮人。”林茜腦子裏跳出一句俄羅斯文學裏的一句話。
    騎了一個小時來到圖書館,幾個人正在議論昨天丟臉的事情。胖乎乎、矮墩墩的陳老師說“主要問題是年齡不饒人,年紀大了,被人一鬧,就容易出錯。”
    小王老師說“徐祖德(金老師的丈夫)說她‘你去出啥子風頭嘛,不喊別人領操,你跑去領,出了問題都埋怨你。’金老師說‘沒有人去嘛。’其實她不去,自然有人去。”
    林茜也說“吵的人太多,都是能人,反而辦不成事,這種時候就要搞專製,我說咋個站就該咋個站。”
    老王老師說“她三年前就該退休了,硬撐著不退,就象李華秀,本來可以五十五歲退休在家享清福的,結果不退,在係裏當個主任,大小事情都要操心,結果整成癌症了。”
    李老師得的是卵巢癌,發現時已是晚期了,隻話了幾個月。她是個很認真的人,係上的好多老師都找各種借口不願做事,比方說監考,浪費了時間,又沒得幾個錢,她太體諒係上的人,她總說那些年輕人家裏有娃娃,她反正沒事,啥事她都去頂了,結果累惱火了。
    小王老師雖然五十多歲,卻還是風韻猶存,也說“雖說她當到幹部在,但快六十的人了,是不該領操。象我自己五十多歲的人,就有自知之明得很。自己做不了碗麵子,就往後頭站,上了年紀,再咋個精神在那兒,不管你身體再咋個好,你都沒得年輕人好看。人家年輕,本來就是一種美。今天早晨,電台廣播,四十多個單位得的都是優勝獎,教育學院等三個單位得紀念獎。你說寫稿子的人咋個這麽缺德呢,非把我們教育學院說出來。”
    陳老師微笑著說“一般都不說哪幾個得紀念獎,就說有三個單位不就行了,專門臊皮。”
    江燕萍走過來義憤填膺地說“我們組織獎也該得一個嘛,我們學校最老實,真正去了百分之五十的女職工,其他單位哪個達到了?教委還全部找的學生哩。滌綸廠那些都是選的年輕的,都是二十多歲的,三十歲的還沒得一個哩。我們這兒六十歲的還在裏頭跳哩,人家工行的聽說她們得了九十幾分,抱在一起就跳起來了,年齡大了可不可能跳得起來嘛。”
    江燕萍隻顧自己說得痛快,沒注意到兩個王老師的臉都沉下來了。她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自己說自己老,那是自謙之詞,若聽到你外人說她老了,她心裏哪會高興嘛。
    林茜反駁她說“操都做錯了,你還想得組織獎,每個單位都組織了的啊。”
    於是又有人埋怨站在前麵的張二娘身上“看到金老師做錯了,就該喊她嘛。”“隊伍領操的還是該象演戲一樣分個ab角,不能就讓一個人去領操,哪個做得好讓哪個去領操。”
    這些人剛散去黃芬進來了,林茜問她“你咋沒去呢?”
    比賽的時候林茜沒見到黃芬。黃芬的回答是“她們不要我。”
    這句話把林茜弄得雲裏霧裏的摸不著頭腦“哪個不要你?”
    黃芬回答道“金老師說我一次都沒來練,我哪沒來練嘛,我還是來過幾次,我到張醫生那兒問‘毛衣呢?’(每個參賽的女職工發一件據說是價值七十多塊錢的毛衣,實際上可能隻值得到五十塊錢,多的吃回扣了)張醫生說‘毛衣領完了,沒得了。’老子當時就冒火了,不是說,那幾十塊錢一件的毛衣不說不給我,就是給我,我還不得穿哩。金老師後來打圓場,說毛衣還是給你。本來早晨八點鍾去我就覺得惱火,我娃娃正是八點鍾送幼兒園,哪趕得到嘛。”
    林茜對她說“幸好你沒去,我們做得一塌糊塗,當時恨不得有個地洞能鑽下去。”
    黃芬幸災樂禍地說“我們係的人說女同胞出去丟醜了,拒絕領那一百塊錢。”
    三、八節婦女發一百塊錢,男士也發一百,可能因為領導都是些男的,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同誌們領這一百塊錢吧。
    林茜說了句“你們那些男同胞還有點討厭哩,他們不要,說起錢來沒得哪個不要的,不去搶就算好的了。”
    文娟走了沒兩周,林茜在路上遇到了老王找的那個老李。老李主動打的招呼,看林茜完全不知道他是誰,老李自己介紹道“我就是王保雲的那個,”
    說到這裏,林茜醒過神來,就是那個李師傅。林茜問起老王,他說“這個時候還沒起來,還睡起在。”
    這個時候已經十點過了,林茜帶著兒子已經走了一大圈了。林茜不禁說了一句“她咋個現在還睡起的啊。”
    林茜自己是個勤快人,她受的儒家文化的影響也很大,曾國藩說過,看一個家庭有沒有興旺發達的可能,主要看三點,一是看子孫後代讀不讀書,他說的是要讀聖賢書;第二點,看有沒有做家務的習慣,如果一點家務事都不做的話,這個家是不可能興盛的,但凡講究的家庭都是在家中吃早餐;第三點,看子孫有沒有早起的習慣。如果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話,這個家庭一定會衰敗下去。
    林茜自己覺得三點都符合儒家對人的要求,讀書方麵林茜讀了很多書,不能象現在的年輕人,隻在網上看點碎片化的東西,網上的東西不僅是碎片,還有膚淺化和垃圾化的特點,八十年代林茜讀了本托夫勒寫的《第三次浪潮》,這本書當時就講到第一次浪潮是從漁獵社會到農業社會,第二次浪潮是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第三次浪潮是從工業社會到信息社會。這是三次生產方式大的變化,漁獵社會是人類最初的原始狀態,人們通過打魚捕獵來獲取生活資料,農業社會是人們種植農作物,以及圈養各種牲畜的生產方式,工業社會就是生產各種工業製成品的為主的社會。當時以為工業社會往信息社會發展還要很長時間,沒想到不到三十年的時間信息社會就來臨了。這是一種社會形態的轉變,帶來的影響也是很大的。
    聽林茜說,老李就說“每天都是,上午睡到十一點才起來,吃了中午就出去打麻將,有時候晚上都不回來吃。曉得這個人是咋個的,前頭那陣一個星期就輸了一千多塊出去,把錢都輸出去了的嘛,人家那些人倒是巴不得她天天去打。”
    林茜就說“她就是喜歡打麻將,給第二個男的如果不是她太愛打牌,那個人還不得離婚哩。”說到這裏,林茜又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哪能在老李麵前說自己朋友的不是呢?忙改口說“你給她說一下,喊她不要去打嘛。”
    老李回答說“咋個沒說嘛,我說喊她不要去打牌了,她就說‘我就這點愛好了,你還不要我去啊,那我做啥子呢?’說不到,林老師,給你說老實話,我比她大十來歲,啥子事情她都把我歪到的,一般的事情我還是讓到她的,這兩個月她才拿兩三百塊錢出來。”
    沒容他說完,林茜就忍不住了,因為這個老李本來就沒有工作,林茜就想,你又沒掙得有錢,還不是靠著老王拿錢來用,心中這樣想,嘴上脫口而出地說“那你們屋頭的生活哪來的錢呢?”
    老李麵不改色地說“我每個月還是掙得到幾百塊錢嘛,掙的錢都是拿到家裏用了。”
    林茜不開腔了,如果按老式的觀點就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老王找的這個老頭還盡想著老王那點錢的。
    林茜往菜市走,老李也往那邊走,邊走邊說“這個人脾氣大得很,就這麽久都給我衝了幾道氣了。有一回是和我哥哥一家人打牌,我坐在她上手,每回我碰牌,她就說我把牌給她射起跑了,在桌子上就給我倆個吵起來了,當到那麽多親戚,我給她兩個爭了兩句,她衝起就走了,我又到處去找她,我在你麵前說的,你不要給她說啊,我心頭想的,如果她再這樣子衝氣,我也不找她了,你要走就走。”林茜聽了他的這番話,心想老王在搞啥子啊,又重新找一個,還是三天兩頭吵個不停,想自己與其找個人成天吵個不停,不如一個人過還省心些,哪有那麽好的精神給人吵架嘛。談不上感情,當然男女都想的是在錢上占點便宜。
    過了兩周,林茜走到老王找的老李住的小巷子時,想老王是住在這裏的,就進去找守門的人打聽,不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麽名字,隻得對門衛說“我同學結的第二道婚,女的姓王,是個教師,男的是住在這裏的,姓李,曉得在不在?”
    守門的女人就說“就是住在這裏頭的,在那個單元五樓,今天不在,我看到她出去了,每天都出去打牌,開頭出去的。”
    林茜沒帶老王的手機號,幹脆給老王寫了個條子“老王,找你不遇。有空給我聯係。”
    把條子交給守門的女人,吩咐了兩句。過兩天還是沒動靜,這次林茜又走到那裏,心想老王是不是不想和以往的同學聯係了,反正走到這裏了,又問了門衛,女人說“那天晚上,就是你來的那天晚上,她多晚才回來,我就沒給她,這麽久,這兩天就沒見到她出門。”
    林茜奇怪地說“她一天都不出下門啊?”
    如果自己這樣在家中呆著,非憋出病來不可,她怎麽就能呆得住。
    林茜幹脆就上去看一下,老李是住在五樓的,敲了門,沒想到老王還在家,開了門,見到林茜她顯得很意外地說“哎呀,是你來了啊。”
    老王身上披著一件男人的防寒服,林茜問她“那天我走這兒過,給你寫了個條子,結果守門的說你兩天都沒下去啊?”
    老王說“就是,那天晚上打麻將回來有點晚,這兩天都沒有出去。”
    林茜就問“那你在屋裏做啥子呢?”
    老王淡淡地說“在屋頭看電視嘛,反正出去也沒得事。”
    這天老李和兩個兒女都不在,林茜就說“那不如我們出去走下嘛,緊坐到屋頭做啥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