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產三天就能出院，剖腹產要七天。
    得虧是夏天，醫院還能呆得住，換做冬天連洗漱都不便。
    二姑在城裏沒有房子，兒媳婦在產房，生活上自然得哥哥姐姐們幫襯著一些。好在婦幼保健院還有一間煤爐房，能給產婦燉湯、熬紅糖雞蛋水喝。
    老顧是老大，自然要緊著妹妹。
    所以就支使顧遠多往醫院跑跑，看哪有需要的就搭把手。
    “惡露出來了，換點紙。”
    護士喊道。
    超子愣愣的拿著紙就要上前，結果被護士一把抓住，“你不要去，讓她婆婆去。”
    說完，還和二姑解釋，“看了會有陰影的，以後夫妻生活不和睦。”
    顧遠拿著兩個一次性紙杯，一邊來回倒著，一邊解釋道：“倒不是什麽講究，隻是開水會破壞蛋白質結構，喝了也沒營養，以後得用溫水。備點涼開水，把溫度調好後再衝。”
    顧遠暗暗歎了口氣。
    “沒睡好？”
    超子把煙一丟，轉頭就往回跑，“孩子醒了，我去看看。”
    小翠打破了沉默，“媽，寶寶不喝。”
    整個小學六年連拚音都沒學熟，初中能念下去真才見了鬼。
    超子上的那座小學，六個年級，統共不過一百人。老師加校長，也才隻有五個人。沒有父母在身邊，他爺爺奶奶也同樣不識字，作業寫不好，甚至喊隔壁的大人幫忙寫。
    顧遠看著打著哈欠的超子。
    產房裏傳來一陣哭聲。
    二姑愣了一下，她那個年代喝不上奶粉，後來日子好了，又沒人告訴她這些，這幾天孫女喝的奶粉都是拿開水衝的，越想越氣，於是拿手指著超子的腦袋：
    “你看你大鍋懂得好多，又知書達理，不像你不著調。讓你多讀書你不幹，非得出來打工，哪怕混個高中畢業也行啊！”
    沒人提醒，顧遠已經走出了產房。超子也追了出來，遞了根煙，兩人坐在樓道裏吞雲吐霧。
    “吵架，哪還有力氣吵架？”
    超子搖了搖頭，“隔了一個病房，又沒問，我哪知道。”
    “為什麽吵架？”顧遠問道。
    超子直搖頭，“哎，孩子兩三個小時哭一次，不是喂奶、就是拉屎撒尿。有時候剛躺下，眼睛還沒閉上，又他媽哭了。而且隔壁的還經常大晚上吵架。”
    顧遠心說，產婦生完孩子後不都是虛的不得了嗎？
    “昂，吵得可凶了，有時候孩子剛睡著，就被他們給嚇醒了，昨晚把碗都砸了。”超子咋咋呼呼道。
    正說著。
    進了產房，就見到小翠哄著孩子，二姑正提溜著開水瓶準備衝奶粉，有時候奶水不夠，就隻能靠奶粉頂著。顧遠見了趕緊奪下水瓶，“奶粉不能用開水衝。”
    超子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
    二姑愣了一下，驚道：“還有這講究？”
    當年老顧和袁葒，打破了頭想要在城市安家，就是受夠了農村的苦日子。
    她把奶嘴塞進孩子嘴裏，但孩子更本不咬，隻是哇哇的哭著。
    “可能是拉臭臭了！”超子見有了逃命的機會，趕緊轉頭倒水、拿毛巾，拿紙尿褲。
    換尿褲的時候，二姑又把顧遠拉了過來，把孩子兩腿一拎，尿布擺在下麵，一邊麻溜的穿著，一邊說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多看看，多學學。說不定再過幾年就是你了，別到時候不會，慌裏慌張。”
    顧遠聽了忍不住歎口氣。
    超子見狀，搗了搗顧遠。
    表兄弟倆人站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打鬧起來。
    換了尿布，喂了奶，孩子剛剛睡著，顧遠正準備離開，隻聽見‘哐當’一聲砸碗摔鍋的聲響，接著一陣難聽的叫罵聲響了起來，剛剛睡著的孩子頓時被嚇得‘哇哇’哭了起來。
    不止這一個產房，很多產房的孩子都被驚醒了，頓時整個婦產科一片哭聲。
    顧遠趕緊走出來看熱鬧。
    就見到隔壁病房裏有一對母子被趕出來，男孩的手上提著保溫桶，臉上寫滿了手足無措，母親愁眉苦臉，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的腳下滿是碎了的碗茬，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滾！”
    “我讓伱們滾，聽見沒有！”
    病房裏傳來一陣叫罵。
    母子站在門口沒走，但接著，又是幾隻碗砸了過來，他們隻能默默的向後退了幾步。
    罵聲不休。
    各個病房的人走了出來，一時間，走廊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一個產婦，撐著扶椅，風風火火的趕了出來，見到周圍病房的人都趕出來湊熱鬧，一下子委屈的哭了出來，指著母子倆，“他們倆根本就不是人，我替他們家生孩子，他們家就這麽虐待我，做的根本就不是人吃的菜。”
    “我他媽瞎了眼，才跟了你。如果不是跟你，我還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顧遠轉頭看向產婦。
    一米五五，肥頭大耳，活像是煤氣罐子。
    跟著，又罵那對母子，“出院之後，我們就離婚！”
    產婦後麵又走出來個年紀大些的女子，也跟著各種數落。
    興許是罵累了。
    哐當一聲，把門關上，婦產科又重新回複安靜。
    那對母子倆就靜靜的站在產房外。
    男孩抹著眼淚，母親歎著氣。
    最終兩人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走廊上頓時就熱鬧起來，都在談論著剛才的事情。當然，大多都是在指責那對母子，這時有個老太太忍不住插嘴道：“你們知道什麽？”
    “是那個女人難伺候！”
    老太太指了指關了的房門，道：“我家兒媳婦之前就和她住一個病房，被鬧騰的受不了，這才換了房間。”
    “那個小夥子，老實巴交，不會說話，女的就可勁欺負他。一開始要喝魚湯，他們一家子把魚湯弄來，對方又改了主意，要喝雞湯。雞湯拿過來，又不想喝了，吵著要吃粥。粥弄來了，又要喝魚湯。”
    “她公公受不了折騰，第二天就沒來了，也就這對母子不聲不響的還在給她做飯，昨晚就直接被罵走了，今早又來了。”
    有人也指了指房門，“我剛才聽她口氣挺衝的，是不是家境挺好？”
    “好個屁！”
    老太太癟癟嘴，“五保戶，老子死了，就剩個娘，住在農村。那男孩一家是貼瓷磚的，好歹在城裏有套房子，不知道怎麽看上這個女人了，一輩子都栽進了火坑。”
    “就前幾天，那個女的還和我炫耀，說他倆要是吵架，她能個把月不理對方，一句話不說。對方把飯菜端到麵前，她一腳就給踹了。”
    說完後，老太太又補充一句：
    “我看，這兩家子怕是上輩子有仇！”
    “為什麽這麽說？”有人不懂。
    老太太看了一眼問話人，發現是個年輕小夥子，於是就和他說：“老古話沒聽過嗎？你要是和別人家有仇，生個女兒不教好，直接嫁過去，就能禍害的對方一家雞犬不寧。”
    “有那麽誇張嗎？”那小夥子還不信。
    老太太一指地麵的碎碗，“咯，這不就是麽？”
    第三天一到，二姑一家就急吼吼的出了醫院，實在呆不下去，隔壁鬧騰的太厲害。那位產婦趕走了丈夫和婆婆，自家親媽在醫院照顧了兩天，也受不了折騰的女兒，居然也撂挑子跑了。
    走的時候，還和其他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管不了，讓她找婆家去。”
    醫院的人都在背後譏諷：
    沒教好的孩子，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