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校很小，卻裝了好幾種人。
    最辛苦的自然還是那些年過三十的中年人，背負著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甚至連坐在休息區時都不敢怠慢，時不時看著在操場上行駛的卡車，雙手還在不停轉圈，轉動著並不存在的方向盤。
    偶爾目光瞥過操場另外一角，看著睡在吊床上的顧遠，看著坐在陰涼下吃著雪糕談笑的葉文君、魚學敏，總是不免有些恍惚。
    他羨慕。
    無他。
    隻是因為當初。
    他們也曾年輕過。
    學生時代的學業壓力和中年人的生活壓力相比，根本不算什麽，他沒有時間可以揮霍。
    中年男人已經沒有力氣去夢想，僅僅活著，就已經萬分疲憊。
    李樵不相信：“真的假的？”
    顧遠笑了笑，解釋道：“生活就是由這些雞毛蒜皮組成。能聊得來，意味著兩人最少合拍。陸雪媛跟你聊嗎，你倆談了幾天，她都沒給你好臉色，幾天就夠你受得了，別說一輩子。”
    李樵沒想到自己隻是比俆友早回家幾天，對方就已經勾搭上了妹子，他嫉妒的不得了，一下子就把手機給奪了過來。
    男人是視覺係生物。
    李樵頓時有些索然無味，“我還以為有什麽露骨的內容，原來都是這麽雞毛蒜皮的事情。”
    顧遠笑著搖搖頭道：“你懂什麽，我看他倆聊得不錯，這個暑假結束後至少能有很大的進展！”
    顧遠笑嘻嘻的道。
    俆友見狀伸手就要奪回來，顧遠和李樵一人按住他雙手，一人按住他腿，不顧對方的掙紮，直接翻開手機，不過看了兩眼就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大多都是相互分享著自己的生活：
    “我們初中的英語老師太可惡了，當年想出各種法子懲罰我們，不但讓我們站在一起互相打耳光，還讓我們墊著腳靠牆罰站，如果站的不好，就拿板凳腿打手心！”
    不過現在的俆友整天捧著個手機，眼角還帶著春意。
    “我看看！”
    這倆人都相當的容易勾搭。
    李樵和俆友見了顧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真牛逼！”
    每個話題拋出來，兩人都能順著聊上很久。
    因為顧遠嫌駕校的板凳躺起來太硬，所以幹脆買了一張吊床，係在駕校的樹上，每天一來就躺在那。至於李樵和俆友為什麽會來，也是因為顧遠覺得太無聊，所以一個電話把他們倆人都給喊了過來。
    一聽他在學駕照，兩人都毫不猶豫的跑過來。
    如果顧遠不喊他們，李樵的作息大概率是每天睡到十一點，然後滿市區的找網吧，喊他們出來玩。俆友要麽是被送回農村老家，要麽就是找個兼職做一做。
    他上輩子經常遊覽的一個lsp論壇中，有一位小老弟忽然有天沒有求種，反而讓大家替他參考兩位相親對象：
    一位是女教師，性格冷傲，兩人聊不來，看個b站都要被對方說教一番，但相貌7.5左右，讓他割舍不下。
    一位是公務員，有種靈魂伴侶的感覺，聊起天來十分愉快，但樣貌隻有5分。
    俆友笑嗬嗬的擺了擺手，連忙道：“沒有，還在聊……”
    “老俆，你最近桃花滿麵，莫非是勾搭上了？”
    “不許看，手機還給我！”
    這個帖子，一時間讓無數婚後老男人現身說法：
    “找老婆自然得找漂亮的，如果是我，我肯定選第二個！”
    “兄弟，你是不知道，聊不來的女人是多麽可怕，我每次下班後寧願在車上坐幾個小時，抽個煙，也不願意直接回家，這種痛苦隻有自己能體會了，實在是太壓抑了。”
    “當初選了第一類型，結婚四年斐濟杯用過十幾種，最長一次半年沒有同房的飄過。”
    “就問伱想睡辦公室，還是想回家睡覺！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隻能選第二個！”
    其實。
    這玩意就像是大道理一樣，每個人都懂。
    但真正到了自己時，就不一定能做出選擇。
    至少。
    能聊得來，這是最基本的條件。
    私教的車，就隻有他們五個人在學，相比於其他十幾、二十幾個學員共同使用一輛車，必須爭分奪秒的學習，對於顧遠幾人來說時間就充裕了很多。
    很多時候，教練車都是空置的狀態。
    有時候練的無聊了，幾人還會騎著自行車閑逛，期間還舉行了一次高中同學聚會，不過攏共也隻有十幾個同學赴約，再也無法湊齊高中畢業照時那麽多麵孔。
    讓顧遠意外的是，吳曉龍和趙事成也來赴約了。
    這兩位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今年開學就要上高五了，在複讀班都已經混成了老資格。看見曾經坐在自己後排的兄弟，趙事成很高興，聚會時喝了好幾瓶啤酒：
    “兄弟，我後悔了！還記不記得高三的時候，你和我提的那個小說構思？”
    “記得！”
    顧遠點點頭。
    就是‘一代神王，被兄弟背叛，意外來到一個隻有魂環的世界’那個構思。
    他當初還鼓動對方去寫。
    可對方不願意。
    “怎麽了？”顧遠問道。
    “臥槽，居然被人寫了，還挺火，就是《光之子》那個作者，我還看了他的書，不過我覺得他的構思還沒你的牛逼。”趙事成臉紅彤彤的，滿嘴酒味：
    “我要是寫了，現在我也火了，說不定就不用上學了。”
    顧遠笑了笑，沒吱聲。
    世上哪有那麽多後悔藥？
    隻過了十來天，就到考科目二的日子，顧遠沒有想到又見到了一位高中同學：李誌！
    顧遠穿著印著‘紅蘋果五金店’的大褂正在擺攤。
    五金店的貨很雜，泥桶、大鍬、鐵絲網、鋤頭、鐮刀之類的，都得擺在門外。因為有些客人未必會進店，隻隨便掃一眼，如果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的商品說不定轉身就走。
    “瓦刀賣嗎？”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有的，你要什麽樣子的？”
    顧遠回頭一看，就見到一對父子站在身後，男人滿臉風霜，戴著安全帽，戴著勞保手套。這是很常見的打扮，從工地來的客人基本上都是這樣，男人身後的孩子十八九歲，也是曬得黝黑。
    “李誌？”
    顧遠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你怎麽在這？”李誌也有些詫異。
    顧遠指了指門店，“這就是我家啊！”
    “李誌？”
    正在掃地的葉文君也抬起頭。
    因為夏天太熱，她把長發盤起，用了隻大紅夾子夾住，也穿著和顧遠同款的大褂。
    見到許久沒見的同學，她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見到這一幕，李誌愣了一下，眼皮忍不住跳了跳，然後這才小聲的解釋道：“爸，他倆是我高中同學。”
    正說著。
    顧遠已經把兩人領進店裏，拿出瓦刀，耐心的介紹道，“這邊有鐵匠打的，也有機器鍛造的……鐵匠打的就是醜了點，還是禁得住用。價格也便宜。”
    最後兩人挑了兩把瓦刀，又買了幾副手套，兩隻泥桶，顧遠也隻收了個進價。
    “和你同學說再見！”
    李父推了推李誌，把貨裝在蛇皮袋裏，捆在摩托車後架上，李誌硬著頭皮擺了擺手，默不作聲的坐上了車，直到騎出了好遠，李父還在忍不住感歎道：
    “剛才那個女生也是你高中同學？”
    “是的，我們一個班的。”
    李父詫異道，“他倆是不是考的不好，所以結婚了嗎？”
    “不，考的很好！”
    李誌搖了搖頭，他雖然早就屏蔽了高中班級群，但偶爾還會看看裏麵的消息。
    李父沉悶了一會，主動避開了‘大學’這個字眼：“這些東西要是在其他家買，我至少要多花十幾塊錢。他還挺客氣的，做生意也很仁義，以後買東西，就可以去他家買了。”
    李誌沉默了片刻，這才道：“你去吧，我不想去。”
    “為什麽？”
    李父愕然。
    李誌不再說話。
    在學校時，他沒有感覺自己和那些好學生有什麽差別。
    但出了學校才知道什麽叫做差距。
    如果歲月能回頭，他一定不會荒廢高中三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