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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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日月
夜正清高,錯落在南鎮市郊的一座酒廠裏,東西房至上而下垂掛著一幅對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批首的匾額則刻著“謫仙醉”三個大字,此詩源於唐代詩人王翰之手,相傳自西漢年間,葡萄酒就一直作為中國的宮廷禦酒流芳於世,每年朝貢、進口的總數不過一二十壇,除了王公顯貴,少有人嚐之,直到明朝永樂十二年,百業穠興之際,中國才真正掌握了醞釀葡萄酒的技術。
而這間造酒坊,正是大航海家鄭和盛載回國,建造的第一間葡萄酒廠,經過幾十代的新衰變革,已然“山牆謝堂了無痕,唯剩陳釀獨遺香。”在災變之前,酒坊傳人曾多次拒阻國家領導人蒞臨觀摩,甚至六十年不曾開磨造酒,其中緣由,尚不得而知。
“十三點,一群十三點!那麽多房子不住,偏要跟隻過街老鼠似的,住他媽的地窖子裏,走到哪裏都是一股瘟喪味,老娘還勉強過得去,問題是肚子裏還有個小賤種啊!.....喂....你聽進去沒有....整天敲敲敲敲!敲你媽個腿子!”呂元香半靠在地室西首的一張皮沙上,喋喋不休地埋怨道,此時,她的小腹已顯微隆,略帶塵垢的臉上,甚至有些發福,顯是受到了團隊的特殊待遇,盡管她身上披著這裏唯一的毛氈軟毯,但還是禁不住徹骨的潮氣,渾身哆嗦個不停。
“篤篤篤篤~”連綿不絕的鏗鏘聲,並沒有就此停止,站在折疊梯上忙於修補的歐陽尚峰,一麵拄錘敲打一麵笑道:“香妹,你也別動火,這地方雖然不是什麽洞天福地,但好歹是個容身之所,遮得風避得雨,冷是冷了點,也好過流離失所,你說是不?”
呂元香說道:“喲~真了不起嗬,看了幾本破書,還就真把自己當讀書人啦?滿腹經綸,也沒見你主張出一個屁來啊,沒用的東西,我看你就是被這些瘟喪酒迷了心竅,哼,看我哪天不砸個稀巴爛!”
一個月前,駕車途經此地時,向來滴酒不沾的李濤,忽然吵著要喝酒,眾人以為他隻是一時心血來潮,便好言相勸了幾句,卻沒想到他突施身手,奪走了方向盤,開著車子就衝進了“謫仙醉”的庭院,所幸有人及時拉了手刹,隻撞到前庭的石階,便停了下來,饒是這樣,在坐的所有人也被騰地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脾氣好的,隻是淳淳訓斥了一番;脾氣差的,直接就破口大罵。類似呂元香之流,一刻不停地咒罵了李濤兩個多月,仍是意猶未盡。
後來方琳下車檢查引擎破損的情況,在揭開車蓋的一瞬間,遽然飛湧出了無數的飛蛾,每一隻蛾子,翅翼上的紋理都像一個人類表情,或哭;或笑;或憂;或喜,各具迥異,且體積都有手掌大小,慕容青立即聯想到了曾在研究室內看過的“喪屍形態”資料,這些蛾蠓正是母體係中的“百麵蛾”,凶暴程度,比之“音波幼體”更甚一籌,她雖知在劫難逃,但還是出聲叫大家隱蔽起來,可過了良久,百麵蛾卻沒有襲擊他們,一窩蜂逃命似的飛逸到廠區之外,不敢靠近,眾人既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心有餘悸,倘若不是李濤弄拙成巧、駛車進來,屆時他們可能便橫屍就野了。
之後他們就順理成章的入駐了下來,一來是因為庫房裏保存的食物可以令他們維持生計,二來便是那股玄之又玄的庇佑力量了,這一住,便到了現在。
“可砸不得,都是一品一的好酒呢,嘿嘿,障月跟我說,當年李太白就是一邊喝著這些佳釀,一邊在月下吟詩作對,而現在,老子區區一介莽夫,居然也能嚐這天上有地下無的美酒,可真他媽沒白活啊,但我跟他比,又算個什麽東西,人家是才氣縱橫的大詩仙、大酒仙,放個屁出來,都有人花大價錢在後麵聞,我呢,肚子裏那點墨水,全倒出來也湊不夠一個字,不過....嗬嗬....你肚子裏的....嘿嘿....那就....那就....”幾個月的相處下來,歐陽尚峰已經對呂元香的刻薄言語,完全不置一顧,甚至為了討她歡心,不惜放棄尊嚴,對號入住,隻要她能稱心如意,便是被菲薄成豬狗禽獸,也自當委以求全。
“那就是‘仍他世間十方淨土,也不換腹中三寸江山’,是不是,峰哥?”地上的一位笑麵少年接聲應道,但見他容貌陰柔,活脫脫便像是戲劇裏的花旦角兒一樣,一張抿紅沾脂般的薄唇裏總含著三分淺淺笑意,加之謙和優雅的談吐舉止,便更是惹人喜愛。
“對對對,還是障月知書達理,一張嘴就是些至理名言!”歐陽尚峰沒口子的讚好道,微醺的粗糙臉龐咧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哼,看你們兩個,一個捧一個逗,一個和一個唱,一個憨一個媚,惺惺相惜,倒也挺相映成趣,隻可惜兩槍相對,不能相交,恐怕有的時候,便要從後門走了!”呂元香譏諷道,語氣中隱隱有一層醋意。
歐陽尚峰雖然聽不太懂,卻也知道不是好話,當即默不作聲,自顧自地幹起活兒來,不再搭茬。而障月卻絲毫不為所動,回過頭對呂元香,報以微笑,道:“香姐,如果你不嫌棄,等一會,我就去房裏拿幾床被褥出來,給你用,好不好?”
“我當然.....”呂元香的一句“我當然嫌棄了,你這小白臉的東西,就是送我我也不要!”正要脫口而出,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似乎在障月如沐春風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絲懼意,旋即話鋒一轉,說道:“要,怎麽不要,不要白不要!哼....我為你們看管一個小孩和一個大人,理應要點報酬,喂...小赤佬..滾遠點...別把你那把破刀靠過來!”
同坐在右手邊的一位虯髯男子,一手懷護著一把四尺有餘的橫手長刀,一手懸舉著酒壺,不停地往口裏灌酒,他衣著邋遢,無處不散發著一股濃鬱的酒臭味,儼然就像一個*不羈的流浪客。
五六兩的高度烈酒,頃刻間就被他喝了個底朝天,但他卻麵不改色,慘白的肌膚沒有浮現出一點兒上頭的跡象,似睡未睡的渙散長眸,好像永遠都打不起精神似的,直到他放下酒具,才不緊不慢的回答道:“酒自然是好酒,刀自然是破刀,當年我師傅曆經數十載,踏遍了中國的名川大山,走破了九百九十九雙靴,才找到了這把‘刀’,但他終歸福壽淺薄,拿到這把‘刀’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最後一雙靴無論如何也走不破了,他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找到最後一雙破鞋,才能開鋒啊!’”
男子言畢,提鞘一抖,將刀鋒亮出了幾分,對呂元香笑道:“哈哈,謝謝你啦~”
呂元香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渾身氣得直發抖,戟指著他道:“你....你....竟然...說我是那最後一雙破鞋?!”
“我可沒說,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心裏有數就好了,不用明言,嘿嘿,破刀配破鞋,倒也相映成趣!”
“你....你....你....”呂元香連連說了三個你,後話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顯然已經被氣昏了頭,她一生與人漫罵舌戰,鮮有敵手,這次居然連一個回合都沒到,就吃了一記悶虧,實在是懊惱之極。
“臭小鬼,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麽!”歐陽尚峰目呲欲裂,一把將手中的鐵錘朝他摔了過去,眼看來勢沉鈍的鐵錘轉瞬就要砸到,男子頭也不回地將單刀往脅下一遞,一人多長的刀身便猶如蟄龍出水一般,鞘尖抖也不抖地在錘鋒上點了一下,而後那淩空的鐵錘居然突然改變軌跡,“咚!”的一下砸在了扶梯之下。
歐陽尚鋒登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適才著惱那男子出言激怒了呂元香、動了她的胎氣,所以下手時沒有半分留情,隻盼那一下能把他砸死,給他的香妹出口惡氣,但沒想到他的刀法竟然如此驚異,一下便已化險為夷,心下又是氣憤,又是害怕,生恐他來與自己為難。
“尚鋒,尚鋒~‘尚而謂禮,鋒而謂利,以禮之利上克強國,次者安民,末者修身,下者殺人!’歐陽大哥,你覺得哪種能和你的境界匹及?”男子收刀入懷,搖頭晃腦地便將他名字的含義誦詠了出來,其中的‘下者殺人’四個字,他刻意咬重了些,其意昭然若揭。
歐陽尚峰看他坐定不動,似乎沒有尋釁生事的意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又想:“他亂七八糟的嘟噥些啥玩意兒,文糟糟的,一個字也聽不懂,他媽的既像是誇我,又像在罵我!”當下不置可否,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輕易作聲。
“哼,膿包,他是在說你打狗的時候下手不知道輕重!”呂元香大聲提醒道,她一直想找話頭反諷回去,趁歐陽尚峰才疏語塞、不知所雲之時,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私下將男子比作“犬狗”,以報睚眥之仇。
“抱歉,老子打狗從不講情麵!”歐陽尚當即配合道。
那男子又從腳邊的皮箱裏拿出幾瓶酒來,一麵開瓶,一麵慢悠悠的說道:“酒自然是要開才能喝的,狗自然是要打才能乖的,但這狗也不是普通的狗,它以前可凶惡的狠啊,連純陽子呂岩都曾被它反咬過一口,要打它委實不易,而且總有一隻小母狗護著它,歐陽大哥,你可得萬分小心啊!”
呂、歐夫婦二人死死地盯著他,恨不得撲上去將他扒皮拆骨、大卸八塊,但自知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隻有強捺怒火,暫且作罷,此時,一旁的障月突然凝眉喝道:“邪日,夠了!”
名叫邪日的男子輕笑了一聲,果真不再言語,獨自兒喝起酒來。
“哼,瞧你‘麵露青光,久飲不赤’,顯而一幅短命鬼的模樣,在你沒死前多喝點吧,我是不敢沾了你的光!”言畢,呂元香便起身回房,歐陽尚峰也下梯跟了上去。
屆時,廳外響起一陣砸門聲,有人叫道:“我們回來了,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