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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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穆發髻上套著金環,一束微卷的長發從頭頂垂在後背,內穿紅色交領儒袍,外披了一件青色的道衣,端正坐在長塌上,肩背挺拔筆直如青竹,肌膚在燈火上瑩白如瓷,一雙瑞鳳眼神光湛湛,雖然隻是11歲的女童,但氣定神閑、鎮靜自若的氣度實在無法把她當小孩子看待。她右手塌幾上擺著一個精致懸架,吊著一塊瑩潤如冰的玉磬,一隻小金錘靠在基座上,小僮剛送上來的青玉茶盞透著黃澄澄的光。
    鄭雲龍微微眯著眼打量高座上的突厥公主,的確是個美人胚子,雖然妝容首飾全無,已難掩今後的風華絕代。但如果誰膽敢冒犯,那些死在草原上的冤魂一定會拍手稱快並歡迎他加入他們的行列。阿雲嘎和鞠紅川隱約交換著眼色;鶴鶴不知所措,看著對麵的小女孩,心裏有點慌。
    艾爾穆微笑著說:“我是當今聖人第二子秦王殿下座下旅帥艾爾穆,父汗是西突厥泥撅處羅可汗。那晚,你們看到了我,我也知道你們在山頂,但因軍務在身,隻能不辭遠走。不想這麽巧,我們還能遇上。”
    阿雲嘎沒想到,艾爾穆直截了當挑明那晚的事情,正揣測她的用意,艾爾穆接著說道:“我跟隨秦王長大,漢人的曆史多少是知道的。先前你說,你們祖上在漢朝時躲避匈奴戰亂,遠赴亞平寧,那我在你們座車上找到的這個怎麽說?”說著隨手丟了個黑乎乎的東西過去。
    鄭雲龍接住,入手有些分量,定睛一看,一個摩挲得很光亮的黑色鐵牌,兩麵都有陽刻紋樣,一麵是一座山脈,另一麵是“敕造張掖鐵甲”。
    四人交換了個眼色,都不知道這是什麽。
    大帳裏一時安靜極了,艾爾穆拿起茶盞,慢條斯理喝茶,悄無聲息教養極好。
    大家都不知道這牌子的來曆,顯然艾爾穆是知道的。鄭雲龍捏著冰涼的金屬牌子,手心裏都是汗,沉吟良久,剛要開口試探,聽到坐在高處的艾爾穆笑了,“你們不敢說,我也知道。冠軍侯後人居然貪生怕死遠赴他鄉躲避國難,說出去驃騎將軍都要氣得活過來。”
    鄭雲龍腦中電光一閃,他知道這牌子是什麽了。當年霍去病病逝,漢武帝給冠軍侯造了座形狀像祁連山一樣的墓塋,命令河西四郡鐵甲軍送葬,這個一定是當時為儀仗軍造的軍牌。
    大龍心想:知道因果就好辦,但是這牌子怎麽會掉到車上,又怎麽會被她撿到。不知道緣由,如果按這個線索說下去,勢必留下巨大的隱患。
    剛想到這,大龍見艾爾穆抬了下眉毛,似已有懷疑,當下一驚,心一橫:先過這一關再說。
    鄭雲龍站起身,端正叉手行禮,肅聲說道:“旅帥恕罪,我們實在不敢提起當年往事,確實讓冠軍侯蒙羞。
    我們祖上一直軍功傳家,世代為漢庭戍土守邊。武帝年間,祖上跟隨冠軍侯建功立業,肅清漠北,再無匈奴作亂。冠軍侯不幸病逝,祖上也位列送葬儀仗軍。此後家族綿延世代軍功不斷,直至王莽篡漢。我們兄弟祖上都是軍功世家,無法麵對漢祚斷絕,又無力反抗王莽暴政,隻能相約掩麵退走塞外,率領眾親族經由漠北出關一路向西。此行路途艱辛遙遠,路上遇到兵禍強賊,隨行隊伍中很多故人逝去,很多物件散落遺失,一直走到亞平寧島終於得到樂土開枝散葉。
    我們離開家園時,長輩將當年為數不多的信物給了我們一件,不想竟被我們遺失,剛才重見太過激動,又不知是否能將祖上往事和盤托出,有些失態。”
    艾爾穆一直目光灼灼看著鄭雲龍敘述,大龍後背內衣慢慢被汗浸透,但他目光堅定不敢稍移,直至說完才垂首再次行禮,暗暗吐出一口氣。
    艾爾穆端坐片刻,似是聽到什麽,扭頭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拿起小金錘敲了下玉磬,一個小僮無聲無息進來行禮,“添些茶水來。”很快進來幾個小僮換了茶水和茶點。鄭雲龍和阿雲嘎低頭喝茶,暗暗交換個疑惑的眼神。
    眾人安靜地喝茶吃點心,帳內隻剩外麵大風卷旗的呼呼聲。過了盞茶功夫,就聽艾爾穆又慢條斯理道,“你們祖上離開中土六百多年,滄海桑田。看你們都像家中貴子,為何隻有你們四人出行?離開亞平寧後途經哪些地方?風土人情如何?你們是如何穿過西突厥到得鹽州?怎麽會在草原落難?這一路走了多長時間?坐著說吧。”
    大龍低頭行禮後說:“我們離開亞平寧是帶有幾十武士隨從。祖上當年離開故土後,沿路做了輿圖,開始時我們按圖索驥還算順利,但後來遇到羅馬大軍征戰小亞細亞平原,到處都是戰亂,我們無法再按輿圖路線,邊打邊逃,走了很多冤枉路,武士隨從為了掩護我們大多殉難走失。”
    大龍說著有些哽咽,鞠紅川和高天鶴低著頭死死捏著小幾的桌角,憋得滿臉通紅,阿雲嘎也捂住臉。在艾爾穆看來,幾人都有些悲憤難言。
    她眼神閃了閃,微微點點頭,“羅馬人竟如此善戰。你們的座車很精巧,是你們家鄉造得嗎?”
    大龍平複了情緒,接著慢慢說:“我們失去了武士隨從、車馬和大部分輜重,逃到敘利亞城,還沒安穩下來,羅馬大軍陸續趕到,準備攻城,我們在城中的朋友們不願屈從羅馬暴政,要誓死反抗,所以安排我們先行離開。那座車是上百泰西和敘利亞工匠為敘利亞城造的古早作品,據說耗費巨大,很多材料存世無多,遍尋不著,僅隻造了兩輛,一直藏在城中深處,輕易不給人看。我們朋友說:這座車放在城中也是要和敘利亞人共存亡的,不如救我們一命,於是讓我們乘車逃走。剩下的一輛,在我們離開時,被他們推到地火裏。”
    艾爾穆點點頭,“的確,這樣巧奪天工的物件是不能落在敵國手中。為什麽不把2輛車都給你們?”
    大龍越說越順,“這座車的確是神物,但有個致命的缺陷,它需要一種特殊的燃料驅動,並且消耗量很大。這種燃料的煉製非常繁瑣,而且原料要到很遠的地方去采集,城中現存的燃料隻夠加滿一輛座車的油箱。當時事態緊急已沒有時間進行煉製,所以隻能毀掉另一輛。我們的輿圖在到達敘利亞城前就已遺失,按照朋友們畫的簡易地圖晝伏夜行,如果遇到西突厥遊騎就加速行駛,他們騎馬追不上我們,又沒見過這種神物,都不敢追趕。好不容易到達鹽州草原,竟然遇到雷暴,擊中座車,當時車內很多東西都烤焦,我們萬幸生還。這一路我們大概走了一年。”
    艾爾穆仔細聽著,想了想問:“你們能修好這輛座車嗎?”
    鄭雲龍頭搖得像撥浪鼓,“那座車耗費上百位工匠幾十年的時間才最終成型,我們完全不懂其中原理。”
    艾爾穆緩緩點頭,又問:“你們能把此行的地圖畫出來嗎?”
    鄭雲龍麵有難色,說:“很困難。開始路途順利時,我們按輿圖倒還便利;後來遇上戰亂,很多時候我們慌不擇路,根本沒時間去記憶行走的路線。我們能把座車開到鹽州都是祖上顯靈。”
    艾爾穆說:“從敘利亞到亞平寧的路,記得嗎?”鄭雲龍暗暗心驚,委婉地說:“沒有輿圖,我不能確定,必要時隻能試試看。”
    小女孩半闔目坐了很長時間,然後扭頭取了塌幾上的小金錘敲了下玉磬,說:“今後,你們有什麽打算?不用現在回答,回去想想。”
    他們向突厥公主行禮後退出大帳,兩個小僮已無聲無息站在帳門口,看到四個青年出來笑著上前躬身行禮,其中一個女僮說:“奴家喚阿戌,郎君們請隨阿戌去營房。”鄭雲龍點頭回禮,說:“有勞。”另一個小僮摘下帳門口掛著的燈籠,躬身說:“奴叫阿亥”說完轉身在前麵引路。
    四個青年互視一眼,阿雲嘎衝鄭雲龍比了個大拇指,大龍露出個驚魂未定的表情,口型說:嚇死我了!鞠紅川摟著還有點沒從剛才緊張氣氛裏脫身的高天鶴,拍拍大龍的肩膀,長長吐出一口氣,不知道,這一關他們是不是過了。他們跟著那盞搖搖晃晃的燈火向黑暗中走去。
    帳中的艾爾穆站起身,轉身向裏間行禮道:“長孫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