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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西斜，長安大街。
    艾爾穆坐在馬上一搖三晃任由高頭大馬慢悠悠的小跑，霍巴騎馬跟在她身後，想起方才旅帥一瘸一拐由張亮將軍扶出來，自己嚇得差點把馬鞭丟出去，看旅帥臉色不像是受了責罰，攙著她上了馬，隻聽她說去懷遠坊，就沒了下文，隻好一聲不吭地跟著她。
    艾爾穆未下馬在昨天那家胡人香料鋪門口買齊了安神香配料和其他一些必需，轉身策馬趕回長樂坊，馳馬進了外府。
    霍巴剛要吩咐仆役抬小榻過來，隻聽到艾爾穆說道，“你傳阿雲嘎他們到內府來見我。”說完沒事人似的跳下馬往內府走去。
    霍巴看著旅帥矯健的背影，嘴角一抹笑意，看來又有人要倒黴了。
    昨晚，阿雲嘎他們和書記連晚飯都沒吃，開了夜車終於在深夜把條陳寫好，由斥候旅的騎兵拿著秦王的帖子宵禁時出門，把條陳送到裴錄事家裏。
    今天一整天，他們坐臥不安，阿戌說給郎君們找點樂趣，在院中安置了靶場，找了幾個型號的弓箭、弩箭來給郎君們打發時間。
    吃過晚飯，四人正準備趁著夕陽天光練習射箭，聽說要召見，他們同時想到，是否天策府有消息來了。
    深秋的黃昏已有寒意，內府宅院卻恬靜優美，隨處都是工筆畫的極致。阿戌帶他們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組合亭台。
    一大一小兩座亭台鄰水而立、遙遙相望、精工打造，大的有十幾平見方，小的七、八平見方，中間有抄手遊廊連接，掛落雕著四季景色，榭欄上的是花鳥魚蟲，亭台飛簷橫梁上垂掛著波斯氈毯。
    大亭裏影影綽綽端坐著一些樂伎，隱隱傳來琵琶的彈奏聲。
    阿戌領著他們從台階上了小亭，烏木地板正中鋪著素麗的波斯地毯。
    陀羅尼穿著白色胡袖交領袍服，外罩淺藍色半袖夾襖，規規矩矩的在一張小案前端正跪坐寫毛筆字，艾爾穆紮著半馬尾，微卷的黑色長發灑在肩頭，穿著深藍胡服儒袍，腰係牛皮鏤花鑲銀腰帶，盤腿坐在蒲團上支著手肘看心愛的弟弟寫字。
    四人進來行禮後，艾爾穆指了指旁邊的蒲團說：“坐吧，今天殿下看了你們上交的條陳，有意在洛陽試行，新的洛陽主官很快要到任，是草原上那個溫侍郎的哥哥溫大雅尚書。現在快要入冬，已無法動土。天策府先按你們的條陳製定方案，從明天起，你們借到裴錄事那裏聽用。預計明年開春，你們要去洛陽。如果這件差事做的好，你們就不用考慮出身，可以直接進天策府。但我要的東西，你們一定要按時給我。”
    艾爾穆說完後，一雙藍眼在燈火輝煌中灼灼發光的看著鄭雲龍，大龍背上汗毛都立了起來，定定神說道：“感謝殿下和旅帥厚愛，我們一定盡心做事。是否能將現有輿圖先給我們，我們開始準備？”
    “可以，但隻能在府裏看，不能帶出去。”艾爾穆利落的說道。
    “是。”大龍回道。
    陀羅尼在一旁安靜寫字，心無旁騖，小手很穩。
    艾爾穆扭頭看看掛在屋簷上的沙漏，“陀羅尼，快有半個時辰，我們不寫了，小手要寫壞了。”
    不由分說拿過白團子手中的小毛筆，把弟弟抱到自己腿彎裏坐好，低頭看書案上工整的字跡，然後在弟弟臉上親了一口說：“我們陀羅尼真厲害！”
    白團子高興得眼睛發光，但態度很是矜持，“阿娘說陀羅尼要寫足半個時辰才行。阿爺當年就是這樣讀書的。”
    艾爾穆聽到弟弟說到殿下就有些心虛，說：“殿下那時比陀羅尼大呢，當然要寫得時間長些。我們陀羅尼還小，大一歲再這樣做，不然傷了手，以後就拉不動弓了。”
    “涵娘又寵著陀羅尼偷懶。”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幾人抬頭一看，隻見信義公主身穿一件緙絲春色山水織錦的襖裙，細腰上係著暗色萬字紋緙絲腰帶，一頭烏黑長發挽了個墜馬髻隻插了根金鳳銜穗釵，婷婷嫋嫋被五六個婢女簇擁著站在遊廊上，笑盈盈望著這邊。
    阿雲嘎幾人忙起身行禮，陀羅尼從阿姊身上站起來，向阿娘跑去。
    艾爾穆站起身說：“陀羅尼小時候身子弱，哪能和殿下比，這個年紀正要好好養著，不要傷了筋骨才好。”
    信義公主笑著說：“涵娘自己還是個孩子，就有長姐的風範了。”
    幾人正說著話，大亭那邊傳來樂器合奏聲，鞠紅川皺了下眉，又是熟悉的調子，但應該經過糅合和調整，變得是是而非，要多聽一些才能辨別出來。
    艾爾穆說：“阿斯蘭媽媽把《賦得霍將軍辭第》的曲子譜好了嗎？”
    信義公主感歎著點點頭，“真是難為她。前幾天她譜的簫曲，曲音婉轉極有韻味，就是太幽怨。她立即說，重新來過，今天就有了新的，不愧是乾闥婆！”
    艾爾穆側耳聽了一會，問信義公主，“阿娘，阿雲嘎他們也精通音律，而且這是專為冠軍侯譜的曲，可以一起去聽聽嗎？”信義公主想起四個郎君是冠軍侯後人，欣然點頭，艾爾穆抱起陀羅尼，一行人向大亭走去。
    大亭的飛簷下的氈毯都已垂下，亭內四角放著香鼎，燃著香碳，暖洋洋的。
    華麗的波斯地毯正中放著地榻，坐著十幾個樂伎，拿著不同的樂器，一邊看著曲譜一邊彈奏，正在反複練習。
    一位身穿淺紫色波斯衣袍，雪膚烏黑長卷發的婦人抱著琵琶坐在她們中間，信義公主進來後坐到上首，眾人起身行禮。
    艾爾穆抱著陀羅尼坐在右手位，小聲問弟弟是否要去更衣，小男孩板著臉拒絕了，端正在阿姊身上坐好。
    艾爾穆忍著笑，向阿雲嘎指了下自己身後的地榻，四人垂首致意後坐下。
    鞠紅川知道旅帥耳聰目明，不敢說話，向身旁的阿雲嘎使眼色，讓他看那個雪膚婦人，阿雲嘎盯著場地中央，點點頭。那阿斯蘭高鼻深目薄唇，竟有些高加索人相貌，年輕時必是一位美人，但現在皮膚已有些鬆弛，眼尾也有了皺紋，看來早年的確過得艱難。
    阿斯蘭看眾人已坐好，向信義公主垂首致意，婉轉的聲音響起：“幸不辱命！《賦得霍將軍辭第》”說完，她斜抱著琵琶起了前奏，她身後的樂伎們漸次加入，有著異域風情的磁性女中音響起：
    “漢將承恩久，圖勳肯顧私。
    匈奴猶未滅，安用以家為。
    郢匠雖聞詔，衡門竟不移。
    寧煩張老頌，無待晏嬰辭。
    甲乙人徒費，親鄰我自持。
    悠悠千載下，長作帥臣師。”
    鞠紅川聽了一遍後，確定是現代音樂改編，用了現代古風曲《歸去來兮》和《莫問歸期》，手法比較高明，看來這個阿斯蘭的確不簡單。川子側頭看高天鶴，鶴鶴向他點點頭，表示聽出來了。
    阿斯蘭反複吟唱了兩遍，餘音渺渺，樂曲慢慢停止。
    信義公主緩緩點頭，輕輕擊掌，“非常好！可和邵樂相媲美！”
    阿斯蘭望著上首昳麗端莊的女主人，深深俯首，抬起頭時，滿臉笑意，藍綠色的雙眸熠熠有神。
    艾爾穆扭頭問弟弟，“好聽嗎？”
    小男孩板著臉說：“阿娘說好定是好聽的。”
    突厥公主笑罵道：“小馬屁精！”弟弟一雙酷似秦王的鳳眼斜瞥過來，神態與秦王竟極為相似，艾爾穆打了個激靈，“好好好，陀羅尼說得都對。”
    隨後，艾爾穆扭頭對阿雲嘎說：“我阿娘極為崇拜冠軍侯，這個月是尊者忌辰，所以專門譜曲紀念。你們家鄉有什麽紀念儀式嗎？”
    鄭雲龍聳然一驚，立刻接口道：“我們家鄉有文人墨客為他老人家寫詩紀念，譜曲傳唱。”
    艾爾穆回頭對信義公主說：“阿娘，郎君們的家鄉也有詩歌紀念尊者呢。”
    公主瑩瑩美目看過來時，四位郎君已對好了眼色，一切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
    鞠紅川起身向上首行禮後，說道：“我們家鄉也有詩歌傳唱驃騎將軍的豐功偉績，可以向公主殿下獻唱。但因我們家鄉的樂器和中土有很大區別，我們需要準備片刻，熟悉一下。”信義公主微微頷首，但神情極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