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色瀲灩十裏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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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墨玉臉色暗沉下來,他抬頭看著前方無邊的黑暗,“我們一開始就錯了。”
琉淩好不容易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想說話,立馬又忍耐不住抱著肚子幹嘔起來。
墨玉言簡意賅道:“我們都忘記了,帝江鳥是沒有嘴巴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琉淩先是扼腕歎息,繼而懊惱自己沒有率先察覺這個重要的信息。
誰會想到,沒有嘴巴的帝江鳥竟然把他們吞到肚子裏去呢!
如此說來,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根本就是個封閉的空間,沒有出去的可能啊。
她可是要與魔族決一死戰的女中豪傑,怎麽最後卻要跟一個野人葬生在這種地方,琉淩抽了抽鼻子,淚珠子跑到眼眶打轉:“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你別哭呀!”見小女孩要哭,墨玉也急了,他原地打著轉,歎道:“實在不行,就一拳打破它的肚皮,硬闖出去!”
“咦?”琉淩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眼淚,抬起頭眨著眼睛:“你能打破它的肚皮?”
“那當然。”墨玉用力踩踩腳下的腸胃,對著握緊的拳頭哈了口氣,“能不打破它的肚皮走出去當然好,可實在不行的話,也隻能先打裂它的肚子,讓它疼上個一年半載咯。”
對啊,以他的身手,硬闖出去何嚐不可。
原來這野人的心地如此純良,在深陷困境的時候,還能設身處地地為帝江鳥著想。
琉淩登時覺得,那張不甚美觀的泥臉順眼了許多。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背到身後,壓低嗓音老成道:“咱們再找找看吧,既然有進來的洞口,它這肚子就一定不是密不透風的。”
墨玉懷疑地看著她:“真的沒事?”
琉淩揚起臉,不屑一顧道:“這點傷算什麽,不疼。”
疼是很疼啦,但她才不會忘記自己是女中豪傑這件事呢。
話音剛落,腳下猛然震動起來。
“小心!”
墨玉伸手要拉住下墜的琉淩,自己卻也跟著失去了支撐,搖晃著向下掉落。
黑暗消失殆盡,耀眼的陽光刺得兩個人都睜不開眼。
天色澄碧如洗,水藍色帷幕之上,巨鳥無聲掠過,兩個黑點從他身下飛出,筆直墮落。
咚!咚!
兩聲清響激起滿池水花,波紋瀲灩朝四處散去,兩個從天而降的不素之客,狼狽地落入池水之中,撲騰著手腳掙紮。
他們搞不懂,這帝江鳥是放了個屁把他們震出來了,還是故意惡作劇,讓他們落入這方水池之中,驚起滿池戲水白鵝。
“好啦,哈哈,不要撲騰了。”
琉淩先一步發現這池水並不深,兩人又落在靠近池畔的地方,很輕易就能雙足踩地自救。
她穩穩地站直身子,被墨玉水中撲騰的樣子逗得合不攏嘴。
“誒!”墨玉停下動作,晃悠兩下才站穩,頭上的獅子毛一坨坨貼到臉上。
泥水順著墨玉的脖頸流下,他憤憤指向天空,大聲吼道:“該死的帝!江!鳥!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
吼聲尚在空中回蕩,霎時間,有鋪天蓋地的陰影從天邊席卷而來,天地間頓時又陷入混沌不堪中,嚇得琉淩往墨玉身旁躲了躲。
細看那陰影,卻是一雙巨大的羽翼,火紅的羽毛烈焰般灼燒著雲彩,美得讓人窒息。
在這雙翅膀的帶動下,無論是天上的飄雲,還是地上的草木,都彎腰折首,水波般湧動起來。
若是要論大小,光光是帝江鳥這雙翅膀,就有幾十個它的兒子那麽大!而它的兒子,就有三四個墨玉那麽大。
琉淩僵直地望著天空,在心中估量這帝江鳥真身該有多壯觀。
“快點,快躲起來!”墨玉拉著琉淩就要潛回水中。
“等等!”琉淩還沒看到帝江鳥真麵目呢,怎麽肯輕易走開,她揶揄道:“你不是一拳能把人家肚皮打破嘛,方才還大聲挑釁呢,幹嘛這麽慌張。”
“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墨玉很著急,他的語速比平時要快上幾倍。
“再說了,我本來以為是小江它老娘,誰知道是小江它親爹親自來了呢。”
“小江的親爹?”琉淩伸長脖子朝天上瞧,想看看這是傳說中的神鳥到底有多威風。
“沒眼睛沒嘴巴有什麽好看的!”墨玉一麵焦急地看著天空,一麵按著琉淩的肩膀想將她按入池底。
琉淩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再怎麽看,帝江鳥都是一個紅色的大皮球嘛,也沒什麽看頭。
她深吸一口氣,乖乖地隨他潛入池中。
潛入水底後,喧囂頓時安靜下來,琉淩嚐試著睜開雙眼。
池麵上的情況無從查知,但這池底,倒是綠意黯然,有趣得緊。
池底淡綠色的水草飄搖可愛,銀魚紅蝦嬉戲其間,琉淩看在眼裏覺得喜歡,忍不住側身想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水底畢竟不同與陸地,她這一撲非但沒碰到小魚,自己還朝深處滑跌了兩步。
頭頂的陰影越來越近,帝江鳥朝他們飛過來了。
墨玉抓住琉淩的肩膀,將她往更深處拉了拉。
黑影掠過池麵,朝前方略去,但狂風依舊,它並沒有走遠。
在水中憋氣並不好受,墨玉還好說,琉淩並非習武之人,沒多久便麵紅耳赤。
身處絕境的時候,人總是容易變得樂觀,她想起那帝江鳥可是自己把他們放走的。
說不定人家早就化幹戈為玉帛,隻是臨走前來打個招呼而已,沒那麽嚴重。
問題是,墨玉死死扣著她的肩膀,要回到池麵上去談何容易。
她扭頭看向墨玉,想用手勢告訴他自己快不行了,告訴他要不上去跟帝江大哥道個歉,大家喝杯小酒當個朋友可好。
可當她扭頭之時,卻發現近處的那張臉,在清水的滌蕩下,悄悄發生著轉變。
在深水之中,他臉上厚厚的黃泥開始碎裂,瓦解。
指甲蓋大小的淤泥一點一點地從他臉上鬆動,有的落到池底,有的冒著氣泡飄向水麵。
泥土碎裂之處,竟是雪片般蒼白通透的肌膚。
細致晶瑩的皮膚,宛若藏在深海裏的月明珠,閃耀著熠熠光輝,不比任何千金小姐遜色。
隨著水波的流動,那層厚厚的麵紗正慢慢揭開,除了皮膚,臉上的輪廓也漸漸明朗起來。
琉淩忍不住伸起手,想要抹去他臉上多餘的淤泥。
伸出的指尖還未觸碰到他的五官,便被一雙大手攔住。
琉淩回過神來,一時忘記自己的處境,做賊心虛之甚,張口便要為自己開罪。
“我隻是……”
張嘴須臾,池水已順著她的鼻腔,她的嘴巴湧入,這池水全然不念舊情,不記得之前曾和她夥同著去窺探墨玉真容了。
氣泡不斷從琉淩的嘴中鼻中吐出,而她的身體卻軟綿綿地下沉。
她想掙紮,卻在這水波之中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那雙擋住她的大手,轉而抓住她的雙臂,拉著她向水麵遊去。
墨玉的水性也是臨時練就的,拉著昏迷的琉淩向水麵遊並不輕鬆,更讓他感到無奈的是,水波之上,巨大的陰影還在不斷地逼近,撤離,逼近,撤離。
看來那隻帝江鳥還沒打算這麽快放過他們。
墨玉停下劃水的動作,兩人在綠色的池水沉浮,與此同時,他托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神有幾分猶豫。
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氣泡悠悠晃晃,從他的嘴中向她飛去。
近在遲尺的她,也是最安靜的她,長長的睫毛,微揚的嘴角,端的如此乖巧可愛。
恍然之間,他覺得心底某塊角落,也隨著池水中的氣泡,明明滅滅,呼之欲出地叫囂。
因為這不到一秒的失神,催動氣泡的內力陡然中斷,那顆原本應該飄入琉淩口中的氣泡,在中途罷了工,歡快地朝水麵飄去。
嘩啦!
還未到池麵,水泡便被一雙鐵鉤刺破,帝江的利爪從兩人身側劃過,整個池塘都震蕩起來。
壓著她的肩膀,墨玉飛快朝池底遊去,兩人輕輕得落入池底水荇之間。
琉淩睜開睡眼的時候,附在嘴上的唇瓣抖了一抖,她看見有橙色的小明魚從他發間緩緩遊過。
腦海中電閃雷鳴,他還是決定平靜地把最後一口氣渡完。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這位姑奶奶,你等等掐我的時候可要輕點。
奇怪的是,這位大小姐並沒有像預想那般要推開他,然後大吵大鬧一番,而是扒拉著手朝他臉上胡亂摸索著什麽。
想要將她的爪子從自己臉上拉開,卻又怕一鬆手她會漂浮到別處。
塘底波光瀲灩,塘上卻漸漸風平浪靜。
帝江神鳥大抵也沒空跟他們玩捉迷藏,不多久便扇動著南風,從容不迫飛向西方天際。
風聲漸遠,墨玉用手彎撈著琉淩,緩緩遊回岸邊。
“嘖嘖嘖,我在下麵能呆到明天天亮,你怎麽這麽快就沒氣了。”他將不省人事的琉淩放到岸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口裏不忘聲聲叨念。
“就你這拙略的資質,幸虧了我沒收你當徒弟!”
他將頭靠近她的胸膛,閉上眼睛凝神聽了聽,“還好,還沒死。”
說著,他從地上彈跳而起,俯身拉住琉淩的雙足,一把將她倒立著提了起來。
“乖,把水吐出來就沒事啦。”他用左手握著她的兩個腳踝,右手則取拍她的後背,就這麽地,用這種沒有人道的救援方法,將她體內的濁水拍了出來。
“咳咳咳。”吐出濁水之後,他將她扔在了草地上。
又過了一會兒,琉淩才緩緩睜開眼。
長空,白雲,枝頭飄落的綠葉,琉淩迷茫地看著廣闊的天空,卻怎麽都無法回憶起野人的廬山真麵目。
碧水,肥魚,婀娜搖擺的水荇,琉淩回憶著水中見聞,她沒有忘記,某人溫熱的鼻息。
雖然他輕薄於我,但那也是為了救我,不得已而為之。
身為一位長在閨閣卻心懷天下的少女,哦不,的女中豪傑,本該不拘小節,萬萬不可與他計較,免得失了身份。
不僅不能跟他計較,還要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墨玉。”
聽到這聲太過溫柔的呼喚,蹲在不遠處的墨玉眉角跳了幾條。
眼看生死決鬥近在眼前,墨玉連忙伸出一雙沾滿汙泥的雙手,擋住了氣勢洶洶而來,又因為搬著巨石移動速度太過緩慢的大小姐。
“你想幹嘛?”墨玉“泥容失色”,他剛才在淤泥旁忙活半天,已經恢複了原先的泥巴臉。
“本……小姐要與你決……一死戰!”琉淩憋紅著臉口齒不是太清晰,她著實後悔自己選擇的殺器,這巨石太過笨重,現在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別過來哦!”墨玉後退幾步,赤足陷入泥潭之中幾尺。
真要打架的話,他可不知道要怎麽對付她,反正就打也不是,躲也不是。
“為什麽要打我!”他使出緩兵之計。
“因為……”她如鯁在喉,最後喊道:“因為你長得太醜了,你身上的泥巴太臭了!”
“你不要這麽說,小兄弟聽了會傷心的!”他振振有詞。
琉淩一看,泥潭裏真的有隻打滾的小野豬,正四爪朝天地曬太陽呢。
野人跟野豬,真真是絕配,特別泥潭這種風水寶地,琉淩望著腳下淤泥,止步不前,臉色已經憋成了豬肝。
“你不要生氣了,生氣會變老變醜的,來,我幫你化個泥巴妝,健康又美麗。”
看出琉淩對泥巴的嫌棄,墨玉覺得自己有了天大的勝算,他抓起一把泥巴,大搖大擺走向琉淩,眼中堆滿壞笑。
琉淩手中的石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的臉上卻浮現出恐慌與著急的神色。
“墨玉,危險,你快上來!”
“怎麽了?”墨玉止住腳步,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後方。
“可惡!”他低喊一聲,快步走到琉淩身邊,單手拿起了地上的巨石,朝泥潭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