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水溫酒需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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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行著一雙人。一個是背負木劍的少年,一個是手捧茶花的少女。一花一劍,和天地間的漫漫輕雪相和,也算是一大絕配了。兩人來自千裏外的翠微山,此向東去,一路未停。
少年和少女都有個很有意思的名字。少年姓李名青十,少女叫做顧阮君,仿佛少年的名字比少女的名字秀氣了些,少女的名字又比少年的名字更顯英氣。至於兩個名字的來曆,就連給兩人取名字的死鬼老師也想不明白。李青十和顧阮君自離翠微山起已經過了半個多月,眼看已經進了黃州地界。
時值一月,江邊霧氣繚繞,很有幾分南方獨有的濕涼之意。黃州冬季少雪,也唯有這青衣江畔才有這輕雪漫漫的場景。江邊隻剩一艘渡船,船上酒氣繚繞,船家正溫酒待客。二人忙叫了船家,就欲走上甲板。
天寒客少,甲板上除了個老船家並無他人,二人走上前,剛欲落腳,忽聽得一聲長嘯:“渡船滿板霜如雪,印我青鞋第一痕!”
青衫少年乘劍而來,在甲板上灑然一傾,臥於劍上。他把手裏的酒一飲而盡,喝道:“船家,上酒!”船家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輕怠,連忙打出一壺酒來。
李青十見這人本領不俗,氣度瀟灑,心生傾倒,卻又覺得這人耍帥過頭,搶了自己風頭,心中一時煩悶,忙大聲道:“哪裏來的什麽酸溜溜的怪人,渡船上哪裏來的霜?”那人聞言,挺了挺腰,斜撇了一眼李青十背負的木劍,道:“渡船無霜,心中有霜。在下舞劍須飲酒,飲酒需觀景,無有霜雪,何其無趣。”
李青十見這人雖一副醉樣,昏昏沉沉,但舉手投足間有股逍遙天地的意氣,心中鬼火早已去了幹淨,他道:“巧了,兄台,我也是一好酒好雪的劍客!”
那人像是來了興趣,眯眼道:“哦?不知這位兄台使什麽劍,師承何處?”
李青十臉上頓時有些尷尬,但想了想好像自己身為一代劍仙,這種表情不應該出現在自己臉上,便忽然又一臉嚴峻,一把橫過木劍,道:“這便是我的劍。至於師承····”他頓了頓,像在苦苦思索,片刻道:“我乃大夏王朝翠微山上毛頭峰黑水溝子門門主的徒弟。”
那人臉上很平靜,緩緩說道:“兄台真有意思,那翠微山號稱萬仞天塹,百獸屍海,是處有名的險地,兄台能居住於此,看來令師也是個不世出的高人。”他伸了伸懶腰,並不放在心上,隻把劍放在地上,席地而坐道:“我輾轉千裏,竟然遇到個同好之人,不如由在下做東,共飲一杯酒如何?”
李青十見他衣袂翩飛,眉峰間仿佛有無邊劍氣,不由得豪氣頓生,答道:“好。”他掃了一眼顧阮君,見她隻回頭看著江水,並無搭理這人的意思,也不打擾,這人也不多問,拿出酒來就浮了一大白,站起身道:“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需酣暢萬古情!”
說罷,將手中劍一把拔出,舞了段劍歌,喝道:“去!”
一劍飛渡,攪起橫江大雪。
李青十看得豔羨不已,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有這樣的本事,忙收起了玩鬧心思,由衷讚道:“我沒兄台的好本事,就不獻醜了,先自飲三大杯。”他拿出三碗,做了個請,便喝得幹幹淨淨。青衫少年道:“我這人就好故作風流,喝酒需舞劍,舞劍需觀景,還望兄台不要見怪。”
李青十哈哈大笑:“兄台是個坦誠人,就憑此,我又得幹一杯!”那人似乎臉色驚慌,說道:“你這人,難道是想騙我的酒喝?這幾句話下去,就幹了四大碗,當真不是你給酒錢。”李青十一愣,轉而大笑道:“我是鄉野之人,哪有餘錢買這麽多酒喝,你既然自己要請客,自然不許要求客人喝多喝少。”
那人摸了摸幹癟的銀袋,臉上似乎很糾結,其實他本不是個吝嗇的人,此下江南,但有美酒處,往往呼朋喚友,一擲萬金,得了個萬兩黃金置美酒的稱號。世稱風流年少,往往便以他作榜。當然也是因為散盡金銀,他本打算經黃州返回常湖,但江寒風冷,酒香在側,饞蟲起了,不由自主的上了船,便有了此時窘迫的模樣,他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說道:“但凡是初次見麵的江湖中人,多少有些拘謹束手,往往一頓酒錢還是一起分擔的……”
李青十高舉酒碗,又是一大碗下肚,頭也不回的說道:“我不是一般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與兄台一見投緣,絲毫不覺拘謹!”船舷邊觀望江水的顧阮君聞言,突然輕咳一聲,似乎脖子也有些發燙。
那人灑然笑道:“兄台極秒。”
“你也妙,你也妙。”
“兄台真的妙。”
二人你來我往,說說笑笑,一壺酒很快見了底。船行至江水中心,青衫少年忽而拿起一壺酒,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轉頭看向顧阮君和船家,道:“二位靜處半晌,不是好酒之人,實在可惜。”顧阮君冷哼一聲,瞪了眼李青十,根本不回話。青衫少年麵露訕色,轉頭看向船家,船家察言觀色,忙迎上來,道:“小老兒有幸與公子共飲,實在是我的福氣,也不是小老兒不好酒,隻是這渡江正事要緊,小老兒一家都指著這個討生活,不敢喝酒誤事。”
青衫少年麵露遺憾之色,道:“有酒有景,知酒者隻二三人也。”他忽而拿起一壺未開封的酒,解了酒囊,往江裏一灑,毫聲道:“我有美酒一壺,盡傾江海,贈飲天下豪俠!”其聲若洪鍾大呂,振聾發聵。
“好一個贈飲天下豪俠。我一介錦衣紈絝郎,自不量力,來飲這贈酒第一杯!”江心裏有艘黃金鏤漆的大商船,裏麵傳出個人聲。人聲未完,江麵上突起一葦,錦衣郎腳踩蘆葦,手指一點,渡船前飄起無數的小水滴,他揮手攬過,攝入口中,道:“好酒!”李青十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倏忽之間,已在船上。他向船上每人做了一揖,道:“在下廣南城吳銀,不知能否與二位共飲。”李青十和青衫少年自然說好。
忽而又有一小漁船自後方來,撐船的是個四十幾歲的漢子,他揮了揮手,對老船家道:“老徐,能否再慢些走,大夏放榜求賢,我家小子要上夏都揭榜,前方江流湍急,我這小船可不敢過。”
老船家聞言,將渡船一停,道:“啊!是老汪啊,小書子要上夏都揭榜啊?這小子從小就聰明,肯定能成事兒,你快叫他上來。”老汪誒了一聲,往漁船裏叫出來個搖頭晃腦的小孩兒,船上人都是大吃一驚,這小孩子不過八九歲年紀,居然此去夏都揭榜,難道是個神童不成。小孩年歲不大,居然一臉倨傲,大踏步地邁上船來,也不管別人想法,拿起一杯酒就往嘴裏倒,臨了還撇了撇嘴,搖搖頭,似是不滿。老汪一臉尷尬,道:“諸位公子萬莫見怪,我家兒子自小被慣壞了,不懂禮數,還望各位海涵。”青衫少年擺擺手,示意沒事,老汪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那小孩大喇喇地坐在眾人麵前,嘴巴一歪,又喝了幾口酒。見狀,眾人都有點忍俊不禁,李青十打趣道:“你這小屁孩兒,不好好讀書,學別人喝什麽酒?”未曾想,這小孩看了看李青十背上的木劍,針鋒相對地道:“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也學別人當神仙?況且這酒是治愁藥,書為引睡媒。有酒在此,看什麽書?”李青十最是在意別人嘲弄他的劍,看周圍人都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心下惱火,道:“小屁孩衣服都穿不好,能有多少墨水?”
那孩子麵色一囧,他自幼家貧,衣服都是爹用自己衣服改的,一個大男人手裏活能有多精細,自然衣不合體,也不是自己穿不好。忙吟道:“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風。”這話倒是大言不慚,說的眾人哭笑不得。
吳銀聞言,由衷說道:“小公子出口成章,果然是神童。”汪書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揚起下巴說道:“你這人還算是有點見識。”吳銀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美酒正溫,大夥同飲?”眾人皆說好,除去老徐和顧阮君外,連老汪都被叫上酒桌作陪襯。青衫少年道:“喝了半晌,我等還未報得家名,雖說酒逢知己,不拘於名,但如此暢快淋漓,報上名來,日後也可圖的再續。”
他轉頭看了看,又道:“便由我開頭罷,在下常湖宮燕曉。”李青十和顧阮君遙遙對視一眼,暗自點頭,未曾想自己二人居然正巧遇到了常湖宮的少東家,那此去常湖宮,把握又增大了幾分。
吳銀同樣聽到了燕曉的話,忙轉身稽首道:“原來是常湖劍冠燕少俠,失敬失敬。在下名喚吳銀,隻是普普通通一商人,懂得些粗淺拳腳,方才已經說過了。”剩下的都不知什麽是常湖劍冠,此刻正飲酒得意處,也不去細理。汪書不等看過來,就說道:“我叫汪書。”說完尚覺得不夠,又加上一句:“文韜武略,天下第一!”
“我叫李青十。”他說完又悄悄指了指坐在船舷上的顧阮君,低聲道:“那是我的小劍侍,喚作顧阮君。”顧阮君忽覺異樣,回頭一看,見李青十鬼頭鬼腦,心下疑心漸起,又聽到燕曉醉醺醺地吼道:“李兄,這小劍侍長得貌美動人,你真是豔福不淺啊。”他酒氣上頭,聲若雷震,生怕別人聽不到,李青十頓時麵無血色,忙撇頭打量顧阮君,他見顧阮君一臉淡然,不悲不喜,隻淡淡瞪了自己一眼,便知這酒席散去,自己日子絕不好過,想到這兒,忽覺杯中酒索然無味。
眾人酒酣胸膽,樂得逍遙,得意處或共歌一曲,或天南海北,胡侃一氣。
少頃,到得岸邊,眾皆醉眼迷離,相互抱拳見禮,道了個別,望他年再相逢,共把酒言歡。
老船家想著這群少年人,渾濁的老眼竟有些濕潤。
隻半日不到,有青衫劍客醉酒舞劍,一劍挑起橫江雪;有錦衣郎一葦渡江,截取美酒第一杯;有豪俠肝膽,杯中啖日月;亦有書生意氣,袖裏藏春風。
誰也不知道,二十年後,當這群少年再度相聚於此,又是另外一番美妙的光景了。
恨無千日酒,江上暖寒春。
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
青衣江上,道不盡的少年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