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下唯心 三十四、敵友之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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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元年(公元一九六年)七月,徐州,下邳。
    小人,心胸總是很狹隘的,他們更多關注的不是長遠的謀略,而是眼前的得失。
    呂布現在唯一的暗中盟友袁術,便是這樣的人。
    雖然呂布送給了他糧草做為出兵的謝禮,可袁術還是覺得自己被呂布耍了。
    他對劉備確實沒有好感,但現在正在密謀稱帝,他並不想四麵樹敵。
    而且,遠征小沛,興師動眾,不但寸土未得,更讓紀靈受了傷。
    袁術的心裏自然有些惱火。
    小人的心理正是這樣,無論得到了多少,總認為自己虧本了。
    所以,袁術做了一件讓呂布十分惱怒的事——他派韓胤到下邳興師問罪。
    得了好處,又未損軍馬,不過是個紀靈受了點輕傷。
    無論怎麽算,袁術都沒有理由問罪,可他偏偏這麽做了。
    即便是處境再不利,呂布也無法忍耐這樣的無禮。
    呂布當即將韓胤扣下,並斷絕了和袁術的盟約。
    ……
    當然,這種時候,呂布還是會問計於陳宮的。
    “公台,你意如何?”
    “如今這情勢,奉先隻有三條路可選。”
    “哪三條?”
    “其一,送還韓胤,再加糧草十萬石,好言相勸,維持與袁術的盟約;其二,逐還韓胤,斷絕與袁術的往來,擁兵自守;其三……”
    “公台直言。”
    “其三,將韓胤送交曹操,並修書一封,與其和解。既然劉備能與曹操暗通,為何我等不可?我軍不求曹操援手,隻求其旁觀,劉備失了後援,便不敢造次了。”
    陳宮說完,眾人都是一陣沉默。
    這第三條計策,是大家都未曾想過的。
    其實陳宮的道理很簡單,也還是那十個字——敵之敵即友,敵之友即敵。
    如今曹操將皇帝迎到許縣,則他無論幫誰,都可以借天子名義出兵,名正而言順。
    這種情況下,拉攏他便成了不二的選擇。
    “可之前我軍襲其兗州根本,他必會對我等恨之入骨,又豈願與我等和解?”魏續有些擔憂。
    “我想這倒未必,”曹性開口道,“前番小沛之變,他並未表態,足見其觀望之心。”
    “不錯,”陳宮接過話鋒繼續說,“曹操與袁術等輩不同,他極善謀略,必然知曉自己的處境。如今他奉迎漢帝,表麵上是順應正統,卻也將自己置於火坑之上。”
    “此話怎講?”呂布問道。
    “他擔心各方梟雄,會效仿景帝時各路諸侯的做法,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去討伐他這個′晁錯′。前者董卓不也是因為關東聯軍勢大,才被迫西遷麽?”
    提起董卓,呂布不禁有些傷感。
    陳宮也自覺語失,趕忙轉移話題說道:“所以我的主張,不如便趁機向曹操示好。如此則一可除劉備之後援,二可震袁術之驕橫,三可得一方之援助。”
    呂布聽完,思索了片刻。
    陳宮看著呂布,沒有催促,而是安靜地等待著答案。
    雖然計是好計,但呂布卻似乎仍有一絲猶豫。
    “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呂布忽然提起了曹操當年的話。
    “奉先是擔心……”
    “曹操,太過重義,又太過無情了。”
    “那便由奉先自行決斷了。一方是漢室天子,一方是即將稱帝起事的袁術,一旦選擇了一方,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呂布當然也清楚,他用目光詢問著麵前的一般弟兄。
    大家都隻是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或許這便是多年的信任了吧,呂布不再猶豫,站起身說道:“傳令,明日將韓胤押赴許縣,公台即刻修書一封,隨行奉上!”
    陳宮不禁感到欣慰,縱使呂布與自己已有隔閡,但大事上卻仍然表現出足夠的信任。
    謀士得一明主,又複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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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村之中,段軒再一次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似乎自從和張楓走到一起,自己便一直要麵對他的質疑。
    “軒哥,我是否可以認為你這計策又失敗了?”張楓帶著一絲嘲弄地看向段軒。
    據武征探得,呂布已經將袁術使者押送許縣。
    即便是張楓,也能判斷出個中真意。
    “唉,”段軒歎了口氣,“不得不說,袁術之愚蠢,確是人間罕見。但此舉並不影響我計之行。”
    “那你最好說出個原由,不然,我隻能認為你是在強辯。”
    段軒苦笑著接過宣姈遞過來的兔腿,吹了吹咬上一口,便嚼便說:“因為主公的憂慮已除。”
    “何意?”
    “皇帝初到許縣,百廢待興,主公現在最怕的便是有人犯境。而各方之中,袁紹因為陸分統與田分統的謀劃暫時無暇南顧,荊州劉表年事漸高無心天下,主公最怕的,便是呂布與袁術聯合。若是那樣,則主公還真無法應對。正是此時,不想這袁術竟如此之蠢,放棄掌天下牛耳之機,狂妄自大。”
    看張楓有些不解,段軒便繼續解釋道:“早有傳聞,袁術有不臣之心,若我是他,定然會多方示好,以求其他諸侯保持中立。若如此,那他倒真可與主公一戰。可這蠢貨,居然在此時四麵樹敵。劉表隻求保境自不必說,江東孫家到時會是何種做法還很難說,而他前番攻劉備,如今又惹呂布。我真怕他稱帝之時,也便是他滅亡之日啊。”
    張楓聽完,再次露出懷疑的眼神:“可這與你的計策有何關係?”
    “楓弟啊,你真該多學學謀略之道了。我問你,若你是主公,得了這封書信會如何做法?”
    “哼!我若是曹操,絕不會答應此事,當即發兵踏平徐州!”
    “嗬,若世事皆如你想得這般簡單,倒也省事。主公若真有那般實力,前番小沛之事,他又何必觀望呢?”
    “那你說他會如何?”
    “驅虎吞狼。”
    “你是說……”
    “主公會答應下來,並以天子名義下詔,加封呂布,再以袁術有篡逆之心為由,命其出兵討伐。”
    “這是為何?”
    “為了讓他們之間徹底決裂。待那時,無論主公發兵攻誰,另一方都絕不會再援助了。”
    “那劉備見呂布和曹操聯合,豈不會反投回呂布那邊?”
    “那樣做,對他有何益處?”
    “他……”
    “劉備不傻。與呂布聯合,最多是保全徐州,而他則終生隻是呂布的一條守門之犬。與主公聯合,他才有再掌徐州的機會。”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什麽都不做,隻須靜靜地觀望。”
    “等到何時?”
    “等到呂布孤立無援、落魄不堪之時。”
    張楓的腦海中,聽到這竟然便真的浮現出一幅畫麵。
    那畫中,城牆崩毀、大火肆虐,呂布盔甲殘破,身中數箭,渾身是血地站在城頭,下麵是數不盡的敵軍。
    想著想著,張楓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猛然間,他如同被雷擊一般打了個冷顫,因為那畫麵中,呂布的身旁,還有一個淒美的倩影。
    任瑩!
    想到這,張楓“唰”地一下轉過頭看著段軒。
    “怎的?”
    “呂布若是敗亡……其部下可還有人能幸免麽?”
    “……唉,”段軒瞬間明白了,“你是相問瑩兒對麽?”
    張楓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數年已過,你竟還對她念念不忘?須知,她如今對你,或許有愧疚,但絕無愛戀。”
    “我知道,可……”
    “我還以為你早已看開,或是說,早已被怒火燒盡了感情。”
    “我也時常會想起師傅……嗬嗬,或許,我終究也隻是個普通人吧。”
    “有些時候,當舍者不可再戀,兒女情長,隻會誤事。雖然我也希望她能平安,但以她現在與呂布的關係,若真是呂布遇難,隻怕她也不會獨活了。”
    張楓的心裏一陣絞痛。
    他此刻真的有一絲後悔了。多年前的林中小道,那或許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吧。
    正如他自己之前曾說過的——當年的張楓、任瑩,都早已死了。
    亂世無情,紅顏薄命。既已緣盡,唯期來生。
    張楓雖然經曆了許多,但本性仍在。想著過往的一切,眼睛不覺濕潤了起來。
    他趕忙低下頭,不想讓段軒看見自己的軟弱。
    段軒久曆世事,也知道他的心境,便站起身說道:“好了,那些事現在去想還過早。我先去確保大家能活到明日吧,隻望淩大小姐沒有忘記洗手。”
    說著,他便向著淩鴛造飯的方向走去。
    張楓聽見沒了聲音,便也不再控製,用獨臂遮住臉,顫抖著身體任淚水滑落。
    世人常說某人窮凶極惡,可世間之大惡,哪個不是經曆過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呢?
    人心本澈,世道濁之。
    這便是生而為人的悲哀。
    當多數人的意見統一之時,即便那是錯的,每個人也都會說服自己:“眾人都是如此,我不過是迎合罷了”。
    人寡則多智,人眾則無謀。
    更多的人,隻會去看表象,而不願深究根源。
    正是這種世俗的從眾之舉,將一個個或許可以有一番做為之人,排擠於外。
    人性本善,須秉己意善導,而非從眾惡嘲。
    張楓是如此,呂布……亦是如此。
    隻不過,命運不同,結局,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