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帷幄山河 三十六、北柱將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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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者,情藏至深。
酒桌之上,段軒絲毫沒有因為關於總堂的傳言而有所反應,但那也隻是表象。
多年的情分,讓段軒對夜鋒,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盡管如今自己和四賢老已經越走越遠,但段軒驚訝地發現,當初那份感情始終未改。
賢老究竟如何了?可曾受苦?
人就是這樣,隻有這種時候,才能正視自己的內心。
疑惑、焦慮、不安、煩躁……
此時段軒的內心,似乎比天氣更加燥熱。
終於,已經在床上不知翻了多少次身的他,慢慢將衣服穿好,出了門,邁步走進漆黑卻並不涼爽的夜色中,向著漢鋒營的方向走去。
……
“贏帥,虎帥,他來了!”一個漢鋒營的分統慌張地進來稟報。
“誰?”
“段……段軒。”
“什麽!”贏拓猛然站起,怒目望著門外,就仿佛段軒此刻就站在那裏。
“他為何還敢到此?”一旁的喬虎用目光詢問贏拓。
二人此時已經變成了漢鋒營的兩位最高統領,雖然不知道經過,但就在那次失敗的涉獵後不久,四賢老便寫下手書,任命他們為夜帥,並允許其選拔自己的親隨部下,也就是分統。
而在那之後,四賢老便很少再過問漢鋒營之事。
大小公務,都交給了贏拓、喬虎二人。
其實,這是贏拓極端想法衍生的異狀。
有些扭曲的看法,使他認為不能再讓四賢老繼續接觸那些險惡之人,必須將其完全保護起來。
所以,他逐步向四賢老請示,漸漸接管了漢鋒營的各項權力。
若是他身邊還有其他人在,或許便不會如此了,可如今的漢鋒營,隻有一個喬虎。
天性憨厚的喬虎,也被贏拓所說服,並盡心幫助他處理一應雜事。
在他們的左右下,漢鋒營現在首要的事隻有兩件——鏟除曹操一黨、殺死叛徒段軒。
就在剛剛,二人還在謀劃計策,該如何讓段軒獨處以便下手,卻不想他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他帶了多少人?”
“就他一個。”
“嗯?”贏拓不禁皺眉。
段軒的精明,總堂之人都清楚。
如今他已然表明態度要與夜鋒決裂,轉投曹操一黨,自然也知曉夜鋒對他的敵意,那麽,他是斷斷不會做出這等送死之舉的。
可他究竟要做什麽?
想不明白,便要問明白。
贏拓沒有等喬虎,便大步出了房門,向著漢鋒營門口奔去。
喬虎麵色凝重地拿過拐杖,也慢慢跟了上去。
……
“段軒,你深夜到此何幹?”
在漢鋒營部下的拱衛之下,贏拓負手高聲質問。
段軒掃視了一下,不禁一笑:“不想我段某人竟有如此禮遇,好大的排場啊。”
為了自己,贏拓竟然帶出了數百人。
“哼!”贏拓冷哼一聲,“一者,你已非夜鋒,深夜到此,難免惹人懷疑;二者,此處離皇宮不遠,護衛陛下,亦是拓之職責所在;三者……”
“三者,你想取我性命。”段軒接過贏拓的話說道。
數百漢鋒營部下聽到這話,全都握住了兵刃。
沒想到這段軒竟然沒想兜圈子,這麽快便將話挑明了。
“說起來,倒也好笑,”段軒又是一笑,“當初在總堂數年,我最不願的便是讀書,總是師傅硬拿來幾本,我才不得已翻上一翻,與諸位幾乎未曾見麵。今日若是諸位要動手,倒也少了人情之礙。”
“你究竟來此做甚!”贏拓終究還是要問清楚,畢竟這人的詭計多端也是出了名的。
“來與夜鋒做個了斷。”段軒收斂笑容,目光冰冷地說。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顧及過往之義了。”說著,贏拓一伸手,指向段軒。
他身旁的這些部下立刻準備衝上前去將段軒碎屍萬段。
“慢!”段軒忽然大喝。
“怎的?怕死?想求饒麽?”贏拓冷笑,而那些部下也都停住,等待著贏拓進一步的命令。
“若是怕死,我便不會來了。隻是,動手之前,有個人總得讓我見上一麵吧。”
“……賢老麽?”聽到這話,贏拓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既然今日你不打算讓我活著離開,這最後的心願,總該滿足吧。”段軒這樣說著,卻始終很輕鬆,完全不像是要尋死之人。
“也罷……”
漢鋒營的人有些驚訝地看向贏拓。
為何要多此一舉?
賢老不是不願見外人了麽?更何況是這個叛徒。
可是,贏拓堅定的目光,讓他們不敢違抗。
很自覺地,他們分立到了兩旁,將進入漢鋒營的路讓了出來。
段軒緩步走上台階,這才發現,漢鋒營大門之內,還立著一個喬虎。
他見段軒上來,便本能地將目光移開了。
“子墨兄……總堂之時蒙你搭救,還未……好好謝過。”這樣的情形下道謝,喬虎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我救的,是個為了總堂不顧性命的漢子。”段軒笑笑,用手拍了一下喬虎的肩膀。
可這一句話,卻讓喬虎的心瞬間絞痛起來。
“帶我去見老頭子吧。”段軒平靜地看著前方,悠悠地說道。
喬虎點了點頭,拄著拐杖轉身而入。
贏拓始終沒有動,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在忍耐著。
那顫抖的身體,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些漢鋒營的部下並不知道,就在昨天,四賢老夢語之時,曾喊過段軒的名字。
就當是滿足賢老的心願吧……
……
門被輕輕推開了,映入段軒眼中的,隻有桌上昏暗的燭火。
定了定神,段軒自己看去,裏手便靠牆的臥榻之上,四賢老正安靜地躺著。
他的臉是朝向門口這邊的,隻是,段軒卻被那張蒼老的麵容驚呆了。
不過數日,四賢老竟然好似已老去多年。
聽到有聲音,四賢老慢慢睜開了眼。
“賢老。”
“……是虎兒啊。”
那嘶啞的聲音,再次讓段軒心中一痛。
曾經坐鎮北方總堂、被視為堂中支柱的四賢老……倒下了。
“老……頭子。”
段軒的聲音有些顫抖。
聽到這個聲音,四賢老忽然睜大了眼睛,艱難地想要起身。
“是軒兒麽?軒兒?”
段軒終於發覺到了異樣,扭頭用目光質問喬虎。
“賢老……已不能再視物了。”
“怎會?!”
“或許是年事已高,又或許是終能不再操勞吧,贏拓和我接管總堂後第三日,賢老便這樣了。”
段軒沒有再問,而是一下衝到床前,握住了四賢老伸在半空的手。
“老頭子,軒兒回來了。”
四賢老顯然很激動,手劇烈地顫抖著。
慢慢地,他用另一隻手摸索著,摸到了段軒的頭頂。
藏情於心,隻是在麵對敵人的時候,在最親近的人麵前,無須隱藏。
這隻手,在第一次進入總堂之時,便這般撫摸過自己。
可如今,卻變得這般無力。
屋子裏忽然變得很安靜,能聽到的,隻有二人隱隱的啜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