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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這我當然知道。”
    因為楚連煞風景的大實話，雪之下雪乃眼神冰冷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比企穀八幡本以為雪之下必將激情抗辯，沒想到她卻竟然偃旗息鼓，就這麽“忍氣吞聲”地坐下了。
    果然，女人是一個隻對帥哥產生興趣，並妄圖與其發展成不純潔男女關係的種族，當然也隻會在帥哥麵前嬌弱無力含羞帶怯老老實實。
    “比企穀同學。”冰冷如西伯利亞寒流一般的聲音突兀傳來，讓比企穀渾身都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差點被雪之下眼神中的冷意凍徹心扉——這溫度和她剛才看五更同學的時候差太多了啊！
    雪之下此刻的眼神仿佛看待垃圾一樣，語氣輕蔑地問道：“比企穀同學，你可以說明一下，那雙忍不住流露出笑意的死魚眼，還有那扭曲得格外惡心的嘴角，代表的是什麽樣的真實心聲嗎？”
    “呃……”比企穀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好像在說“我真的笑得那麽明顯嗎”。
    不過他也沒有搪塞否認，而是如雪之下之所願，帶著幾分快意坦白道：“我真實的心聲是：沒錯！那個女人不會成功的！她沉湎於自己的理想，也隻能沉湎於自己的理想罷了。如果隻憑著一腔熱血就能改變社會，社會早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作繭自縛。”
    “謝謝，很真實的心聲。”
    雪之下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像白天鵝一樣，把優雅修長的脖頸挺得更直了，下巴也揚了起來。
    “看吧，許多人就是這樣，心中充滿了扭曲和醜陋，看到美好的東西跌落塵埃，甚至被摔個粉碎，反倒恨不得鼓起巴掌。這與欣賞悲劇不同，完全是從陰暗、嫉妒或殘酷中生出了令人作嘔的喜悅。”
    比企穀沒有回應，熟練地垂下眼簾裝成鹹魚，這就是他長久以來的生存之道。
    雪之下也沒有繼續追擊，她又轉頭看向楚連，平靜的聲調中仍然難免透出一點不服氣的意味：“那麽五更同學呢？你明明能夠明辨是非，卻又好像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就我的感覺而言，你和比企穀同學正好相反，他所氣憤的東西，你卻無動於衷，他認為錯誤的東西，你卻視為理所當然……當然，或許那真的是理所當然的客觀規律，就像老病的動物更容易被捕食。可是作為一個人，如果看到幼獸被捕食也沒有絲毫反應，那簡直都不配為人了吧。”
    “首先，配不配為人也是一種價值的判斷。所以最終的答案不是你說得算，也不是大眾說得算，而是我自己說得算。”
    雪之下貌似隱含譏諷的話語沒能激怒楚連，甚至沒能讓他的眼鏡更加反光。
    “正是因為如此，世界才遠遠沒有達到你的要求。即使按照你的價值觀，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都不配為人，這些人也依然存在於世，並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著。”
    “甚至生活得更好——你其實想這麽說吧？”雪之下替他補充了一句，一旁的比企穀也露出“同意”的眼神。
    “好與不好，同樣是由你自己的價值觀決定的。即使大家都眼紅他們的生活，你也可以繼續鄙夷、憐憫，並發自內心地認為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的人間煉獄裏。”
    “你是在諷刺我嗎？”
    “不，我隻是指出你的症結之所在。歸根結底，無論你再怎麽倔強，再怎麽堅信自己的正義，也很難不受社會價值觀的影響。大家都認為香車豪宅高朋滿座名利雙收是好的，你心底也多少這麽認為，所以才會說他們生活得更好，反倒他們自己有時會說有錢有勢其實並不快樂。”
    “確實，有錢有勢其實並不快樂。”雪之下好像感同身受似的點了點頭，但馬上就閉緊了嘴。
    楚連若有所思地推了下反光的眼鏡，繼續誠實地坦白道：“我的確不太關心你們所關心的東西，也很少因為符合客觀規律的現象動怒，就像正常人都不會因為太陽從東方升起而生氣一樣。而人與人之間的競爭，無論動用了何種手段，終究也是符合客觀規律的，那些卑劣的、殘忍的手段會讓我氣憤，卻不會讓我一直氣憤。如果真的要氣，那應該從人類的個體為什麽進化成了能夠競爭的形態這裏開始生氣——畢竟隻有存在競爭的可能性，競爭才有可能發生。”
    “那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終於，一直在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比企穀忍不住問道：“你一直在剖析我們，卻從來沒有剖析你自己。我們這裏可是‘隔離病房’，平塚老師的原話是‘你們果然都很別扭。我就是擔心你們沒辦法適應這個社會，才想將你們聚集在一起。’所以你也……真的奇怪得很哪！”
    難得地，雪之下也認同比企穀的話，跟著點了點頭。隻是平塚老師口中的“你們”應該也包括她，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很奇怪嗎？我反倒覺得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很奇怪。”
    楚連並沒有回避剖析自己的話題，說到這個，他竟然還笑了起來，讓比企穀和雪之下很是吃了一驚——原來這家夥會笑啊！
    “我們現在都知道，人類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是太陽係的第三顆行星，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太陽，地球和宇宙的關係，就像一粒砂子和地球的關係一樣。
    我們還知道，地球形成於46億年前，太陽係形成於50億年前，銀河係至少形成於100億年前，即使是地球上的恐龍，從滅絕到現在也超過了6500萬年，而人類有記錄的曆史隻有五千年，一個人的壽命最多隻是剛剛超過一百年。”
    突然，楚連說起了大多數人都知道的科學常識，比企穀和雪之下不明所以，隻能跟著眨眼。而楚連則將身子前傾，表情也更加認真了。
    “不管是從空間還是時間來看，我們——特別是個人的存在，完全是微不足道的。
    我隻是奇怪，現在大家明明知道了世界有多廣闊，一個人的生命又多短暫，為什麽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隻熱衷於在這個小小的螞蟻窩裏爭鬥。
    至少，當我們認識到了我們自身的存在，還有我們追求的那些東西，從客觀來說的確如同砂子一樣渺小，而且眨眼間就會消亡，自然就不會像之前那麽看重，甚至不惜耗費大半人生去追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