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色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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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上擺了一隻碗。案是鎏金白玉案,碗是越窯青瓷碗。
    碗裏坐著一隻八兩重的淡水蟹,金爪黃毛,寬背圓肚。烹製的時候沒有紮緊,大義凜然地下了鍋,上桌時也是威風凜凜的。
    俗話說九雌十雄。這大冷天可不是吃蟹的季節。
    江南吳縣特有的金爪蟹,也不該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洛陽。
    關山樓裏請的都是胡人廚子,什麽客人非要到這裏吃螃蟹?
    金剪刀四平八穩地坐在一邊,眼睛盯著案上的一隻飄著熱氣的螃蟹,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客官這一年替我們費了不少腦筋,我們夫人特意準備了這道菜,您可千萬別嫌棄呀。”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俏生生地歪著腦袋笑道。
    兩尺寬的大漢冷冷回道:“多謝。”
    這一道菜做的,天時、地利、人和三不沾,叫人疑心驟起。可金剪刀連眼都不眨,幾個指關節一抖,一根玉筷就這麽穿透蟹殼,送進了軟糯的肚腹。另一根筷也跟著輕劃了幾下,蟹殼便像綢緞一樣被裁開。長了八隻腳,橫著兩隻鉗子的王者瞬間坦誠以對。
    小丫頭看得驚奇,一雙杏眼一個撲閃,白玉般的蟹肉已經徹底從殼中分離,熱騰騰地裝在了一隻茶碗裏。
    金剪刀摸出了一把金葉子交給那丫頭,說話的口氣依舊冷清,道:“拿去做個羹送給新客,老板娘要問就說我的主意。”
    金葉子藏進袖籠,袖籠托著蟹肉,小丫頭哼著小曲,一拐彎消失不見。這邊趙員外拍著手大笑道:“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金兄拒絕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好意,隻怕以後關山樓的生意要落在別家了。”
    “屬於我的東西永遠都是我的;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感興趣。”金剪刀淡淡道。
    趙員外一愣,無奈賠笑道:“金兄秉節持重,有昔日名士風采。”他轉向其餘幾人,道:“反觀我等心浮氣躁,為了一個尚不知真假的東西鬧得諸多不快,實在是不該。”
    “趙員外說得有理。白羽客尚在人世的消息,並沒有人可以證明。”宋掌櫃附和道:“說到那些傳聞,造謠者實在別有用心。宋某寧願相信白羽客慷慨赴死,也不信一代大俠借龜息之術苟且偷生。以我所見,這白羽令不過是有心之人的仿冒品。他借商會的威望成全自己的名聲,還要離間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簡直卑鄙。”
    鐵秤砣冷笑一聲,道:“你若真的這麽想,幹脆直接退出。小老拿到白羽令後就同你談感情,保證當你是兄弟。”
    宋立仁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孫二娘倒是從鐵秤砣的話裏聽出了別的意思。她溫柔地纏了上來,嬌聲道:“張老爺神通廣大,手裏定然是有了什麽時鮮貨,快拿出來讓我們瞧一瞧。”
    鐵秤砣心裏竄起一團火,直燒得他暖洋洋的。他以眼神示意其他人靠近,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紙包,神神秘秘道:“你們看這是什麽?”
    繩結解開,暗黃色的牛皮紙上臥著一支光潔油潤的羽毛。羽毛不是純白色的,在黃金和玉石的映照下暈出一種淡淡的血色。它的羽冠圓潤潔白,越靠近根部越狹窄,那血色也越明豔。末端已經變成一根針,鮮紅色的針。
    趙員外從袖中拿出一枚銅鏡,反複打量著這件奇妙的物件。少頃,斷言道:“這是用成年朱鷺的翎羽打造的,從外向內數第二支。”他眼裏閃動的不可思議的光芒,道:“確實是時鮮貨,采下來絕不超過半年。”
    朱鷺本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鳥。它落地行走時潔白似初雪,一旦展開雙翼就閃耀著朱紅色的光輝。在民間這種鳥被稱為“吉祥鳥”,據說能給人帶來平安幸福。
    “對於鳥來說,翎羽也和人的手指一樣,長短不一,各有其用。這裏麵數第二支形狀狹長,最適合做武器。”金剪刀凝視著這根翎羽,緩緩道,“白羽客用的,就是這一支。”
    隨著白羽客銷聲匿跡,當世知道這些細節的人越來越少。這八年來,偶爾也出現過以鶴羽,甚至是雪雕的羽毛仿製的羽刃。但是那種與生俱來,散落天際的血色卻徹底消失了。
    稀世珍品重現於世,眾人麵色各異。鐵秤砣有些得意,道:“你們怎麽也想不到這是從誰身上取下來的。可憐的家夥,這羽毛已經要了他的命。”
    “被殺的是誰?”宋掌櫃問。
    “金目破戒僧。”鐵秤砣道。
    “殺人又的是誰?”
    “自然是白羽客。”
    “親眼所見?”
    “親耳所聞!”
    “人都死了從何處聽聞?”
    “死人也能說話,說得還比大部分活人中聽。”
    “你!”
    宋立仁漲紅了一張臉,說不出話。鐵秤砣也不再理他,自顧自道:
    “那惡僧進我鋪子的時候,已經天黑快打烊了。我隻道是個要飯的普通和尚,正要趕他出去,誰知他一轉頭,差點嚇掉我半條命。”
    金剪刀目光一凜,道:“你看到的定是他左眼上方金色的胎記。”
    “聽說此人殺人百無禁忌,最喜生食人肉。無論誰見到都要嚇出魂的。”孫二娘把玩著自己的一雙手,漫不經心道。
    鐵秤砣卻搖頭,道:“彼時他已經脈滯澀,內息混亂,武功尚不及對街的屠戶,能奈我何。真正可怕的是那封他功力的東西。”
    他顫巍巍地指著麵前的翎羽,仿佛之前將它像寶貝一樣裝進懷裏的並不是自己。
    “此物當時就點在他脖子上,入喉三分,滴血不流,生生吊著一口氣!”
    血色羽刃,一刃留生。羽刃末端擊入穴位,中招者隻要五年之內不動武,就能請大夫取出,性命無虞。反之則經脈逆行,活不過半刻。
    “那惡僧一口戒刀使得爐火純青,前幾年幾乎將凶榜屠了個幹淨,一人獨居第三位。他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連蜀中唐門的暗器都不能近身,卻依舊避不開這一招。”
    刀出鞘,定要見血。羽刃也是刀,這血色的一刀從掌心脫出,極慢,極柔,映在眼裏,刻在心裏,無論誰也無法避開。
    “他中了一刀,心中驚駭,一路狂奔,將我的藥鋪當作醫館,要我替他取下脖子上的命符。我自言不懂醫術,他便起了殺心,最終落到個七竅流血的下場。”
    不可一世的殺星就這樣消失在凶榜上,實在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這一刀到底是殘忍還是慈悲?若說殘忍,它給了一個放下屠刀的機會。若說慈悲,試問曆經了半生腥風血雨,有幾個惡人能經受這種失敗的打擊?又有幾個能忍耐五年平凡的歲月,重新開始?
    “時隔八年,又一個麻煩人物倒在白羽客手裏。”孫二娘不甚在意,懶懶道。
    “血色羽刃從不留狂徒的性命。”金剪刀閉著眼,冷冷道。
    “憑一個物件,難道就能斷定是他本人?”宋掌櫃皺著眉頭,有所懷疑。
    趙員外暗自感慨:“不管怎麽說,羽令和羽刃同時再現,必將掀起驚濤駭浪。“
    “待到風平浪靜之時,手握這兩件東西的人,便是最初也是最終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