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欠債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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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又是一滴水落下。據說這座地牢已經有十幾年不曾修整過了。其中原因並不是因為衙門裏缺銀子。而是牢裏的每一間在這十幾年裏都不曾空出一段足以修整的時間。
    這間牢房的上一位住客是一個很出名的殺手。出名得貴,出名得吝嗇。正因為吝嗇,所以沒活幹的時候他就住在這裏,不愁吃喝,不用花一文錢。有活幹的時候他就出去,掙一瓢銀子再回來。
    這麽一個瀟灑的人物,畢竟還是死了。現在,這裏的主人換成了徐承業。一個曾經致力於用整個洛陽的不法之徒填滿這座地牢的人,自己卻住了進來,和他昔日的手下敗將們做了鄰居。
    此刻他盯著房頂上滴下來的水珠,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和過去的六個時辰一樣。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既沒有怨憤,也沒有懊悔,有的隻是一片空洞。
    他的手下敗將們卻忍受不了這種寂寞。他們本以為讓這個人體會一下他們的悲慘日子,就可以看見他痛哭流涕的樣子,誰知道他油鹽不進,突然就想老僧一樣入了定。
    徐承業的確是油鹽不進。兩個時辰前獄卒送來了一大碗燜麵,裏麵拌了豆角、香油,還抓了一把肥肉片。現在,這頓豪華的牢飯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他麵前。
    對麵一間牢房裏響起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像有人在刮鍋底,又像是老鼠之類的動物在磨牙。
    少頃,這老鼠從鐵欄杆裏探出了半個腦袋,倒還有個人樣。
    賊眉鼠眼的人嘻嘻一笑,道:“徐捕頭,這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何必和自己的的肚子過不去呢?”
    徐承業沒有回答。老鼠隔壁倒是有個人粗聲粗氣地接話,道:
    “要我說,咱徐捕頭用不著吃飯。因為他壓根算不上是個人。”
    他耳朵有毛病,聲音震天響,鼻子裏直哼哼,像是頭剛在玉米地裏撒過歡的野豬。
    老鼠刮著嗓子道:“那常大爺覺得咱徐捕頭是個啥?”
    這個野豬一般的常大爺一屁股懟上了欄杆,放了個天響的屁
    “徐捕頭,那當然是人外的人,天外的天,天外飛劍仙。你見過仙人吃飯的嗎?”
    “沒有,我哪敢去見。”老鼠晃著他的小頭小臉,道:“前些年我見了一回仙人,也是個劍仙。我當時為了在佛祖腳下混口香油吃,蹲了三個月,結果被那位神仙一劍送到了這見不得光的地方,兩顆眼珠子算是白長了。”
    野豬一個勁地哼哼,道:“你說的這個劍仙我也碰上過。那天我正和我未來的媳婦親熱,突然被他一劍壞了好事。你說他是不是找不著老婆,就天天晚上看別人睡覺,不然咋能這麽巧。”
    暗無天日的地牢裏突然亮出一道光,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狹窄的四壁中,聽起來神秘又魅惑。
    “劍仙當然是找不到老婆的。他有他的劍,還要老婆作甚?”
    這一道正午的陽光斜斜打在徐承業的臉上。他下顎收緊,麵色僵硬,眼睛瞪著甬道的盡頭,似乎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黑暗中有鈴鐺在響動,交錯著輕盈的腳步聲,徐徐而來。到了近處,笑聲再起,道:“可惜可惜,這劍仙不知犯了什麽事,被那天上一眾神仙貶了下來,到這見不得光的地方和飛禽走獸相伴。”
    野豬半聾的耳朵又通透了,老鼠半瞎的眼睛也清明了。他們似乎不在乎別人說他們是禽獸,因為他們此刻恨不得立馬化成禽獸衝出這牢籠。
    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一個女子,步履纖纖而來。
    世上美人千千萬,濃妝淡抹總相宜。白衣勝雪,紅衣似火,各有千秋。這千千萬萬的美人裏,有一半是勝在活潑靈動,一放到層層疊疊的布料裏難免會有些滯澀之感。另一半貴在端莊嫻雅,也不習慣大紅大紫的裝束。唯有不多不少的幾個奇女子,能把這種象征了財富和欲望的盔甲穿出味。洛陽城裏撐得起這種牌麵的女子,孫二娘是頭一個。
    一身華服蓋不過她天生的嫵媚,反將她眼中一點英氣襯得恰到好處。這一對英氣的大眼睛輕輕一掃,整座地牢都成了她一個人的皇宮。
    孫二娘很愉快,從早上起來到現在一直很愉快。她一個上午花掉了五千兩銀子,既沒有添置什麽寶貝,也沒有替她贏來利息。但她依舊很愉快。因為她想了幾年的東西,即將兌現。
    她看了一眼落魄到極點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地上一碗“豪華套餐”,朗聲道:
    “各位知道這位徐捕頭有多值錢嗎?居然讓他吃這麽低劣的食物。”
    “沒錯,沒錯,這些官老爺們太不上心了。”眾人應和道。
    孫二娘俯下身子,望著眼神空洞的徐承業,冷冷道:“徐捕頭自己知道嗎?”
    “五千兩。妾身花了整整五千兩,才將你贖出來。”
    她又笑了起來,指著盡頭一抹陽光道:“稍等一會兒,徐捕頭就可以重見天日了。有沒有很開心?”
    徐承業目光跟著那隻纖纖素手望向遠處,默然不語。
    孫二娘在徐承業的牢房前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你那幾個兄弟也忒不上心。磨磨蹭蹭的。”
    她腳下像生了風,輕柔的裙擺吹起,露出一雙精美的繡鞋,一對白嫩的足踝,踝上用紅繩串了幾顆顏色暗淡的銀鈴鐺。
    徐承業眼裏的神采出現又消失。久久,低頭道:“我已不是捕頭。那些銀子,我會還給你。”
    “真有趣,你拿什麽還?”
    孫二娘心裏的愉悅被他一句話掃光,猛一轉身,卻見他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的腳踝,頓時紅了臉。她扯了扯裙擺擋住那串鈴鐺,背過身,譏笑道:“徐捕頭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能換五千兩?”
    還有什麽…罷職、抄家、牢獄之災,老爺的冷眼,兄弟的背叛,數不盡的冷嘲熱諷。
    世上如果有人收購別人的煩惱,也不知這些東西能不能值五千兩。畢竟一個身無分文的人,他的煩惱也不會有什麽價值。
    不過,對於故人來說,煩惱就是煩惱。不管什麽原因,都不應該落井下石了。
    甬道盡頭有響動,是荷刀而來的兩個捕快。
    孫二娘半步上前,隔開了來人,悄聲道:“徐捕頭知不知道,在我們那兒要是誰欠錢不還,要怎樣?”
    “不知道。”
    她邪邪一笑,道:“肉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