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暗夜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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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必要去描述葉七殺人的樣子,反正不過是將一支白裏透紅的羽毛,輕輕地在別人脖子上劃過。也沒有必要描述這些人倒下的樣子,反正不過是捂著脖子,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下。
隻不過,倒下的人也太多了些。跟著這些人落地的鐵片也太多了些。
層層疊疊的屍體,沒多少血。血還來不及從脖子裏流出來。對於葉七來說,這些不懂刀的人,無論是不是好手,無論來了幾個,其實都沒什麽分別。
與八年前司空府那一次相比,她殺人的手法又精進了一些。
但你若要問我到底精進了多少…千分之一和千分之二之間有多少區別?總共花了她不到千分之三的氣力。
但她飽滿的胸膛在起伏,臉上也泛起了紅暈。背上出了一層汗,連那薄薄的麻布衫也濕了一片,隱約透出一點緊實的肌膚。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抖得很厲害,連牙齒都在打戰。
對於一頭藏獒來說,最可怕的不是草原上成群的狼,而是鮮活、溫熱的羊羔。
對於一個人來說,最殘忍的不是讓他麵對無數的敵人,而是讓他看一眼自己原始的欲望。
有些欲望能讓人興奮,有些卻隻能讓人仿佛一腳踏進冰窟窿。
穆雨靜靜地立著,淡淡地望著她。他好像忽然變得很冷漠,冷漠得可怕。
難道他本來就是這樣冷漠的人。他身上僅有的一點波瀾起伏也不過是一種偽裝?
葉七已經不願再思考這些問題,她必須把所有的理智和力量用來對付自己躁動的情緒。她的對手是八年來遇到過最強大的一位,她的狀態也是八年來最差的一次。她決不能用這種狀態去迎敵,就像她不能光著身子去見人一樣。
一地的屍體,蔓延著的血。兩雙腿,兩個人,站在被血浸透的土地上,一動不動,默然相對。
隻聽葉七喘息道:“你和這些人的想法是一樣的。”
這群不明來曆的殺手在這個難民營潛伏了至少五天,隻為等待兩把名刀相會之時,坐收漁翁之利。對於穆雨來說又如何?他是不是也想省點力氣?
“不一樣。”他說。
“哪裏不一樣?”
“他們等的是勝者。我等的是你。”
這句話單獨說出來似乎有無限的曖昧和情愫。但在這一刻,這個人口中的這句話卻顯得驚悚而可怖。
葉七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回答,低著頭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有種人打架,會越打越興奮,越打越剛強的?”
“知道,這種人越是興奮,也越好對付。”穆雨目光在葉七身上逡巡,緩緩道:“因為她空有蠻力,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夜幕低垂,篝火燃盡了最後一根木柴,在一瞬間的輝煌後熄滅。
葉七籠罩在黑暗裏。她冷笑著,握緊了手中的刀。她很少沒有來由地笑。但是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盡可能多笑一笑。
空有蠻力嗎?也不盡然。她還有一點念想,她要帶走懷裏這本小小的簿冊。她答應過孫二娘要把徐承業的東西和他的命帶回去。她還不能死。
她想到徐承業,想到他不屈的頭顱,也想到他臨走前說的話。要不要活下去是人自己的選擇。她如果不想在這裏死,在這個男人麵前死,她就不會死。
力也好,氣也罷,都比不上鮮活的鬥誌。絕境求生的人身上迸發出的意誌,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勝利。
血色漫天,刀已出手。
這一刀非常快,是她用刀以來最快的一次。
她的呼吸很慢,心跳很慢,也是她修習龜息之術以來最慢的一次。
所以她的眼力也是最好的一次。
她看到自己的刀劃破迷障;也看到那把漆黑的刀,從黑夜裏探出,撕開一道黑色的影子。
黑色的影裹挾了血色的光。刀光相擊,長刀已在咽喉。
她人已脫力,再也支撐不住,竟迎著刀刃倒了下去。
刀沒有貫穿她的咽喉,刀抵著她的下顎。
持刀的人一步一步走來,握刀的手一寸寸靠近。然後,這個一襲黑衣的男人單膝跪了下來,平視著被冷汗浸透的白衣少女,冷聲道:
“你的刀活不了人。”
葉七抬眼,對上他湖水般的眼眸,道:“刀本來就活不了人。”
“有人的刀能活人。”
言畢,他放下了架在右肩上的長刀,左手解開了頸上的第一顆扣子。他鬆開多餘的布料,光潔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顆紅痣一般的疤痕。
這疤痕葉七再熟悉不過。血色羽刃,一刃留生。這是羽刃嵌進去留下的傷痕。
眼前這個叫穆雨的人,曾經中過這一刃留生的招式,並且直到今天還好好地活著。
難道他真的挺過了五年沒有武功的歲月?這五年裏他的刀難道不曾荒廢過?
“他的刀讓我活了下來。”穆雨望著葉七迷惑的雙眼,淡淡道:“所以我也會讓你活下去。”
經過方才激烈的爭鬥,那本罪魁禍首的簿冊已從葉七的懷裏掉落。穆雨回收了這本簿冊,卻在一旁放下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了一隻鮮活的麒麟,充滿初生的朝氣。
“夜麒麟,穆雨。”
“拿著玉佩去官署,可以救那個捕快出來。”
葉七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不僅沒聽到,也仿佛沒看到。玉佩不在她眼裏,簿冊也不在,就連穆雨這麽高這麽大的一個人也不在。
她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誰也無權打擾。
我們可以要求一個勝者點到即止,給別人留點餘地。但我們萬萬無法要求一個飲敗的人從她自己的世界中走出來。取走戰利品是勝者的選擇,就像耽於失敗是敗者的權利一樣。
穆雨取走了一個武人的驕傲。
與此相對,葉七自然也不會聽見他臨別的一聲讚歎:
“好快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