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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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靚好純!
    奧斯汀酒店裝修風格很迷,外麵牆刷一抹白,裏麵來個薄荷綠,酒店大堂裏充斥著一種老年人身上的香水味,有點像三個寡婦在喝茶。
    袁來從電梯下來,兩個警察抬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他們在電梯口蹲著,吸煙,遙遙一指走廊盡頭的房間
    “做點心理建設再推門,”其中一個這樣說。
    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確實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並且在心裏稍稍鄙視了他們一下。
    她於是點了下頭,拎著箱子就朝那個房間走了過去。房梁低矮,幾乎一路向她傾斜著壓過來,膠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有點發虛,軟綿綿,沒聲音,終於來到門前,站定,門板稍微有點褪色,黃銅銘牌上漆著字237。
    這數字可不怎麽吉利呀,她心裏想著,推開門,走了進去。一股混雜了劣質空氣清新劑和血漿腥味的潮氣兜頭罩過來,目之所及之處,血,血,血
    怎麽形容那種侵入性?就是你見到的瞬間,感覺不到害怕,被攝得動彈不了,隻想吐,喉嚨發幹,想要幹嘔。
    從門到窗子的地麵上,厚厚鋪灑了一層血漿,簡直像和門外的地毯無縫對接專等人來走上兩步,紗簾拉著,充作天然畫布,有人在這房間裏以一種珍貴已極的顏料揮毫潑墨,手筆很大,沙發,書桌,落地台燈,五鬥櫥,無一幸免於難,滿床被子平鋪,被鮮血浸透,四個角沉甸甸垂放下來,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滲血,匯入紅毯主流裏。
    “滴答。”
    “滴答。”
    有什麽東西就落在耳邊,右側,她偏了下頭,抬手去接。門框上有凹槽,裏麵也被人注滿了血,木頭老化,一開門關門,受力擠壓變形,血就流下來。
    一滴鮮血落在雪白手套上。又一滴。
    “滴答。”
    “滴答。”
    “媽媽這是什麽?”有個童音忽然在屋子裏響了起來。
    袁來極度惶遽,腿窩一軟,直接跪倒在了血泊裏。
    “媽媽這是什麽?”那個童音鍥而不舍。
    疊放在她戴了三層手套的手上的,是一隻又小又軟的,小女孩兒的手,胖乎乎,指甲縫裏還殘著五顏六色的橡皮泥碎屑。她小小的掌心裏也都是血,粘稠,暗紅,那是死掉人的血,順著醫用擔架上一個男人的大手,一滴一滴落在了小女孩兒的手掌裏。
    “媽媽這是什麽?”她又問了一遍,可沒人回答她。
    她媽媽,平日裏牽著她,抱著她,她問的任何天真問題也都會耐心解答的媽媽,此刻正伏在這個躺在擔架上的人身上痛哭。四周的人,行色匆匆,來來往往,警笛發出刺耳尖叫,警燈的紅藍光打在她小小的手上,卻也隻讓手心裏那攤血變得更黑。
    “媽媽別哭了。”她手一抖,在遮屍布上蹭了蹭,雪白染上了暗紅。她過去晃媽媽的手臂,“媽媽我想回家。”
    “袁袁,袁袁,”伏在屍身上痛哭的女人喉頭迸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她把小女孩兒抱了起來,按住那個紮了紅色絨麵蝴蝶結的小腦袋不讓她抬頭。身後醫護人員適時搶了過來,把擔架抬走。
    女人狠心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再也不回頭看上一眼。
    小女孩兒從媽媽的懷抱裏鑽了出來,眼看那些穿著白衣服的人把擔架抬到車上。她直起身子,幼稚的童音裏滿是焦急,“媽媽,他們要把爸爸帶到哪兒去?他不跟我們一起回家嗎?”
    “他還有事要做。”女人的口吻已然淒婉之極。
    “可爸爸都睡著了,還能做什麽呀?外麵這麽冷,我們就讓他留在這裏嗎?他是不是又惹你生氣啦?”
    “是,”她全身上下都在顫抖,“他惹我生氣了,所以他再也不能回家了。”
    “可是我想要爸爸,”小女孩聲音很委屈,“你就不能先原諒他嗎?”
    抱著她的人再也沒有回答,隻大步地向前走。她趴在媽媽肩膀上,眼看著那輛白色的車關上了車門,小小的心裏油然生出一種被生生切斷了什麽聯係的感覺,她亂踢著想從母親的懷裏掙紮出來,不知為何也哭出了聲,“爸爸!我要爸爸!他們把爸爸帶走了!媽媽你快去攔住他們!”
    “別走!別走!不!”黑夜中隻有她的哭聲追了上去。
    “不!”袁來霍然睜開雙眼,背上粘著的睡衣被冷汗浸透,她恍恍惚惚,隻覺得自己可能是失明了,隻能看見一團團漫無邊際,濃淺各異的黑,她心裏陡然而生出一種滅頂而來的恐懼,一種被圍剿圈入埋伏的無路可退。惶然無措之際,有人自黑夜中歎息一聲,收臂抱緊了她。
    “我在這兒呢。別怕。”
    是高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