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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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靚好純!
    夏已行至末路,晚風都轉了性,失去了那種掠膚不去的粘稠,有疏離感。病房窗外臨著花園,蟲鳴聲聽得真切,高低起伏,連成一片。
    高訪就是在這聲音裏醒來的,沒開燈,一時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下意識去摸眼鏡,摸不到,左手又麻又涼,抬臂一看,正輸著液,細細的針半嵌在皮肉裏,沒有溫度的藥物,正前赴後繼,融入他的血液。
    “別動了。”黑暗中忽然有此一聲,嗓音黯啞,他循聲望去,窗前的沙發上,隱約見著坐了個人。
    “來來?”
    高訪叫了一聲,那人沒應,他推著床艱難坐起,那人也未嚐起身施以援手,冷眼旁觀了半晌,隻冷冷地問
    “我很好騙吧?”
    高訪頹然不答,五內一片空白。
    “ia期胃癌,根治性近端胃大部切除術,還有什麽需要我知道的?”她很平靜地問。
    “我已經好了。”他聲音已然啞得與她一般無二。
    “好了?”再沒比這更荒謬的話,她起身,來到病床前,“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暈倒?術後護理不當導致胃癌複發的幾率有多大,了解過嗎?昨天竟然還敢淋雨?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什麽?我最討厭,明明活著,卻不肯好好地活,你究竟在想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她語氣一句比一句強烈,冷酷盔甲驟然四分五裂,沒忍住哭出了聲,她“啪”地一聲把病曆摔到他臉上,“說,為什麽騙我?”
    高訪垂頭看著那本病曆,無聲咽了口氣,想握住她的手,卻被人甩脫。
    “我怕你擔心。”
    “怕我擔心?”她笑,痛苦的笑,氣到發抖,耳邊流蘇亂晃,臉上淚痕斑駁,一言一笑間泫然欲泣,“真好,考慮得真周到,我要謝謝你了。”
    她轉身就走,細高跟踩在地麵上鏗鏘有聲,手一握上門把,不知想起什麽,陡然停了下來,高訪看著她的背影,看她雙肩顫抖,她停了半天,壓抑著哭音說“我,我不是生氣……我出去生會兒氣就回來,你別擔心,胃會疼的……”話一說完,猛地拉開門跑了出去。盧深和嘉樹在走廊裏坐著,見人跑出來,對視一眼,忙搶進病房。
    一開燈,隻見高訪靠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唇無血色,眉目骨架仍在,神氣卻難再複原如初,他費力抬手指了指掛在衣架上的外套,看了眼嘉樹,艱難開口,“幫我去看看她。”
    嘉樹本想刻薄幾句,見他那副樣子,到底於心不忍,摘了外套追出去,隻留下被騙得更慘的盧深和高訪麵麵相覷。
    蒙在鼓裏的不隻一人,又一筆好賬要算。
    風清月朗,繁星滿天,暑熱漸褪,一路蟬聲相送,袁來跑出來,也不敢走遠,出了醫院大門,便又入了人間街市,法國梧桐站了滿街,路燈昏黃,間或有行人擦肩而過,也有情侶,拖著手,嘴上計較著繁瑣落俗的小事,一走一過,竟然也讓人憑空生出些羨慕。
    醫院斜對麵是間海洋館,時間一過,早已閉館,門口的廣場上立著許多海洋動物的雕塑,海豚啦,劍魚,虎鯨之類,鯊魚也有,不過人為塑造出了個可愛樣子,萬分違和,她撿在虎鯨的底座坐下,眼神空洞,呆視著前方。
    沒一會兒,一件西裝外套從天而降,一隻手拎著,橫在她眼前,她順著手看過去,看見是誰,瞬間有點失望。
    “以為高訪呢?”嘉樹心眼俱明,“他不敢來追你,怕你一見他跑得更遠,這不是派我來了。”說著又將手中的衣服遞給她。
    “不了,謝謝。我不冷。”
    “穿上吧。高訪的外套,你要是再氣出個好歹來,他還不得心疼死。”
    她聽了這話,終於還是伸手接過,披在自己肩上,“謝謝。還是請你回去陪他說說話吧,我就出來吹吹風,馬上就回去了。”
    “哎,”嘉樹歎氣,提了提褲腿也跟著坐下,“你們倆可真逗,一個讓我陪你,一個讓我陪他,行了,你也不用惦記,盧深照看他呢,你想吹多久的風,就吹多久。”
    一時無言,兩人沉默良久,還是嘉樹幹巴巴地當先開口,“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做手術的時候我在場,手術很成功的,術後恢複得也不錯,早期胃癌,病灶切除,五年生存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他也不是故意作踐自己,當然繼續留在美國療養一段時間效果肯定會更好,但他一門心思回來見你,攔也攔不住……”
    “我知道。”袁來輕輕應了一聲。
    班門弄斧了,這擺在明麵上的東西,人家當事人又是個專業人士,還用得著他來普及?一時又再想不出什麽話題來,有心想說說戴安,略一思及又覺不妥,隻好繼續陪著。
    “我今晚打了那個人,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她突然發問,小心翼翼。
    “沒有的事。”嘉樹睜著眼睛跟這兒說瞎話,“那孫子該打,你打得非常對,很及時,特別好。”
    “不好意思,”袁來沒被他這話騙了,很認真的,“如果日後涉及到什麽糾紛或者其他嚴重後果,麻煩你告訴我,我會負責的。”
    “嗨!有什麽嚴重後果。”嘉樹大而化之一句。
    有什麽嚴重後果還敢告訴她,那他是真不想活了。
    袁來不再說話,隻安靜坐著,忽而聽得嘉樹問她“你知道高訪第一次見你,回來說了什麽嗎?”
    “說什麽?”袁來轉過頭去。
    “他說,跟你吃飯的時候,有那麽一下子,連你們倆孩子叫什麽都想好了。”
    (“你難道不想,要一個小小的你,或一個小小的我嗎?”)
    (“我不想。”)
    她愣了下,“叫什麽?”
    “叫高興。”
    她聽了便笑,眼角笑出淚來,轉回身去,潸然淚下。
    嘉樹也笑,聲音又認真下去,“你別怪他,他就是這麽個人,小時候就是了,他父母去世的早,心思也重,對你,肯定更是這樣。你是沒見他找不著你那段時間,成天就在elizabeth’s裏傻等,跟他吃飯必點牛排,自己吃還不夠,桌上所有人必須都得跟著一起吃,我們都被禍害透了……他是真的喜歡你,這麽多年,前前後後也談過幾場戀愛,無一例外不了了之,見女友像見客戶,約出去吃個飯像完成ki,等草草收場了反而鬆口氣,後來覺得麻煩,幹脆也不談了。他對任何人也沒這麽上心,絞盡腦汁,昏招迭出,就想把最好的給你,就是太喜歡了,太喜歡,就會患得患失,舍不得你跟著他受苦受難,隻想把一切都做到盡善盡美。”
    “他真的在elizabeth’s裏吃了三個月牛排嗎?”她終於肯笑了一聲,細指一抹,擦去臉上的淚。
    “不隻是他,我,盧深,還有你們家老高那倒黴助理小張,”嘉樹就算現在一想還是瑟瑟發抖,“哎,生不如死啊。”
    明月在天,清風入懷,良久,袁來輕聲說,“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不疑有他,嘉樹痛快一點頭,滿心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挽狂瀾於既倒,已經對日後高訪一見他就大叫三聲恩人跪下謝恩的場景展開了合理化想象。
    “阿訪前前後後也談過幾場戀愛?沒聽他提過,哪幾場?”袁來話鋒一轉,攻敵不備,歪頭問道。
    笑意凝固在臉上,還來不及散,如此這般懸了幾秒,一朝頓悟,霍然起身“我忽然想起公司還有事,先走了,你就繼續吹風,不要過於糾結我剛才說的那些有的沒的,我也就是隨口一說,沒什麽根據,你不用跟他求證啊!”
    嘉樹言罷微笑,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