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歡唇角含笑，目光在玻璃窗邊框的水漬上停留片刻，而後又遙遙望向遠方的天幕。
    天空依舊被沉沉的雲層嚴嚴實實地覆著，道路上的積水，在有些黯淡的光線下，泛著幽幽的、毫無生氣的光澤。
    香樟樹的葉片濕漉漉，像是被抽走了活力，全然無有往日在陽光照耀下的鮮亮模樣。
    他收回視線，將案板上切好的藕片裝盤，轉身擰開水龍頭，冰冷的自來水嘩嘩流淌，迅速洗淨雙手。
    心中忽然閃過一件事，用廚房紙擦幹手後，便從兜裏拿出手機，給姨父的徒弟楊齊打去電話。
    過了許久，就在餘歡以為電話即將自動掛斷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像是被棉絮堵住般含含糊糊的聲音，一聽就知道還沒有睡醒。
    “喂，小餘啊……”
    “齊哥，”餘歡直截了當地對著手機說：“我下午打算去看看房子的裝修情況。”
    “噢，已經徹底拆成毛坯房了，前天才把建築垃圾運走。至於正式裝修嘛，還得再等等，年後才有師傅進場。”幾聲輕輕的咳嗽之後，楊齊嗓音沙啞地接著說，“這不是快過年了嘛。”
    餘歡輕輕淺笑：“我懂的，齊哥，這麽冷的天還被我吵醒，怪不好意思的。那行，我就不打擾你睡覺了。”
    “沒打擾，都快九點了，本來也該起床了。”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楊齊笑著說，“那你先掛電話吧，有什麽問題，隨時打給我。”
    “行，謝謝齊哥。”
    餘歡掛斷電話後，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左上角的時間，已經是八點五十六分了。
    念頭一閃，他又馬上給吳老師撥出一個電話，想問問他們現在的情況，是否已經動身。
    就在這個時候，耳際那悠揚的吉他撥弦聲忽然一頓。
    餘歡轉過身，隻見林有容手裏拿著馬克杯，邁著輕盈的步伐從練歌房門口緩緩走出來。
    兩人相視一笑。
    林有容聽到他突然對著手機喊了一聲“媽”，便放慢了腳步，不慌不忙地走著，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仔細聽著。
    “你們出發了嗎……
    “哦，爸還在菜園呢？”
    林有容走進廚房後，把水杯放在台麵上，提起熱水瓶。
    她身後的餘歡在笑說著：
    “沒什麽事，不急，你們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來……
    “行，那媽你先掛吧。”
    餘歡把手機放回兜裏，看向站在另一邊櫥櫃台麵旁、正從熱水瓶裏倒白開水的亭亭玉立的背影。
    他嘴角帶著笑意，從背後輕輕抱住她。
    小臂陷入她那略顯臃腫的睡衣裏，能清晰地感受到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
    他的左爪下意識地往上一抬，碰到了綿軟的豐盈。
    這質感讓他瞬間意識到，純愛戰士在家裏已經是徹底放開了——
    竟然，連胸衣都沒穿！
    林有容急切地放下熱水瓶，迅速蓋好瓶塞。
    然後趕忙拍開這隻作怪的爪子，臉頰帶著淡淡的紅暈側過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白天的，還不老實！”
    話雖如此，卻並沒有從他的懷中掙脫開來。
    餘歡兩隻手摟著她的小蠻腰，說道：“老婆，我發覺你特別喜歡《赤伶》這首歌呢。”
    林有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以前我沒唱過這種古風歌曲，感覺特別新鮮，歌詞寫得特別有故事感，旋律也特別抓耳。”
    一連三個特別，使得餘歡嘿嘿一笑：“是吧。”
    “親愛的，你編曲的時候，會加入民族樂器嗎？”
    聽到這個問題，餘歡略作思考，回答道：“嗯，到時候我編曲的時候，應該會大量運用我國的傳統樂器，像笛子、簫、古箏、琵琶之類的。”
    “親愛的，你這麽胸有成竹呀？”
    林有容杏眼一下子睜得大大的，眸子裏仿佛盛著一灣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
    餘歡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鬱了些，看著她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睛睜大而微微翹起，小表情可愛極了。
    不禁抬手輕輕捏了捏她的瓊鼻，笑著說：“那當然咯，我都已經在腦海裏構思出大概的樣子了。”
    “親愛的，那你可真有才！”林有容嘴角向上，揚起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
    餘歡聽到這話裏滿滿的崇拜之意，輕咳一聲，視線不自覺地往下移，落在她那雪白修長的脖頸上。
    草莓印雖然淡了些，卻依舊很是紮眼。
    林有容察覺到他的目光，稍稍扭動了一下身子，說道：“我去拿遮瑕膏，把吻痕遮蓋一下。”
    “好。”餘歡鬆開了手。
    林有容不經意間看向灶台旁一個菜碟裏的藕片，眉眼彎彎地接著說：“親愛的，備菜辛苦了。”
    “這算什麽呀，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嘛。”餘歡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趁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揉了一把軟彈的臀肉。
    林有容頓時扭過頭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動手動腳的。”
    一邊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地朝著臥室走去。
    她稍作思忖，還得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換一身得體的衣服，免得一會太過慌亂。
    餘歡聽到林有容這嬌嗔的話語，付諸嘿嘿一笑，拿起裝著雞肉的黑色袋子，準備將之焯一下水。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時針逐漸向十二點的方向移動，可自然光線依舊昏暗得如同黃昏將至一般。
    餘歡備完菜後，便被林有容推出了廚房外，不讓再插手。
    此際癱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鼻子微微一抽，深深吸了一口從廚房飄來的濃鬱香氣。
    豬肚雞在砂鍋裏用文火慢慢燉煮散發出來的誘人味道，在他的鼻腔裏縈繞，然後一路向下，徑直鑽進胃裏。
    五髒六腑仿佛一下子被喚醒了，發出一陣輕微的咕嚕聲。
    餘歡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轉頭看向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打趣地說：“老婆，你今天這是把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呀！怎麽能這麽香呢！勾得我肚子裏的饞蟲都開始鬧騰了！”
    林有容醃製好黃牛肉以後，在水龍頭下衝了衝手，用廚房紙擦幹，隨即轉身踱步到客廳。
    她看著電視熒幕裏重播了無數遍的《還珠格格》第二部，微微一笑說：“再鬧騰也沒用，等你爸媽上桌了，你才能吃。”
    餘歡看著一襲風衣、外麵還係著圍裙的林有容，嘴唇翕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到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著，響起了來電鈴聲。
    他趕忙直起身子瞅了一眼，瞧見屏幕上顯示著鬆年兩個字，立刻拿起手機，指尖輕輕劃過接聽鍵。
    剛把聽筒湊近耳邊，電話那頭就傳來餘鬆年幹脆利落的聲音。
    “歡哥，我們已經到小區門口了，你得給門衛打個電話，讓他放我的車進去。”
    “好的，我這就打電話。”餘歡應道。
    “嗯嗯。”
    餘歡聽著電話裏傳來的“嘟嘟嘟”的斷線聲，隨即撥通了門衛大爺的手機號碼。
    “來了嗎？”林有容反手伸到身後，解開圍裙的活結。
    “嗯，來了。”餘歡瞧著她脫下圍裙，把手機貼在耳邊，朝她微笑地說，“老婆，你就在家裏待著吧，我下去接他們就好。”
    林有容卻搖了搖頭：“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穿的這麽端莊大氣，我還是一身睡衣，咱們倆站在一起——”
    林有容撲哧一笑，打斷他說：“這是你的親爸親媽，你當然可以隨便穿睡衣，可我不能失了禮數呀，得跟你一起下去迎接。”
    說著，走到沙發邊，拿起圍巾係在脖頸間。
    “行吧。”
    餘歡聽到電話接通，簡單對她應了一聲後，連忙笑著跟電話那頭的門衛大爺，打了聲招呼。
    寒暄了幾句，又報上餘鬆年的車牌號，讓門衛大爺放行。
    這一番簡短的交談下來，林有容已經在進門處一旁的鞋櫃前，換好了靴子。
    餘歡把手機揣回兜裏站起身，敏銳地察覺到她暗自長籲了一口氣，登時打趣地笑說：“這麽漂亮的媳婦見公婆，難道還緊張啊？”
    “我才不緊張呢！”林有容剜了一眼繞過茶幾緩緩走來的餘歡，話音一頓，又故作輕鬆地說道，“這隻是第二次正式見麵，時隔這麽久，還沒有——”
    “還沒有親爸親媽在場，需要你來招待是吧？”餘歡將她攬進懷裏，唇唇相印，微笑地說，“別慌，有我呢，老婆，先給我來點潤唇膏。”
    聽見這話，林有容聞著他的鼻息，嘟起嘴唇，左右晃了晃腦袋瓜。
    在他唇上輕輕廝磨了一會，給他勻了點潤唇膏，然後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嬌嗔地說：“你趕緊換鞋，我們先下去。”
    “好。”餘歡抿抿嘴唇，彎腰換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灶台。
    砂鍋下小火苗氤氳，微微跳動著。
    他不禁說道：“老婆，灶台上火還開著哦。”
    “我知道，燉到十一點鍾的時候，再關火。”
    餘歡注意到林有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還略顯嚴肅，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應了一聲“哦”。
    夫妻二人都戴好口罩，下樓之後，站在車庫前的屋簷下等待著。
    餘歡牽著林有容有些微涼的小手，遠遠眺望天空，厚厚的雲層就像一塊沉重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天幕之上。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毫不留情地刺向裸露在外的肌膚。
    “天氣這麽差，早知道就該讓你爸媽下周末過來了。”林有容縮了縮脖子，盡管戴著口罩和圍巾，卻也能感覺到那冷風順著縫隙往裏鑽。
    餘歡輕呼一口氣，隻見呼出的氣息瞬間就凝結成了白色的霧氣，很快又被冷風吹得消散不見。
    他臉上帶著微笑說道：“路又不遠，並且好事多磨嘛，老婆你說是不是？”
    話音剛落。
    林有容卻輕輕歪著腦袋，杏眼微微眯起，看向道路上轉彎駛來的一輛貨運麵包車。
    餘歡見她沒有回應，便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透過前擋風玻璃，隻見叔侄倆正在相談甚歡地把煙，老餘今天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滿臉都是笑哈哈。
    雙方目光交匯。
    老餘一觸及兒媳婦的視線，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整個人瞬間正襟危坐，從咧著嘴大笑變成了含蓄的微笑。
    餘歡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親爹當了這麽多年的老師，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拘謹的樣子。
    不過，好像林有容抓著自己的手更緊了些？
    這還沒開始說話呢，就雙雙緊張起來了？
    餘歡收回思緒，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下午要去三角洲看房子的話，肯定得開小寶馬過去。
    於是他鬆開林有容的手，大步向前抬起手示意，指揮著餘鬆年把車子開到車庫那邊，停在樓道出入口的另一側，省得到時候還得挪車。
    而林有容亦步亦趨地跟在餘歡的身旁。
    眼見麵包車的引擎聲戛然而止，隨後副駕駛的車門被推開，一隻擦得鋥亮、能映出人影的皮鞋先伸了出來——
    她口罩下的嘴角不自覺地繃緊了。
    就在這個時候，後麵的推拉門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滑動聲，也緩緩打開了。
    林有容看到吳老師彎腰站在車裏的身影逐漸顯露出來，便毫不猶豫地邁開大長腿，朝著這位笑容如同印象中那般明媚的婆婆迎了上去。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搭一把，扶著吳老師下車，嘴裏喊了一聲“媽”。
    雖然這聲“媽”喊得有些生澀，不太自然，但吳老師的臉上立刻綻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眼角的魚尾紋也變得更加明顯了。
    吳老師一邊下車，一邊忙不迭地回應：“誒，有容，外麵這麽冷還要你下樓來接啊？”
    站穩之後，她還輕輕拍了拍林有容的手，端詳著兒媳婦那姣好的眉眼，笑意盈盈地說：“這麽久沒見，有容你好像更漂亮了！”
    臉蛋被口罩遮得嚴嚴實實的林有容，輕輕點了點頭說：“媽，您看起來精神也特別好。”
    她聞聽一旁的餘歡喊了一聲“爸”，又連忙轉頭附和，緊跟著喊“爸”。
    雖然親兒子喊在前，但老餘卻朝著林有容笑著應道：“誒，有容。”
    不出差錯地跟公婆打完招呼後，林有容頓時鬆了口氣，不過……
    婆婆怎麽抓著她的手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