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月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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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瀾將珠子從懷裏放了出來,懸在空中熠熠發光。
    祛除了一室黑暗,留下了無邊沉默。
    “阿嚏!”突兀的噴嚏聲響起,青青跑過去抱著他的腿搖了搖,“大哥哥,青青不冷。”
    她說著就要脫下身上披著的深黑衣袍,桑瀾蹲下來又幫她穿好,捏捏她的鼻子:“我沒事。”
    寬大的衣袍套在青青身上鬆鬆垮垮的,長長的衣擺拖在了地上。
    風予晗走過去將過長的那部分想辦法係在青青的腰上以免絆倒她,手裏一邊動作一邊低頭說道:“那邊矮桌上有些刀具,我們可以拿它們撬開暗門出去。”
    “你去拿。”他靠在那裏支著頭看她。
    “我?你……你離得近,你去你去。”她開始支支吾吾。
    桑瀾低頭悶聲笑了起來:“原來你也看到了。”
    話畢他起身走過去挑了一把鋒利的短刀,就是上麵的血跡很是影響美觀。
    掂在手裏把玩幾圈後,他蹲下身往桌下看去,風予晗在他身後看得緊張,把青青牢牢抱在懷裏。
    “不見了。”
    不見了?她知道他說的是那矮桌下的三顆異獸頭顱,她吞了吞口水:“你……你別框我……”
    “本來是想框你的。”他一臉平靜,“但是是真得不見了。”
    她將青青放在一旁,起身走了過去,先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再深呼吸一下才彎腰低頭看去,桌下還真得是空空蕩蕩。
    她仔細瞧了瞧,血跡都還在,隻是那些東西確實不見了蹤影。
    她看著地上的血跡,順勢道出心中疑慮。
    “那神獸白虎,神鳥重明,皆是祥瑞之兆,剩下那個我倒看不出是個什麽,隻是他不僅找到了,還割下了頭,這種做法豈非轉吉為凶?”
    “傳說有陵魚人麵,居於海。”桑瀾說著將挑好的短刀遞給她,又轉頭說道,“雖不明其中緣由,但這裏確實藏著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那怪物也很可疑,明明之前追殺我的時候還與常人無異。”但是在井中與他們搏鬥時明顯力量強了不少,還能像隻壁虎一樣可以隨意攀爬,更重要的是,他似乎隻對青青感興趣,明明她也是落跑了的人之一。
    桑瀾沉思了一會兒,道:“你可知他在這裏做些什麽事情?”
    她好奇地看他,看得一臉凝重。
    他帶著她走到較小的井旁,向下指去,她跟著探頭一看,渾身仿佛瞬間爬滿了蟲蟻一般,噬入骨髓。
    之前下來時隻是草草一瞥,加之室內昏暗,竟沒看清這裏麵還裝著水。
    井中有水倒屬正常,但這裏麵裝著的,卻是赤色的水,比她在俞先生那裏見到的顏色還要深許多。
    這裏又恰好是間凶室,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可怕的事情,果然,桑瀾的下一句話就印證了她心中所想。
    “他終日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屠害生靈,手法及其殘惡。”
    他的目光令她心頭微顫,接著道:“不僅如此,待它們不堪折磨後死去,還要放血融於井中,如此日複一日地累積,便有了這血井。”
    她被嚇得臉色蒼白,還好在他開口之前就預感不妙地捂住了青青的耳朵。
    “那……那些屍體呢。”她想她已經猜到了。
    他漫不經心地敲了敲身旁的東西,道:“此處淩陰寒涼,不易腐壞,便將屍首封於桶裏,待裝滿後就會想辦法處理掉。”他繼而搖搖頭,“隻可惜,我不知他是怎麽運出去的,又是拋屍在了何處,昨夜趁他出去時我救下青青便躲進了井中密道,一直到今日,這些桶裏已然空無一物。”
    風予晗一瞬間知曉了如此令人反胃的真相,想起自己之前還在那桶裏待過,忍不住側頭幹嘔起來。
    這裏真是太危險了,她還是早些出去喊裴姨他們進來處理為妙。這樣想著,她捏緊手裏的刀就向暗門走去。
    “沒用的,那把刀隻是給你防身之用。”身後聲音涼薄,她聽著已經開始抑製不住的顫抖。
    “裏麵那道暗門隻能從外打開,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裏一整夜。”
    她緩緩蜷下身子,心中的希望已經被這幾句話一點一點的無情掐滅。
    這麽久了,裴姨還沒有找過來,外麵定然也發生了什麽事情,形勢恐怕不容樂觀,而且毛毛還……受了那麽重的傷。
    青青雖然一直被風予晗捂著耳朵什麽都沒有聽到,但是看形勢便知道是大哥哥惹了她,於是走過去拉拉桑瀾的衣角想讓他不要再說話。
    桑瀾拉起她的小手正要將她帶離井邊,無意看向井中卻是臉色大變。
    緩緩的水流聲在耳邊清晰可聞,還在獨自傷心的風予晗也被這聲音打斷了情緒轉頭看過來。
    桑瀾手撐在邊沿兩側,雙眼不敢置信地半眯起來。
    “怎麽回事?”她從地上爬起來,剛剛蹲著有些腳麻了,一蹦一跳地挪動到他身旁。
    那水流聲正是從井裏傳來,隻見裏麵血紅的井水開始逐漸變少。
    桑瀾麵色沉重地開口講了一小段故事:“很早以前,居住在這裏的人尋一陰涼之地合力挖了兩口奇特的井,名為日月,大口喚作日,小口稱為月。”他還是盯著那逐漸下降的水麵,繼續說道,“隻是……這井並非用於尋常用途,井中並沒有滲出水來,人們隻在寒冬鑿冰藏於日井,炎熱時節儲水於月井,這樣不僅取出來的水冰涼,還能在夏日裏取冰用作他用,如此循環往複,造福人世。”
    “那就是說,這兩口井便是造來當做冰井之用?”她一邊聽,一邊很是驚歎於前人的智慧,想到之前供他們藏身的橫向通道,以及井壁上的凸石,應該也是為了方便人們下井,想得也真是周全。
    她靜靜地聽他說著:“俞城年歲久遠,那時還未建成現在的樣子,為了方便將廢水排出去,在月井下又通了四條地道,設有環環閘門,皆通入大小河流。”
    他停頓須臾,道:“沒想到現在落在賊人手裏變成了禍害滿城百姓的法子。”
    “那現在……”她不由得冷汗乍顯,低頭看了看就快見底的月井。
    他看向她:“有人打開了閘門。”
    二人背對著站起身,把青青環在中間,屏氣戒備四周。
    她心事重重地道:“先前我在這附近就見識過變為血色的井中水,想必也是受此影響。”她有些反胃,掩住口鼻補了一句,“記得俞先生好像說是每月月圓時便會有此異象。”
    他抬頭看了看望不到的天,道:“巧了,今日該正值望日。”
    她笑:“方才聽你說這麽多,你怎麽知道這些?”
    良久,滿室寂靜中飄來一句冷哼:“我就是知道。”
    她問:“活了千年的老妖怪?”
    “……”他無語:“你說是就是吧。”
    又陷入了寂靜,青青揪緊了兩人的衣衫,不敢出聲。
    見還沒等到人上來找茬,她又開口:“話說我初時掉進此處,探頭在那日井,有風從下方吹來。”
    他想了想,道:“原是如此,我還以為那怪物有何神通,能在一夜間將十餘個木桶掩人耳目地運個來回,想必是日井下也存有通往外界的密道。”
    她點點頭,日井井口上被他們塞滿的木桶開始劇烈晃動。
    二人同聲:“來了。”
    嘭嘭幾聲巨響,木桶被頂得向上彈起,此前掉入井中的怪物再次跳了上來,猩紅著眼。
    他舉起木桶就向二人砸去,桑瀾抱起青青,與風予晗分跳兩邊,怪物又舉起兩個木桶接連向桑瀾砸去,他抱緊懷裏的人快速躲閃。
    怪物見幾下還不得手,右肢在地上重力一拍,一條裂縫迅速延伸到桑瀾那頭,地麵直接裂開一條一掌寬的縫隙,隨著裂縫的不斷拓寬,他稍一不慎便一腳踏進了裂縫裏。
    “快救青青!”他將懷裏的青青向上拋去。
    風予晗才要舉著短刀襲向怪物的後腦,見此突變急忙向桑瀾那頭趕去。
    一隻手緊緊抓住了他的,風予晗跪在邊上使盡了全力拽他才沒有讓他掉下去。
    另一邊,怪物閃身就將青青攬了過去,“呃……呃呃”地笑著,龐大身軀再次消失在了井裏。
    桑瀾在她的拉拽下,借力爬回了地麵,看著氣喘不已的她,道:“我去追。”他起身就朝日井走去。
    風予晗喘著粗氣拉住他:“我、也去。”
    “你可想清楚了?”他回頭看她,方才明明還怕得想立即逃出去。
    桑瀾見她一連點了好幾下頭,便一把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抓緊了。”說罷便縱身一躍,入了井中。
    ☆
    裴宣嘴角含血,身上劍傷醒目,她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再次晃晃蕩蕩地直起身。
    “我說你們,打不過就早些逃命,何必在我手裏送死。”店小二身上的粗布衣裳卻是最為幹淨,他挑著眉,眼中逐漸起了殺意,“我可,不喜殺人。”
    屋子裏的人幾乎全軍覆滅,唯獨她和白筠還死撐著,曹三與王大也快到了極限,半跪在地上半晌都不見響動。
    明明對麵隻單薄一人,但在他們的全力進攻下,都未見他晃動一步。
    這人所修功法非同一般,看似柔緩,但他們的招數一旦打過去,他輕輕一接便失了力道,最後反打回自己身上。
    真是有夠麻煩的,裴宣心中咒罵著便抬手將手中刀刃再次對準他。
    “上!”
    這次她與白筠從兩側夾擊,店小二看著自己被窗外餘暉映在地上的斜影,笑道:“時間快到了,不陪你們玩了。”
    說著在兩人衝過來時,他扔了手中劍向上一躍,左右各兩指捏住他們砍來的刀刃,輕易便將刀從二人手中抽去。
    裴宣和白筠隻覺得胸前一疼,兩人皆被踢得向牆上砸去,之前手裏持的刀也被同時丟了過來,刺穿他們的胛骨牢牢釘在了牆上。
    窗外夕陽已落,暗夜將臨。
    店小二拍拍手,撿起地上的佩劍便施然離去。
    空氣中還留有他的聲音:“既然執著到不顧生死,那密室就送與你們了。”
    頭上流下的鮮血漸漸模糊了視野,裴宣開始意識不清,她被釘在那裏一動不能動,甚至不知道自己痛的到底是何處。
    白筠咬緊牙用另外一隻手將沒入肩胛的刀用力拔了下來,封了穴位,掙紮著向裴宣那邊走去。
    她見有人影帶著滿身傷痕向她不穩走來,唇邊扯開了笑意:“謙謙……有禮的……教書先生,怎還如此的……落魄。”
    失去意識前,她滿心的愧疚,對風予晗、對毛毛、對所有人。
    白筠眼裏盈滿了悲戚之色,看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她,踉蹌著出門去尋找藥箱。
    大堂裏已經空無一人,黑暗籠罩了整座樓閣,昔日裏的歡聲笑語對比此刻的蕭條慘淡隻覺得無比諷刺。
    就在他四處翻找之時,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黎川站在那裏看他遍體鱗傷的樣子,緩緩道:“何必呢……都說了無用。”
    “閉嘴!”一個藥箱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白筠走過去重新拾起來,與他擦肩而過。
    樓外一輪圓月光亮如水,黎川看著天邊隱隱泛起的紅光,轉身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