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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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王府之中,傾城最喜歡的地方是女兒樓。
女兒樓,本為閨中女兒所建。位於庭院最深處,坐落在泥土石頭堆起的假山之上,樓閣高高架起,女子無須出門也可俯瞰整座王府的景致。
女兒樓前的香樟樹茂盛挺拔,亭亭如蓋,從無人砍拔。
如今的王府沒有千金,不知這座樓建於何時,它的主人又為何並未出嫁。
傾城純粹隻是喜歡坐在樓上看風景。今日,她一如既往地半倚闌幹,手持一杆雕花精致的細長銅煙杆。嫋嫋煙霧升起,彌漫擴散,倒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風景了。
這支煙杆已是許久不用,她連使用的動作也不甚熟練起來。
畢竟很久沒有能讓她煩心的事情了。
但今天的確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特殊得讓人煩惱。
騰騰的煙霧中,傾城見那人沿水邊回廊走來,他身後除了一幹隨從外,還有一個她很熟悉的身影。察覺到她的注視,那人抬頭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一片冰涼。
傾城一怔。
他似乎……有些不高興?
巧了,她今天也不高興。
待宮九朝她走得近了,她終於看清,跟著他身後的那個人果然是風旻。
傾城眉頭一皺。
風旻居然臉色煞白,表情惶惑不安。她知道這個孩子對周遭事態的直覺最過敏銳,此刻他竟表現得如同驚弓之鳥,不知道宮九帶他來之前對他做了什麽。
見到傾城,風旻眼前一亮,欣喜地喚道:“姑姑!”
“姑姑?”宮九重複了一遍,尾音上揚,似笑非笑。這涼涼的語氣,生生讓風旻往傾城麵前湊的腳步僵住,一步也動彈不得,尷尬地站在那裏,很勉強地笑:“姑姑,你怎麽又開始用煙了?”
他看似沒話找話,卻是一針見血。傾城不語,把煙杆往闌幹上一扣,滅了火星,淡淡吩咐:“小旻,你出去等著。”
風旻沒動,他先偷瞥了一眼旁邊那個渾身都散發著不虞氣息的男人,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很想一根手指頭捏死自己。所以,見這個人對傾城的話沒有任何不滿,他方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苦熬多年,臨到走前,莫名其妙被人抓到這裏,他覺得倒黴又冤枉。
當風旻退出去的時候,宮九的步子已移到傾城身邊。他的手抬起,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她為數不多的發釵發簪上停留片刻。她不喜繁複的發髻和金光閃閃的首飾,但用的每一支都是那樣精美、珍貴、恰到好處。
遍尋不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隨即平靜地放下,深深攏於袖中。
“昨日,你去見了他。”宮九平靜地敘述出一個事實。
“嗯。”傾城亦平靜地點頭承認。
宮九的袖口動了動,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靜,他問:“為何見他?”
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不悅,傾城支著腦袋,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煙杆:“哦,小旻以前曾經服侍過兩個癖好跟你類似的客人,所以他懂得很多房中手段,我去找他學學。”
“你若不信,去看看他在紅人館住處的密室便是。那些工具都還在,隻是別人用過的,想必你也嫌髒,我什麽也沒帶回來。”
宮九沉默片刻,冰冷一片的眼底居然慢慢現出笑影來:“果真如此?”他站在她身後,傾城看不見他的眼神變化,不過她也根本沒想去看。
“何必騙你?小旻是好孩子,馬上就要從良回鄉成親了,你把他抓來這裏幹什麽?”她的語氣帶著十分的疑惑,似乎真正全然不解他的用意。
宮九的表情刹那空白,隨後變得頗為尷尬,好在她什麽也沒有看見。
她隻聽見他依然平靜無波的聲音:“好,我會派人送他回鄉。”
“如此甚好,也可保證他的安全。”傾城點了點頭,對此不甚在意的樣子。然後她站了起來,轉身來對他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件禮物送你。”
“禮物?”宮九愣了愣,仿佛是有些高興的,但很快想起了什麽,表情又重新變得冷酷:“你昨日並未去過清平裏以外的地方。”
“對啊。”傾城一麵和他說話,一麵下了女兒樓,遙遙地朝風旻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安心。隨後又扭頭和宮九說話:“你不是挺喜歡沙曼麽,所以我把她買回來了。”
“沙曼?”他根本不記得這個名字。
但她的“禮物”已足以令他整個人成為最鋒利的冰棱,一刺便可穿心。
傾城不懼,亦笑而不答。她在遊廊中慢悠悠前行,寬大的黑色絲袍在青石磚上迤邐而過,慵懶的聲調如同冬雪飄落的午後,溫暖的小屋中正熱著的一壺陳年美酒,將自己的心思朝他娓娓道來:“我昨日見過風旻後,自己悟出兩件事來,你想不想聽?”
“……說。”
“這第一件麽,就是你為何頻頻於同我歡/好時走心。”
歡/好二字,從她嘴裏說出,坦坦蕩蕩,並無淫/蕩勾/人的媚態,隨意輕快又自然,卻讓她身旁的男人驀地心中一癢,差點因此頓住了腳步。
“為何?”他問。
“不是因為我本事不夠,而是因為我老了啊。”傾城回眸,朝他勾唇一笑,如同初夏盛放的牡丹,仍是盛極的容顏,卻已能看見盛極而衰的未來。
“阿九初開葷,自然是由姑姑我來指導為妙,畢竟我是風塵中混過的人呢。但一旦知曉□□為何物,便還是年輕的女子更可口了。你瞧,多日以來,我應付阿九已是力不從心了啊,便是去學習更多技巧,當也比不過少女的青蔥嫩滑,”傾城以袖掩帕,輕笑,“沙曼,就是那個驚豔全場、最後以千兩黃金被買下的少女,你一定記得她。”
一番話說下來,路已到了盡頭,她在臨泉軒前停下腳步,轉頭,親切地喚著他的名:“阿九該不會介意我花了那麽多錢吧?”
宮九冷冷道:“我不需要。”
“誰說不需要的?男女情/事,天經地義。”她隨手折下園中一支綴滿花苞的枝椏,並未抬頭看他,卻堪堪擋住了宮九朝她伸來的手,語調悠然:“而且那個女孩子,值得最好的呢。”
“趙傾城。”宮九忽然叫出她的全名。
話音剛落,隨著他探過來的手,那支花苞滿滿的枝椏竟一寸寸化成粉末,風一吹就全散,了無蹤跡。
趙,這個自家族被滅後再也無人提起的姓氏,首次從他的口中喊出來,有種毒蛇貼身滑過的恐怖冰冷,昭示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非常危險的。
不過今天,她已經不在乎這個了。
如常對上他的目光,任憑那眼神中燃燒的地獄業火何等旺盛,她隻平靜地敘述道:“我悟出的第二件事,便是累了。”
累了?
宮九一怔。
“我自降為罪奴沒入風塵後,七年春秋,想來竟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雖有艱難苦楚,卻從無灰心喪氣之意。倒是重為良民後,日子好似富貴太平,但仔細想來,竟還是在風塵中沉浮,隻不過如今隻需悉心侍奉一人而已。”
“這與從前,有何不同?”
“不,大概還不如從前。”她輕輕道。
起碼從前,她不需要以媚邀寵,以技侍君。思及此,傾城苦笑一聲,低下身段來,長袍垂地,屈膝伏身。卻也就在這個刹那,她錯過了宮九眼中驟然熄滅的火焰,和燃燒過後留下的一地死灰。
她垂首低眸的瞬間,露出黑袍下修長白皙的脖頸,他單手便可擰斷的脖頸。隻是傾城第一次在這個男人麵前現出柔順至極的姿態。
“天涯何處無芳草?更好的女子便在軒內,九公子若喜歡,還請還傾城一個自由。”以另一個女子的人生來交換自己的人生,說她冷血自私也罷,她做得坦蕩,也敢於承認。而在她的潛意識裏,或許是覺得一個青樓女子的最終歸宿,真的不會有比宮九再好的了。
但她唯獨不願承認這一點。
不知何時,這庭院裏的鳥鳴蟲叫全然消失,隨著她的下跪,死寂一樣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一雙和她身上絲袍一樣緞麵的精致黑靴緩緩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他朝她一步步走來,最終將一隻手掌放在她的頭頂、發心——天靈蓋處。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熱氣。
“你一直是這樣想的?”
低沉的嗓音,不辨喜怒,這正是他日常的作風。那隻在她發心緩緩摩挲的手掌,仿佛是流連不已,又仿佛下一秒就將運氣於掌心,一掌拍碎她的天靈蓋,令她腦漿四濺。
傾城閉了閉眼。
所以她才討厭現在的日子。
無論宮九在床笫之間多麽順從聽話、任她打罵,無論他送她多少禮物,滿足她的多少要求,歸根結底,自己仍不過是這個男人的一件玩物,不需要投入感情的玩物。連見一個風旻,都要小心翼翼地同他解釋半天。
她討厭這樣。
倦極的心靈在長途跋涉後仍不見曙光,疲憊不堪的靈魂終於支撐不住。她極輕地歎了口氣,這聲歎息裏充滿厭倦和漠然,如同終於開始逐漸凋零枯死的牡丹。
“是。”傾城答道。
宮九生生僵在那裏。
他的手掌按在她的發心,毫不費力就可以殺死她,屍體是永遠不會逃跑的,她將永遠也不會再張口找他要什麽自由。當然,他的手掌也可以順著她的發絲一路撫摸到臉頰,瘋狂親吻她柔軟的唇瓣,懇求她不要走,告訴她自己誰都不稀罕。
她就在他的手心下,柔順地低頭俯身,姿態是從未有過的謙恭。但是,但是她的背脊卻還是挺得筆直,筆直又高傲,仿佛沒有人可以壓斷它,正如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宮九最終什麽也沒有做。
他隻是緩緩收回了那隻手掌。
“很好。”
伴隨著短得可憐的兩個字,那雙黑靴轉了方向,在她的視線裏漸漸遠去,遠去。最後,它和它的主任一起走進了那座臨泉軒,沙曼的臨泉軒。
傾城輕輕舒了口氣,發覺雙腿沒骨氣地有些軟,她不得不扶著旁邊的樹幹才站了起來。望了望那座緊閉的軒門,她不願細想心中複雜的思潮,更加不願多做停留,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扶著回廊欄杆快步離去,一麵走一麵吩咐著:“來人,備馬車!”
都說了今天是個令人煩惱的日子。
今天,她還要上山去的。
臨泉軒裏幹幹淨淨,隻一榻,一桌,一椅,和一個女人。
一個隻著一層薄紗的女人。
她漆黑柔軟的長發順著薄紗披散下來,隨著她扭頭的動作微微波動,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看見宮九,她的表情微微有些驚訝,不自在地解釋:“她說我應該這樣穿。”
沙曼畢竟還是一個少女,一個隻有十三歲的少女,鮮嫩,但青澀。
宮九的目光在她薄紗中若隱若現的光果身體上滑過。
幾乎完美的身體,她的發育已經很好,修長的身材線條柔和,全身都散發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見他打量自己,沙曼並不十分懼怕,抿了抿唇,問道:“是你買下的我?”
“那麽,我便是你的人了。”沙曼笑了笑,從桌上拿起一條長鞭。
宮九的眼神忽地一厲,那是傾城慣用的長鞭,他永遠也不會認錯。
長鞭一甩,清脆的響聲,沙曼白皙的藕臂隨之舒展開來,帶出就鎮定如常。
沙曼真是個膽大的少女。她敢於凝視麵前這個長身玉立的英俊男人,那雙貓一般的眼睛裏閃動著海水般的碧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懶散之意,她歪頭淺笑道:“她說你會喜歡我用這個。”
“啪!”
突然一聲脆生生的鞭響,柔韌度極好的長鞭在宮九的衣裳上撕裂出一道裂痕,潔白如大理石的胸肌上立即泛起一道紅痕。
疼痛,和快/感。
身體的感覺絕對不會騙人。
原來換了誰,隻要用這條鞭子,結果都是一樣的嗎?
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悲涼的情緒,宮九的下頜無意識地咬緊,嘴唇被他咬得泛白,袖中的拳頭捏得死緊,他的眼神灰敗而黯然。
但是第二聲鞭響遲遲沒有落下。
睜眼,見麵前的少女眼神遲疑,他緩緩閉上雙眼,沙啞著嗓音,命令她:“繼續。”
既然都一樣,那便繼續好了。
“啪!”
“啪!”
“啪!”
清脆的鞭響一聲又一聲響起,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疼痛的痕跡。沙曼的控製力道和方向並不如那個人完美,雖然青澀,卻很有力道,虎虎生風。
宮九閉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他熟悉這條鞭子的觸感,熟悉它的每一寸地方,熟悉它的主人的氣味,沾染在這條鞭子上的她的氣味,縈繞著他,輕輕淺淺,若有若無,卻那樣讓他欲罷不能。
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在不甚清楚的視野中,對麵站著的那個女人有和她一樣窈窕修長的身形,海藻般的美麗長發,她們看起來是如此相似。
或許麵前的女人就是她吧。
沒錯,一定就是她,就是傾城在用她的鞭子一遍遍地抽打自己,因為她知道他最喜歡她對自己這樣做,她清楚怎樣才能讓他達到巔峰。
他甘於在她的鞭下呻/吟嗷叫,甘於親吻她的腳趾向她求饒,甘於讓她控製自己的身體、控製自己的一切感覺和意誌。
傾城,傾城,傾城。
默念著這個名字,控製不住的快/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但在沙曼看來,這個在長鞭抽打之下變得呼吸急促、麵色潮紅、興奮不已的男人,是如此的令人反胃。
有節奏的鞭響忽地頓住一秒。
“還要……繼續嗎?”略微遲疑的女音響起,慵懶而動聽,但卻如晴天炸響的一聲驚雷,驀地讓宮九從幻/想中驚醒。
傾城,傾城,傾城!
傾城呢!
她是誰!
為什麽不是傾城!
宮九猛地睜眼,兩根手指截住劈空而來的長鞭,他冷冷地看著對麵的女人,冷冷地問:“你是誰?”
“我是沙……”
聲音戛然而止。
少女沒有將那個“曼”字吐出口,而且她永遠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因為抓住長鞭另一端的男人,用灌注真力的鞭子直直插入她的心髒,因為速度過快,鮮血過了一會才汩汩冒出。沙曼平靜地躺倒在血泊之中,長發披散,她什麽也不知道,她依然和活著的時候一樣美麗。
宮九輕輕鬆開鞭子的一端。在轉身離去的刹那,他漠然地掃了一眼少女的屍體,自語道:“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