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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省。是的，回到家的胡湘湘被薛君山要求待在自己房間裏反省，什麽時候知道自己錯了、錯哪兒了才能出房間下樓！胡家人雖也心疼湘湘，但住的薛宅又非自家本就氣短三分，再加上薛君山是真的在費心費力幫湘湘找婆家，他們想給湘湘求情都不好意思說出口。隻是湘湘一個女孩子，她也答應好好配合了，能犯什麽錯？八成還是那中央大員獨子顧清明看不上他們小家小戶。人家的不是，卻要由自家湘湘來反省，想想都氣結。快吃飯了，一會兒借吃飯把湘湘叫下來才是。
    此時，小滿正待在湘湘房裏探聽相親實況。湘湘沒說別的，隻學著顧清明神態語氣說我是一名軍人，一名身強體壯、滿腔熱血的軍人，我豈能在此刻顧及兒女私情。言下之意是知道什麽意思了吧，人家沒看上你姐我！
    小滿笑了，邊笑邊說：“就你第一次見人家那衝勁兒，擱誰誰也不敢娶啊。”隨即看到湘湘氣悶，又忙勸解說：“反正你也不想嫁人，他不願意，這不正好，你還氣什麽氣？”
    “誰說我不想嫁人？”湘湘話衝口而出，之後猛然意識到這話外放了太多信息，忙斂了情緒虛虛補一句：“我就是不想早早嫁人。”隨後把話題引到顧清明身上，說句他憑什麽看不上我，我長得又不差？語畢，湘湘又問自己，他為什麽就不能看上我呢？
    樓下眾人在餐桌前就坐完畢，胡奶奶發話讓湘君叫湘湘、小滿下來吃飯。可未待湘君起身，薛君山來一句別叫了，讓她餓著，好好反省反省。胡父長寧聽了很不樂意，立時反擊一句有你這麽當姐夫的嗎。
    胡父長寧這話放平時說，薛君山不會計較，但今天，他很受不得這句話。他很不能明白他這姐夫當的怎麽了？按禮數來說，誰家姐夫需要承攬給小姨子找婆家的事？還不是嶽父嶽母上趕著把這事托付給他！他辦了啊，搭上了顧清明。顧家在重慶是名門望族，顧老爺子連委員長都讓他三分，湘湘若能嫁給顧清明，不就能如了嶽家心思離開長沙，還能帶小滿一起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將來還能出國。多好的一樁婚姻，可是湘湘把它攪黃了啊！他們還想讓他怎樣啊？！
    薛君山這樣一通發泄，餐桌旁眾人麵麵相覷，不再言語。而湘湘站在門外，倔強抿唇不語。身後小滿擔憂地低聲喚句湘湘，卻不想湘湘看都不看他，扭身向外走。她這是要去哪兒啊？小滿想問又不敢開口。門內的薛閻王已經看湘湘不順眼了，讓他發覺湘湘沒在樓上反省反向外跑，不打折了他們的腿才怪。但由著湘湘獨個出去，他不放心。有福一起享，有苦一塊受，他陪她就是了。
    薛君山在自家高聲大氣說話慣了，從沒想過隔牆有耳；除了湘君，他也不需要去考慮他的話會不會傷人。但飯桌子上，麵對嶽家人，牢騷發過，聽胡奶奶說找個別的好人家，他還是穩住情緒保證會在長沙給湘湘找到好人家。而且與顧清明相親，湘湘是有錯，但顧清明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是著實氣人，他還就不信在長沙顧清明能找到比湘湘還好的姑娘！
    胡湘湘再次來到城防處，躲在牆體後遠遠看著顧清明。小滿在其身後打趣一句：“你對他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胡湘湘白了小滿一眼，大眼瞄向已高高垛起的洋灰袋子。這是新送來的吧，隔這麽遠都能聽到顧清明說點清楚了。如果說這些洋灰少了，即便能再找回來，也夠顧清明心煩一陣子的吧？湘湘問出口。
    小滿聽了，心下著急，說句湘湘你可別胡來。胡湘湘這才回頭看小滿，胡來？那顧清明對待相親不是胡來嗎，看不上她，不願意直說便是，幹嗎非拿教養說事；姐夫呢，她就不信他沒看出顧清明眼裏的拒絕諷刺，卻也怔在教養上揪著她出來道歉。顧清明無意婚姻，他們憑什麽要她把姿態低到地底下去，以期來改變這個改變不了的事實？！但這些不能對小滿說，看著小滿的著急，湘湘隻回了一句我怎麽可能胡來。
    顧清明忙得焦頭爛額，他得抓逃兵，他得監看修繕城防，還得簽一大堆文件，就連洋灰來了幾袋、沙石送來幾噸這樣的鎖碎小事都要他來簽字點數，煩不勝煩。但再煩，也要慎重對待，逃兵要抓，一個兩個跑了不顯，但影響軍心動搖士氣，怕是仗還沒打自家倒先敗了；城防這塊更不能馬虎，沙石洋灰砌成的牆，防彈效果可不是普通土坯牆可比的。
    隻是他正想著不能馬虎，卻不妨又跑來一群端簸箕拿木盆的孩子來挖掏洋灰。上午剛轟走一群，這中午飯點未過又來一批，這長沙城的百姓會不會教育孩子，知不知道什麽叫軍用？城防做不好，你自家房子造的銅牆鐵壁又能如何，能抵住日軍入侵？！
    垛洋灰袋子的士兵放下袋子幫著轟趕小孩。顧清明停了動作，謹慎地環看四周，沒有人，除了士兵、他、孩子們，沒有一個多餘的人。但這次孩子們不是真的為洋灰來的，大多數孩子抓那麽一兩把洋灰就跑，不見上午奮力挖掏的模樣，更有少數幾個見到轟嚇不是趕緊跑反是四處奔竄，擺明了是為戲弄他來的。
    顧清明首先想到了保安隊隊長薛君山，轉念便否定了，戰爭迫近，作為保安隊長，薛君山不會拿軍用洋灰跟他開玩笑。那便是胡湘湘了？他希望是她，保安隊隊長的小姨子、長沙城有名地頭蛇的小姨子，想整治偷盜洋灰的小人給他來個殺一儆百，還有比胡湘湘更好的靶子嗎？要是查出鬧劇背後主使人不是她，他都會失望！
    往家走，小滿還沉浸在戲弄顧清明的快樂裏。湘湘臉上卻現出不安，好多事做時不覺怎樣，事後才會害怕承擔後果。她雖與顧清明不熟，但無論是飯館前他抓逃兵時的無意相遇，還是她被薛君山、徐權帶著去城防處的刻意相會，顧清明表現出的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漠。若他禁不得戲弄開不得玩笑，那不近人情勁兒可是會讓他一查到底的！更別說那事都不用查，在現場隨便抓住個小孩子問便能知曉她用糖果做誘唆使孩子們去偷石灰。她雖讓孩子們把抓來的洋灰聚堆放好隻消顧清明他們收回去便好，可就怕顧清明不認為這是玩笑。若是他把這行為定義為唆使他人偷盜軍用物資，她可就麻煩了！
    小滿沒注意到湘湘的不安，進的家門才想起錢的問題。給孩子們買糖果的錢可是他墊付的，而且他還是跑了三條街的雜貨店才買夠糖果。湘湘不提這些，他卻不能不提，不說要跑腿費了，他墊付的錢該還他吧？！
    還錢？她哪有那麽多錢！要比衣裳首飾，湘湘自是勝過小滿的；但說起零花錢，小滿再窮也富過湘湘。還什麽還，好不容易劫富濟貧一次，還要她倒補回去，小滿想的倒美！抬頭挺胸，胡湘湘從小滿麵前趾高氣昂走過。
    湘湘如此，小滿氣結。但再氣也不能說了，院裏奶奶在擦她的紅木壽材，媽媽、姐姐在整理布匹，爸爸翻看書冊，秀秀擦洗器具。想來是回茶園巷家裏整理一番，把能用的東西搬過來了。他和湘湘沒幫上忙不說，要還在院裏吵起來，免不了就要受教訓。
    看到回來的湘湘、小滿，院裏忙碌的眾人均有些不滿，不指望這對雙胞胎反省，但給家裏搭把手也甚過在外瞎逛吧。兵荒馬亂的，萬一再有空襲，他們去哪裏找他倆兒？！
    湘湘乖覺，看著不對立馬伸手捂頭說頭疼，要上樓睡覺去。小滿趕緊隨後說我照顧她去，跟著上樓。待到樓梯拐彎，沒人注意他們，小滿這才又提出還錢。湘湘不滿，恨恨說不還，誰讓你在院裏說那事。
    湘湘耍無賴，小滿還真沒招。可他心疼他的錢，一賭氣他說要把下午的事告訴姐夫去。
    “去吧，有膽你就去唄。”湘湘站在樓梯口拐角處更是氣定神閑。小樣兒，拿薛閻王嚇唬她，以為她嚇大的啊！
    湘湘如此，小滿作勢向下走。一步，沒動靜；兩步，沒聲響；三步，有動靜了，可回頭一看，湘湘走向她的房間，開門，邁步，轉身過來都要關門了！小滿趕緊回身兩步並一步竄上樓。他不傻，真把唆使小孩兒偷洋灰這事告訴薛君山，獎勵不一定有，但挨揍，絕對少不了他。
    看著小滿如此動作，湘湘笑彎了眼睛，隻未待笑意消褪便聽到急促敲門聲。自家人都在院裏，姐夫回自家用不著敲門，而若是表哥劉明翰，他絕不會敲的這麽急這麽重。會是顧清明嗎？他當真會因為那不到一簸箕的洋灰找上門來？湘湘走出門扶欄下望。
    秀秀開門，顧清明瘦削挺拔的軍裝身影立時衝入眼簾，那慢慢抬頭間，一雙眼如鷹似隼怕是已環視過小院裏任何一處了。而其身後，還跟著一個副官三個士兵。這般陣仗，顧清明能是來聊天話家常的？而其一開口，便是清淡的不能再清淡的‘我找胡湘湘’。
    小滿緊張站於一旁，眼睛看著樓下，極力壓低聲音問怎麽辦。湘湘沒回答，看著顧清明走進自家院裏，看著奶奶爸媽姐姐圍上去問找湘湘做什麽。做什麽，胡湘湘都能想像出顧清明會說什麽，抓她唄，唆使他人偷盜軍用物資！卻沒想到顧清明說出口的是‘蓄意破壞軍事設施’。從偷盜軍用物資升級到破壞軍事設施，就差說她通敵判國了，這罪名一旦落實，槍斃了她都不虧。顧清明，當真是夠狠！
    家裏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說‘我家湘湘不會幹那種事’，一個又說‘湘湘不在家，你到別地兒找去’。而姐姐湘君說‘我丈夫是長沙保安隊隊長，等他回來咱們再說這事行嗎？’，顧清明立時扭頭看過去，吐出一句‘你丈夫既是保安隊長，你們就該知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胡湘湘聽的呼吸一滯，破壞軍事設施還不夠，現又要罪加一等！為的那點她都不曾帶走的洋灰，顧清明這是要往死裏逼她！
    就在這時，突有士兵押著一布衣男子進院裏說又抓到一逃兵。那布衣男子淒厲說他也是沒辦法了，給家裏寫了十幾封信，一封都沒回，他不放心。他還想再給自己求情，話卻被顧清明截斷，一句冷硬到底的‘擅自逃跑擾亂軍心，拉出去斃了’結束了所有。
    斃了，斃了，這詞在小滿腦裏盤旋。當逃兵都要槍斃，那破壞軍事設施不是上趕著找斃呢！跑吧，跑吧，為那點洋灰，落顧清明手裏，喊冤都沒地兒去！想到這，小滿不再問湘湘意思，扯了她一把，吐出個‘跑’的口形。
    湘湘反應過來，卻又沒反應過來，她確實在跑，卻是衝下樓的樓梯跑，那不是往顧清明槍口上撞麽！小滿趕緊伸手把她扯回來，帶著她反方向跑。
    樓上這點動靜傳到樓下，顧清明再不管胡家人囉嗦，直接下令給我搜！湘君急了，厲聲喝道：“長官，你們這樣私闖民宅也是犯罪！”
    顧清明看她一眼，退後兩步避開胡家人糾纏，卻沒喝令士兵停止搜人。胡爸、胡媽、秀秀趕緊挪步去阻止，推搡之間一個士兵急了，學顧清明退後一步後拔出槍衝天開了一槍。槍聲震動屋瓦，伴著瓦片碎裂在地，院裏響起顧清明的冷厲喝聲‘誰讓你開槍的？！’。開槍士兵囁嚅，再退後兩步站於顧清明身後，不安地看向軟軟昏倒的胡家夫人。
    這聲槍響嚇昏了胡媽，也驚了樓上正欲逃跑的湘湘，聽到自家親人雜亂的‘多慈、媽、姑媽’，她甩開小滿的手，扭頭向下跑，任身後小滿如何呼喊再不回頭。小滿無法，扭身反方向跑，不就點洋灰，找姐夫過來應該能擺平的。
    待胡媽醒了，喃喃說開槍了、開槍了，湘湘才從揪心的傷痛中回神，才記起顧清明抓她來了。憤而起身轉向顧清明，她憤怒說：“你不就是要抓我嗎，幹嗎要為難我家裏人？”
    顧清明清淡回視，這姑娘還真是會倒打一耙。除卻那開槍是他馭下不嚴之過，他哪兒為難她家裏人了？他說了找胡湘湘，也交待了抓她的理由不是嗎。倒是胡家人，縱容、包庇她不說，還妨礙他抓人，是她家人為難他才是吧。
    但與個小姑娘爭辯這個有失風度，顧清明直接走上前接過副官遞過來的手銬銬在胡湘湘右手上，另一隻手抓住她左手靠向空著的銬環。
    湘湘看眼近在咫尺的男子俊美容顏，又低頭看看右手腕上那亮得刺眼的手銬，忙用勁想從顧清明手裏掙脫出左手。“你不能這樣自說自話便抓我，我沒破壞軍事設施！”湘湘同時抬頭為自己爭辯。
    “是嗎？”顧清明視線對上湘湘大眼，在她一閃即逝的失神之刻手上用勁將湘湘左手也給銬上後之，退後一步說：“我會讓你知道你有沒有破壞軍事設施。”
    “我就拿了你們點兒洋灰，再說我也沒帶走啊，你們收回去不就行了。就這樣也算破壞軍事設施？”湘湘沒意識到左手的被銬，她急著給自己喊冤脫罪。
    胡父長寧突然插話進來：“洋灰，什麽洋灰？”
    顧清明懶懶看眼胡湘湘，冷淡回句：“問你女兒。”
    胡父長寧疑惑看向湘湘。湘湘心虛，眼神瞥爸爸一眼，不敢與他對視，更不敢說她唆使孩子偷洋灰的事。
    見狀，顧清明再不廢話，吐出‘帶走’兩字後率先轉身。
    顧清明副官過來拉湘湘。湘湘猛然抬頭看向胡父長寧，對上那雙盛滿心痛擔憂的眼睛，萬千情緒在心胸裏激蕩，可除卻叫出個‘爸’，她什麽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