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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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吖趁著白廟塬上初三初八趕集的日子,帶著剩下的風衣就去集市上叫賣處理,剩下的號碼也不全了,加之天氣漸涼,連續兩個集都沒有賣出去一件。貓吖心裏開始著急了,不停地在市麵上走來走去,觀察著周圍的生意。她注意到斜對麵有一對城裏打扮的夫婦,開一輛四輪拉貨車,前麵擺放的鋼絲床上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線衣、內褲、襪子、鞋帶等日常用品,隻要到她跟前的買主一番討價還價後有多半都會買賣成功,一雙襪子一塊五,最多少個兩三毛錢也就賣了。貓吖邊走邊思忖,“要不我也去進點內衣內褲零碎小東西帶上賣,燕燕爸以前就建議我賣這些東西,不像賣衣服季節性強,更新的速度快,這些日常生活用的不過時啥時候都能賣,賣完了直接續貨,不存在積壓,本錢還灘得少,再說了,家裏幾口人自己也要穿,退一萬步,賣不出去了留著自己穿也劃算。”想到這裏,貓吖打定了主意,她徑直走向賣內衣的攤位,和攤主聊了起來。
    “姐,我轉來轉去,滿市場就你攤位前三三兩兩的還有幾個人,你這生意最穩當呀”,貓吖笑著向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四十出頭,她坐在一個靠背凳子上,手裏端著一個保溫水壺,頭發燙著時下最流行的短發大花波浪卷,不時地往上捋捋遮住了眼角的頭發,濃眉大眼,臉蛋上擦著一層厚厚的粉底,脖頸處沒有擦粉,下巴成了黑白分界線,脖子裏帶著一條黃燦燦的金項鏈。她擰開杯蓋喝了口水,邊沿被口紅染上了淺淡的一圈紅色,斜著上半身吐掉口裏的茶葉,說,
    “唉!咱們這糊口混日子的營生,小本生意麽,掙不下啥大錢,日子能過得去,我看你風衣前幾集還賣的好,怎麽也不進貨了?貨賣堆山呢,一沒有貨,號不齊全,生意就淡了,現在人都聰明了,貨一少人都不來了”,
    貓吖帶著笑臉說,“就是,我是去蘭州東部浪了一趟,順便帶了幾件風衣試一下,賣的剩下幾件了沒有了生意,連續推了兩集光頭了,正犯愁的不知道賣啥呢?”
    卷發女人又喝了一口水,擰緊瓶蓋說,
    “啥生意都不好做,我們都做生意十來年了,幾架塬上跑遍了,東九、寨河、白廟、草峰,最遠跑到彭陽去趕集呢,錢沒掙多少,路跑的不少”,
    貓吖隨手摸了摸一條線褲,笑著說,
    “姐一看就是做生意有了經驗了,我才開始學著賣東西,有時候還扯不開麵皮和人討價還價,尤其熟人麵前。這個線褲子摸著質量還好,你的貨也是從蘭州進嗎?”
    卷發女人起身在車子後麵吐了一口唾沫,順手摸了一下嘴巴,接著說,
    “現在都在西安康複路拿貨,蘭州的貨比西安貴了運費呢,咱們這邊人大多數進貨都在西安城,一來路途近,二來批發價便宜,你要是還進衣服,下次就去西安城進貨”,
    貓吖把拿出的線褲擺放整齊放到原位置,回頭看看自己的攤位,歎了一聲氣,
    “哎!我也愁的正胡思亂想呢,掌櫃的讓我也進點內衣亂七八糟的小零碎賣呢,我又怕賣不動,本來沒幾個本錢,賣不出去都壓在貨上頭了怎麽辦?”
    “做生意呢麽,誰還計較那麽多,有個賣啥的就有個買啥的,我這個人看得開,也倒騰來倒騰去折騰了個數不清,總之,老天不虧辛苦人。老人家,人轉著想看個啥呢?這褲頭都是純棉的,穿著舒服”。卷發女人起身招呼生意,貓吖知趣的離開了,太陽已從對麵的房梁上落了下去,貓吖打包好衣服,捆綁在自行車後座上,推到賣菜的地方買了一塊錢的豆腐,徑直回家了。
    院子裏,王家奶奶正在收晾曬幹的蘿卜幹,被曬得扭曲的蘿卜幹像毛毛蟲一樣,微微蜷縮著身軀躺在蛇皮袋上麵,王家奶奶拿起一個咬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今年太陽像是沒有勁兒,怎麽晾曬了兩三天了,水份還沒有曬幹,明兒個再吹一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淹了算了”。她邊說邊折起蛇皮袋的兩邊,把蘿卜幹聚集在中間,雙手拎著袋子走進了廚房窯洞,忽然聽得窯背上麵有人喊奶奶,她連忙出來看,原來是燕燕站在院牆邊探出頭喊,
    “奶奶,彥龍回來了嗎?他們馬老師說上最後一節課彥龍和文家莊兩個學生一起不見了,讓我回來看看跑回來了嗎?”
    王家奶奶頓時覺得腳下站不穩當,連忙扶著牆壁站著,心裏一陣焦急,兩隻腳不停地挪動著碎步,她連忙說,
    “那咋辦呢?人還沒有回來麽?你們放學了嗎?三個人一起上學去的,你怎麽看娃呢?啥時候人尋不見了都不知道,你爸你媽還沒有回來麽,讓哪裏去尋呢?把他這歲先人,一個個都不省事,這下上哪尋去呢?……”,
    王家奶奶一邊嘴裏不停地嘮叨著,一邊扶著牆娜著碎步,抬頭喊燕燕,
    “娃沒有回來,你趕緊,趕緊去給先生說,讓再問問其他學生,看幾個出去往哪走了麽,趕緊尋人要緊麽,怕是他不聽話,先生又打娃了,這先生也是,學不會就學不會麽,打娃罵娃幹啥呢?尋不見人我去把學校拆了呢……”,王家奶奶還在繼續說,燕燕早已飛奔去了學校。這時貓吖推著自行車進了洞門,王家奶奶趕緊把彥龍的事情說了一遍,貓吖放好自行車就大步流星的出了門,來到學校,其他兩個家長也在學校門口,彥龍班主任馬老師說,
    “三個下午上課時交頭接耳的傳紙條,還捏成紙團相互扔,我就喊著讓出來站教室外麵去,上完課出去一看三個都不見了,我就趕緊喊學生看跑回去了嗎?沒有回家應該就在學校附近,咱們現在先不要著急,走出去的時間不長,我想著他們沒走遠,咱們先把娃找”,
    馬老師把方位大概劃分了一下,大家散開分頭去找尋,貓吖順著溝渠邊邊找邊喊,“彥龍……彥龍”,六七個人在學校周邊的溝溝坎坎裏四散找尋,喊聲一片。路邊和溝渠邊的蒿草長得有一人高,和其他野草密密麻麻地鋪開,擋住了人的視線,田埂邊的野菊花黃燦燦一片,一陣風吹過,撲鼻而來一股淡淡的的清香,貓吖手裏拿著撿來的一根粗木棍,順著溝渠找尋,她尋思著幾個出來也沒地方去,學校周邊大部分都是原地,應該邊走邊玩在附近的角落裏,聽見這麽多人喊叫,指定嚇得躲在哪個田埂角落裏。正想著,聽見遠處有人大喊,“娃娃尋見了,往學校走”,貓吖的心突然撲通撲通跳起來,剛才的緊張變成了氣憤,一肚子氣憋在心口上不來,她急忙轉頭連走帶跑的回了學校。一路上,貓吖一句話都沒有說,彥龍背著土黃色的軍用斜挎書包,耷拉著頭跟在身後,走幾步又加緊腳步小跑幾步。吃完飯,燕燕和小燕趴在桌子上準備寫作業,彥龍也掏出了書本,貓吖一把奪過彥龍的書本扔出了門外,封皮和書本四散掉落在地上,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王家奶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見狀趕忙起身相勸,
    “再不要嚇唬娃了,那還小呢,打架逃學正常的很,再大點就不會了”,
    “媽,你今兒個再不要管了,我看我再不收拾他尾巴就翹上天了,錘頭大點就知道逃學了,再大點就該殺人放火了”,貓吖抓住彥龍的衣領從窯裏撕扯了出來,
    “我今兒個不把你個歲皮緊了,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燕燕,你去把搓板給我拿出來,小燕到外麵洞門口抱兩塊磚頭進來”,貓吖厲聲喝道,彥龍嚇得大聲哭了起來,邊哭邊告饒,
    “媽,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你把我饒了去,嗚嗚嗚”,
    “你不挨打你記不住,膽子大的還不行了,還知道逃學了,你說誰給你教的?”貓吖說著在彥龍屁股上踢了一腳,彥龍“哇”一聲捂著屁股哭喊的更厲害了,燕燕和小燕也跟著哭起來,存生走過來接過燕燕的搓板,拿進去放到了廚房窯洞裏,低聲對著貓吖說,
    “嚇唬幾下就對了,別真的把娃打一頓”,
    “你快出去掏茅坑去,別在這裏獻殷勤了!”貓吖厲聲喝道,存生拿著鐵鍬出了洞門,王家奶奶指著燕燕和小燕把彥龍的書本撿起來包好拿了進去,她雙手筒進衣袖裏娜著碎步出門了,嘴裏還在嘟囔著,“娃娃們,正是惹得豬嫌狗不寧的時候,差不多嚇唬幹就行了……”。
    彥龍還在不住地抽噎著,貓吖拿出搓板放在偏窯的門口,指著彥龍喊,
    “過來給我跪到搓板上好好反思一下,以後還敢不敢逃學了?”
    “不敢了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彥龍嗚咽的哭啼著,貓吖又取了一塊磚頭進來,放在彥龍頭頂,
    “把磚頭也給我頂上,你娃膽子越來越大了還?你說,是不是你帶頭逃學的?”
    彥龍抬起胳膊雙手頂著磚頭,嗚咽著說,
    “不是我,是龐濤,他說站外麵沒啥意思,叫我們出去到溝渠裏浪一陣”,
    “龐濤讓你吃屎去你也跟上去呢嗎?龐濤讓你殺人放火去你也跟上去呢嗎?你自己怎麽就不知道好歹,別人讓你幹啥就幹啥,你自己沒長腦子嗎?啊?”貓吖罵到氣頭上,進廚房窯洞拿了一根木條出來了,抽打在彥龍脊背上,燕燕見狀趕忙跑過去抱著貓吖的腿,哭著說,
    “媽,你把彥龍饒了去,他再不敢逃學了”,小燕也跑過來跪在貓吖前麵口裏不停地喊著“媽媽,不打了啥”,貓吖一把把木條丟在地上,喝到,
    “你給我跪著,啥時候你悔過了啥時候起來”,貓吖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她一轉身進了偏窯,關上了門。
    燕燕和小燕趕緊過去取下彥龍頭頂的磚頭,彥龍甩著身子手裏緊握著不鬆手,小燕趕忙說,
    “媽進去了不知道,你趕緊取下來緩一下”,
    彥龍眨了眨眼,淚滴撲簇蔟流下來,搖著頭不說話,燕燕和小燕站在兩側吸著鼻涕,不停地抽搐著。約莫過了二十幾分鍾,貓吖開門出來問道,
    “你以後上課還搗亂嗎?還敢逃學嗎?”
    彥龍使勁的搖著頭,燕燕和小燕也符合著,三個七嘴八舌地說,
    “不敢了,以後上課好好聽講,再也不搗亂了……”
    “還要好好寫字,不逃學了……”
    “好了,下次再犯,看我不把腿卸了,彥龍起來了,今兒個的教訓要記到腦子裏”,貓吖說著取下了彥龍頭上的磚頭拿了出去,燕燕和小燕趕緊拉起彥龍,彥龍直嚷著腿麻,一屁股蹲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揉著膝蓋慢慢起身進了屋。王家奶奶心疼的嘴裏不停地數落著,
    “娃娃們,又沒有出啥大事,嚇唬幹行了麽,真的像是後娘一樣,把娃糟蹋的……”說著拉燈讓三個寫作業,拽了幾下線子沒反應,王家奶奶罵道,
    “這電也是的,天黑了它停電了,趕緊把煤油燈點上寫字去,幾下寫完再不要讓你媽皮叨皮叨的罵了,燕燕寫完了給彥龍幫上寫”。
    蛐蛐在門檻邊鳴叫,燕燕三個圍著煤油燈趴在桌子上寫作業,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下午被責打時的情景,嘻嘻哈哈的笑著,燕燕胳膊肘戳一下小燕,笑著低聲說,
    “小燕還跑過去跪在地上了,又不是演電視呢,嘿嘿嘿……”,
    小燕不好意思了,拿起筆就在燕燕頭上敲了幾下,又學著彥龍的樣子笑著說,
    “媽,把我饒了去,我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
    煤油燈噗噗燃著,王家奶奶時不時過來看看,拿剪刀剪下燃盡的燈芯,催促著三個不要磨嘰,趕緊寫完了睡覺。燕燕三個嘰嘰喳喳,你碰一下我,我戳一下你,把剛才的責打當作樂子相互嘲笑,全然忘記了各自當時啼啼哭哭的囧態。
    偏窯裏,貓吖靠在窗戶邊一邊整理一邊數錢,“三十一塊五,三十二,三十二塊五……”,不時地吐口唾沫在食指和大拇指上,繼續嘴裏念叨著數數。存生趴在沙台上一邊翻賬本一邊列著豎式算計,
    “咱們攤了一千七百三十二塊,從咱們賣風衣到現在,賬麵上毛收入應該是一千五百二,還剩下那幾件風衣,你手裏總共多少錢?”,存生在本子後麵寫上,“總計:1520元”,抬起頭問貓吖,貓吖兩個指頭分別在嘴巴上蘸了點口水,嘴巴裏低聲記著錢數沒有作聲,不一會兒,她把最後的一踏毛毛錢放下,取過筆在最上麵的一張五角錢上寫下錢數,若有所思的說,
    “我看,本錢賣出來給九生哥還了一千,這些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是一千五百零五塊,其他吃穿用度,地裏化肥雜七雜八的花銷了,說起來比咱們在外頭給人打零工掙錢好多了,逢集了趕集,沒集了把家裏地裏都能經管上,你說呢?”貓吖偏過頭推了一把存生,存生撅起嘴巴拉長嗓音故意重複著,“你說呢!你看你這個慫樣兒”,貓吖瞪了一眼繼續說,
    “你就是個窩裏佬兒,一輩子沒有出息,離不了白廟塬上這幾畝地,我那時還想著學會了理發,回來在城裏租個鋪麵開個理發館,輕輕鬆鬆的賺錢,你編皮溜謊的把我叫回來,不然我現在都把手藝學會了,唉!說起這些我就一肚子氣,想把你一腳從炕上踹飛呢”,
    存生聽著不耐煩了,打斷貓吖的話,
    “你看你這個人,總是想些沒著沒落的事兒,你以為開個理發館就有生意了,有幾個人閑著沒事盡往理發館跑,你就剛才那話,進些內衣亂七八糟的帶上賣,把集跟上,把地種上,日子能過得去就行了,平頭老百姓麽,安安穩穩把日子過好就行了!”存生邊說邊拍了拍貓吖肩膀,貓吖聳了聳肩說,“和你不說,見人幹啥都先拆台,一輩子就那點出息,話說回來,啥時候準備進貨去呢?去一趟不容易,把這些本錢都拿上,多進點,這又不牽扯過季啥的,你說呢?”
    “都按你說的辦,我說啥都是拆台,你是掌櫃的你做主”,存生點了一根煙,趴在炕頭上抽起來,吐了一口煙氣繼續說,
    “咱們沒去過西安進貨,聽人說西安城亂得很,我看咱們兩個還是一起進貨走,明兒個你在內褲裏側縫個口袋把錢貼身一趟,出門在外,啥事情都要籌劃仔細了”,
    貓吖把錢收起來裝進存生用牛皮紙折的錢夾子裏,擱在沙台上,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
    “吹燈睡覺”,
    存生丟掉煙頭,起身吹滅了煤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