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平安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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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綿回到寢室時,陸潔已同她男友出去了。
    真好,隻有她一個人。
    她近乎瘋狂地想。
    外套也不脫,便爬上床,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被子上。
    從四肢百骸中傳來的悶痛卻不足以消除心頭上的痛。
    她已經很久都沒哭過。
    上一次,她依稀記得,是她十歲時,身為著名播音員的母親飛機失事的時候,她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哭了一整夜。
    寧澈……
    “啦啦啦——”
    搞笑的短信通知鈴聲在孤寂一人的寢室中響起,格外滑稽詭異。
    “操!電信你又來打劫奶奶的錢!”她真地不想偽裝自己了,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出來,難道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委屈自己,去做別人喜歡的自己?
    母親過世後,她性情大變,以為大大咧咧就不會受傷,結果還是被傷得體無完膚、寸甲不留。
    透過氤氳在眼眶中的淚花,她隨意地掃了眼短信。
    竟然是他的。
    在這種情況下收到他的第一條短信,夏綿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宋體的漢字在淚珠的折射下,變得有點扭曲,但夏綿還是看懂了——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舒服,就去醫務室抓點藥。下周平安夜一起出去吧,老地方——東大門下午六時見。[love澈]
    出去?
    去蹦極,還是又去做一些我厭惡的事來惡整我?
    明明知道寧澈不喜歡她,明明知道他可能又是想借機捉弄她,她卻還是怎麽也鐵不下心拒絕。
    她舍不得,哪怕在一起的溫馨隻是假象,她也還是舍不得。
    手指顫顫巍巍地,仿佛不受她的支控,按錯了好幾遍,才成功地打上了一個“好”字。
    隻有一個字的短信,發出去後,她整個人卻像脫力了一般,把臉深深地埋入枕頭中。
    就讓我更愚蠢一點吧,寧澈,我真地舍不得……
    那天陸潔回來後看見她紅腫的雙眼,不禁嚇了一跳,“怎麽了,這是?”
    她很難得沒有半點興致開口。
    陸潔見她不想說話,也沒深究,“不想說也行,等你想告訴我了再說。”
    夏綿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凝滯。
    “吃過飯沒?”陸潔從包裏拿出了一個食品袋,“剛買的三明治,不想去食堂就吃吧。”
    “潔潔……”
    很快就到了12月24日,傷心歸傷心,該打扮的還是要打扮的,這點夏小綿羊被馴羊師陸潔□□得很好了。
    夏綿上身穿了件藏青色的毛呢大衣,下身著了一條黑色的加棉打底褲,襯得她兩條筆直的腿愈發修長。
    離六點還有半個鍾頭,夏綿正想出發,手機又響了起來。
    “啦啦啦——”
    正是她手機的短信通知鈴聲。
    手機已經放入背包中,夏綿一時懶得拿,便也沒放在心上,走出了寢室。
    天陰陰的,風也很大,像是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一般。
    就要到東大門了,她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不遠處,寧澈揮了揮手,朝的卻不是她的方向。
    夏綿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另外一條小路上,柳依依緩步向他走來。
    那一瞬,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夏綿睜大著眼睛,就那樣呆立在原地,看寧澈對她淡淡一笑,看寧澈不聲不響地接過她手上鼓鼓的包裹,看寧澈和她一同坐上了一輛黑色的奧迪。
    果真是耍我,為了耍我,還特地發了條短信,就為了讓我親眼看到這一幕,是嗎?
    夏綿用牙齒狠狠地咬住嘴唇。
    被寧澈上回打趣過,她沒塗唇彩,平日也沒塗過唇膏保水。
    幹裂的嘴唇很容易就被咬破,整個口腔都是腥鹹的血味。
    緊緊握住的雙拳忽然鬆開,她做了一個讓她悔恨終生的決定。
    攔下一輛計程車,她道:“司機,麻煩你跟上前麵那輛黑色奧迪。”
    司機猶豫了一下,畢竟跟蹤這種事不夠厚道。
    看出司機的躊躇,夏綿道:“我和他們同行,隻不過前麵那輛車坐不下了。”
    司機這才踩下了油門。
    大街兩側的店麵都被精心裝飾過,一棵棵高大挺立的聖誕樹,五光十色,異彩紛呈,但夏綿卻無心留意,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的黑色奧迪。
    開過了好幾個街區,那家黑色奧迪終是駛入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地下車庫。
    付了錢,夏綿在酒店門口下了車。
    計程車沒多久便開走了,她則呆呆地站在下車的地方,望著幾步開外,寧澈和柳依依有說有笑地從車庫中走出,有說有笑地走進這家裝潢富麗的五星級酒店。
    帶她去做那種驚悚的蹦極運動,卻同柳依依來這種於熱戀中的情侶而言再適合不過的地方,她和柳依依,對寧澈而言,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天色漸晚,周邊的燈火愈發明亮,酒店中的暖黃燈光刺得夏綿的眼睛一陣灼熱的痛。
    她臉皮厚,但還沒厚到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地步。
    偷偷地跟他們到房間,然後再上演一幕捉奸在床,又是何必?
    反正,寧澈的心裏又沒有她。
    鬧成那樣,最後,輸得最慘的還是她。
    每一場戀愛中,不被愛的永遠是最悲劇的。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撞到了這一出,她可能還能憑借對寧澈還未涼透的心繼續努力地維持著他們之間自欺欺人的關係,但現在,她真地沒法再演下去了。
    不必說分手,不是她矯情,隻是寧澈未必覺得他們曾在一起過。
    風突然變大了,烏黑的長發被吹亂。
    她耐著性子理了理頭發,忽地想起,曾經,那人也曾這般用手柔柔地撫上自己額前的發絲。
    其實,寧澈對她,真地還算溫柔。
    她該知足。
    從包裏掏出了手機,那條出寢室時無心留意的短信正是寧澈發來的。
    對不起,我臨時有點事,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love澈]
    看,他待她真地很溫柔,發了短信知會她,隻是她自己疏忽了,硬生生地撞開了血淋淋的真相。
    她自嘲地笑了笑,卻是比哭還難看。
    按了一串數字,撥了個b市的號碼,她盡量讓聲音聽上去沒那麽不安,“爸……”
    通話結束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
    “媽媽,下雪咯!”
    從黑色的天幕上飄零而落的雪花被大街兩側絢爛的彩燈映照下,不僅姿態千奇百怪,連色澤都迥然不同。
    她身側,走過一位牽著一小女孩的女士。
    女士溫和地笑道:“是啊,下雪了。”
    “我要堆個大大的雪人!”小女孩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用兩隻戴著粉紅手套的小手比劃了一個大小。
    女士撐起一把折疊傘,“走近來點,被淋濕凍感冒了可就堆不成雪人了噢!”
    她們漸漸走遠,背影模糊,但那個小女孩紅撲撲的笑臉卻依舊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雪越下越大,一朵、兩朵……落滿了她早已被沾濕的黑發,落滿了她半敞的大衣。
    氣溫出奇的低,地上很快就有一層薄薄的積雪。
    灰黃色的雪地靴踩在薄薄的積雪上,發出碎裂的聲音。
    她邁步邁得很慢,踩卻踩得很用力,像是在自虐。
    “哢嚓哢嚓——”
    碎裂的聲音原來可以如此好聽。
    她走了很久,才堪堪走到學校的後門。
    後門的人很少,路燈也不亮。
    慘白的路燈下,她的麵色竟比這暗淡的燈光還更蒼白幾分。
    她細長的睫毛上噙滿了融化開來的雪水,被咬破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雙手也早被凍成紫紅色。視線有些模糊,昏暗的光束中,依稀可見鵝絨般的雪片,纏纏不休地飄落。
    視線越來越糊,雙腳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般,邁開的步子愈發虛浮……
    她渾然不覺,意識從身體中流走的前一刻,耳畔傳來一聲驚呼——“啊!同學……”依稀可辨,是門衛伯伯的聲音。
    元旦的時候,寧澈又發了條短信給夏綿。
    夏綿收到短信的時候,正在吃早餐。
    你元旦在學校嗎?上次平安夜本想帶你去個地方,隻是突然有事,沒去成。我元旦三天都有空,你呢?[love澈]
    她還沒把寧澈手機號碼的備注姓名改過來。
    看著這個備注姓名,她就會想起自己的愚鈍,正想去電話本裏修改,準備動作的手又停在半空中。
    去特意修改備注姓名,不就證明自己還在乎他嗎?
    若是真地放下了,又怎麽會如此輕易地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動?
    關了電話本,夏綿簡短地回複:我回家了。夏綿無比慶幸寧澈沒有打電話過來,不然,她此時的聲音肯定會出賣了自己。她真地沒有那麽堅強,這麽快就重拾好心情。
    寧澈很快回了條短信,給她一種他在特意守著手機等她回複的錯覺,當然,她知道隻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自己要好好感謝寧澈,衝著他幫她改掉自作多情的壞毛病這一點。
    假期三天回b市了嗎?也好,元旦和家人聚聚挺好。那以後有機會,我再帶你去吧![love澈]
    寧澈的話語間似乎有些遺憾在,夏綿想,他恐怕是在為元旦無法成功捉弄到自己而惆悵。
    以後,嗯,再沒有以後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