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告而別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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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後的第一個周三,下午六時,校園裏的光線已經很暗,廣播節目又準時開始。
    節目快結束的時候,廣播裏傳來略帶歉意的聲音——
    “這是我在誠凜大學做的最後一期節目。在節目的最後,我想對每一位喜歡我、支持我的朋友,對每一位曾經或正在認真聆聽我的節目的朋友,說句謝謝,也說句抱歉。”
    聲音頓了頓,一首旋律優美的鋼琴曲緩緩響起,正是的那曲《》。
    “我也曾猶豫過,在即將離開的時候,要不要告訴你們我究竟是誰。”
    聽見夏綿的這句話的時候,寧澈敲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
    “有人說把最美的自己留給別人直到最後,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最真的自己留給你們。”
    女音停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響起,再次響起的時候,聲線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沒有方才的甜美,但其實也很有味道。
    寧澈聽出來了,這正是夏綿平常時候的聲音。
    “我其實是名再普通不過的計算機係二年級生,用六個字來評價我——心眼小、嘴巴臭,用八個字來形容我——沒心沒肺、睚眥必報。在現實生活中,我的確就是這麽一個不討喜的女生,給身邊的人造成了很多不快……”
    寧澈“啪”地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奪門而出。
    “喂!寧澈……”
    他走得很急,在路上問了不少行人廣播站的位置。
    等他推開播音室的木門時,正好傳來最後一句話——“我是夏綿,‘夏天’的‘夏’,‘綿羊’的’綿’,當你們聽著廣播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離開,我不希圖大家記住我,但希望大家能夠原諒我,原諒我過去的固執,原諒我過去的刻薄,原諒我過去的刁蠻,原諒我過去的任性,原諒我過去犯下的錯誤,未來的每一天,祝好!”
    話筒前是一個迷你的錄音機,夏綿的聲音正是從錄音機的喇叭裏傳來。
    江雪璐關了廣播開關,轉身看向推門而入的寧澈,“寧……寧學長。”
    寧澈望了眼江雪璐手中的白色錄音機,“她人呢?”
    “寧學長是說夏綿學姐嗎?她元旦前便轉校了,轉到b市的華曦大學了。”
    寧澈皺起眉頭,“轉校?”
    錄音機沒關上,略微憂傷的鋼琴曲回蕩在窄小的播音室中。
    《》是他最喜歡的輕音樂,但現在聽著,卻也有些煩躁。
    夏綿,你離開,究竟是為什麽?
    錄音機中的文件被寧澈拷到了手機上。
    這幾日,沒事的時候,他便在寢室裏戴著耳機反反複複地聽了一遍又一遍。
    何羽莘嚷嚷道:“阿澈你什麽時候喜歡上聽歌了?什麽歌啊,我來聽聽!”一麵說,一麵徑自摘了寧澈一隻耳朵裏的耳機。他不聽還好,一聽就被嚇到了,“這,這不是這周周三下午《日在校園》的節目內容嗎?”
    寧澈沒吱聲,隻是將被何羽莘奪去的耳機拿回。
    “阿澈,你還特地把她的節目錄下來?”
    “那日的廣播節目,原就是錄音。”
    何羽莘不解地看向寧澈。
    “聽說她一星期前就轉校了,這周三的節目是事先錄好的。”寧澈的聲線平靜得恍若一條直線,但何羽莘聽來,不知怎麽地,感覺頗為壓抑,仿佛他在隱忍什麽情緒一般。
    “那你在這兒……嗯……”何羽莘忽然震驚地問:“你,你不會動心了吧?”
    “可能吧。”寧澈閃爍其詞,含糊地說。
    何羽莘露出了他生吞雞蛋般的招牌表情,“可……可能吧?是幾個意思?”
    寧澈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
    “哎呦喂!別用這麽妖嬈的眼神看我,小心髒吃不消!”何羽莘故意嗲嗲地說,腰部還很配合地扭了扭,“我說阿澈,你自從和夏綿在一起後,表情豐富了不少啊!”
    寧澈對何羽莘的評價不置可否,忽地,想起了什麽,他說:“那日……”
    “哪日?”何羽莘懶洋洋地問。
    “就是你發現我的圍巾被裝到一小袋子裏、放在我們的寢室門口的那日,你沒聽見夏綿的敲門聲嗎?”
    那日,夏綿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沒多久,小胖就因為輸了太多次而不想繼續玩了,四人便散了,三名男生推開寢室門的時候,發現了門外的袋子,何羽莘認得袋子裏的圍巾是寧澈的,便就拿進來了。
    “夏綿?”何羽莘的臉色大變,“夏綿那天來過?”
    寧澈一見何羽莘過激的反應,已大概猜到了事實,“你是不是說了什麽?”
    何羽莘似乎在回憶,默了好一會兒,支支吾吾地說:“好像是說了些什麽,嗯……小胖問我你怎麽會看上隔壁班的寧澈,我就說了你其實是耍她玩的……”
    本就猜到事實的寧澈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驚訝,隻是猜想得到落實,心中難免浮起幾絲懊喪。
    何羽莘曾問他,如果被夏綿知道了他同她在一起的初衷,該怎麽辦。那時,從不認為會被做事粗條的夏綿識破的他隨意地說,等她知道了再說吧。結果,他無奈地發現,當夏綿真地知道了他的原目的,他已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一向以為自己做事穩妥,能運籌帷幄,但感情這種微妙的東西卻由不得他控製。在他一步一步地展開自己的整人計劃的時候,預留的伏線已悄然改變,夏綿明澈的眼、純真的笑在他未能及時感知的時候已然溫暖了他冰涼的心,他的心,就像日光之下的冰淇淋,緩緩地被融化,化成一灘軟水。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說,聲音飄渺得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現下,他也隻能說這些了。
    他早就該意識到,夏綿那天的反常,不,或許他意識到了,隻是沒往心上去,篤定地認為不會有大問題,但其實,他們之間不對等的關係本就存在嚴重的問題。
    何羽莘感覺有一瞬,就那麽一瞬,寧澈平靜的目光仿佛碎裂開來,隻是下一刻,黑得宛若化不開的墨的眼眸又是一片波瀾不驚,讓他立即認為方才所見隻是一種錯覺。
    “明天要和英語係二年級組打決賽,是吧?”寧澈忽然唐突地問。
    何羽莘愣了一下,記憶力超群的寧澈鮮有記錯日程的時候,“呃……是大後天。”
    翌日黃昏,寧澈在圖書館門口遇見了發傳單的陸潔。
    他簡單地同她打了聲招呼。
    陸潔則沒好氣地拉下了臉,“哼,寧澈!”
    寧澈有些莫名其妙,去年夏令營的時候,陸潔的脾氣似乎沒這麽火爆,說得更準確些,陸潔在他看來是一位自立能力強而又很會體貼他人的女孩。
    “寧澈,玩弄他人感情、腳踏兩隻船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你……說什麽?”
    “你怎麽能那樣傷害夏綿!”陸潔越說越來火,她早就想找寧澈,當著他的麵好好數落他一通了,這會兒恰巧碰上了,自是不放過機會了,“你這個負心漢,良知被狗吃了!”
    寧澈一聲不吭地聽著陸潔滔滔不絕的咒罵,聽到後頭,他才聽出點眉目,“你……是夏綿的室友?”
    陸潔的嘴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off開關一般,不絕於耳的詬罵聲戛然而止,幾秒後,一聲響亮而幹脆的“操!”不知是不是被夏綿傳染了愛說粗話的壞毛病,如果這是和絕版綿羊同居的代價,她真地想好好緬懷一下過去那個文雅的自己,不過現在不是悼念的時候,陸潔瞪起兩隻小眼睛,“你這都不知道???”
    寧澈隻能並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過去,他的確太不關心夏綿,這是他作為男方的失職,他不會含糊否認。
    “你知不知道,平安夜,夏綿看到你和柳依依去五星級酒店開房,便心灰意冷地淋著雪走回了學校,快到後門的時候暈了過去,還是門衛叔叔送她去的醫務室!”
    “開……房?”寧澈詫異地挑了挑眉毛,不過,他沒死抓著這點不放,他很快便問:“她暈過去了?怎麽了?”麵上的表情沒有很大的起伏,但言語中的焦急和擔憂卻是不言而喻。
    “發了一夜的高燒,掛了一夜的點滴。一女孩子家的,淋了那麽久的雪,不凍壞掉才怪!”
    陸潔每每想起那一夜,心就揪成一團,怎麽也揉不開。夏綿是名多麽要強的女生,計算機係二年級段幾乎沒有人不清楚。但這樣的她,卻在醫務室的病床上抱著她哭了半個晚上。她哭得很凶,身體幾近痙攣,灼燙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衣袖不放。哭到後頭,有些沒力氣了,她開始疾速地喘息,單薄的胸膛起伏得很厲害。和著不穩的喘息聲,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她和寧澈的種種,而後又翻來覆去地問她該怎麽辦。她的聲音十分低啞,吐字也含糊不清,但陸潔卻是無比耐心地聽著,很神奇地,她發現,夏綿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她都一一聽懂了。
    “接到宿管阿姨打來的電話說夏綿病了的時候,我可嚇了一大跳!等去了醫務室看到她的人時,我更是嚇了一大跳,她的臉頰和嘴唇已經蒼白得幾近透明,都可以依稀看見皮膚下的青筋。”陸潔頓了一下,換了種口氣,道:“寧澈,或許方才的那些話,我說得有些重,但我自認為沒有太多不得當的地方。夏綿是真心喜歡你的,高中第一眼見到你時,便不可遏抑地喜歡上了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不會來a市,她不會來這裏,她是因為你才改了誌願,並填報了自己不感興趣的計算機係專業。她那樣的人,喜歡你,卻一直鼓不起勇氣告白。你肯定無法想象,你隻是平淡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便足以讓她興奮得大吼大叫。”
    陸潔說了很多很多,每一點,他仔細回思,都頗為觸動。
    那些粗糙表麵下的美好,是他錯失了。
    不知何時,寧澈握起了雙拳,他握得很緊。
    寬大的衣袖裏,隱隱地傳來骨骼錯位的聲響。他不是沒有情感,隻是他表達和宣泄的方式太過隱晦,他也不是不愛,隻是沒有更早發現,沒有選擇及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