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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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爾濱火車站,滿是送別的畢業生。有的抱頭痛哭,有的執手相看。
    對著江江,沈夢昔百感交集,隱隱中她覺得如果不離江江遠點,將有可能一生都得不到一份安寧的愛情,但是今天,心裏卻說不出的難過。江江真心實意地哭著,眼睛腫得像個桃子,沈夢昔為自己曾經的心思而羞愧。
    她拿出準備好的一隻金鐲,套在了江江的手腕上。
    “知道你一直喜歡,今天送給你,我們一人一隻。”
    江江摸著鐲子,又一把抱住沈夢昔,哭了起來,“你不怪我了?”
    “嗨,不過是個男人!”沈夢昔假裝豪氣地說,逗笑了江江。
    火車離去,江江探出身子,使勁地揮手,喊著沈夢昔的名字。沈夢昔忍不住跟著火車跑了幾步,也使勁地揮手。
    一個男生,追著火車跑了很遠,哭得肝腸寸斷,沈夢昔看著他,他也是來送江江的,但是江江忘記了他的名字。
    江江回了大連,沈夢昔則在道裏區的一家儲蓄所上班,每天沒有太多業務,混份工資而已。
    有很多人給她介紹對象,仿佛畢業工作了還沒對象,就不是正常人。
    但她都沒有去相看,固執地說,現在還不想找對象。好在有沈長海在前頭頂著,父母還沒騰出時間來操心她。
    看娛周迅又戀愛了,全情投入,並高調地告知天下。沈夢昔很是羨慕,有人的愛情如同指甲,剪掉可以重新長出,而有人的愛情卻如同牙齒,掉了就長不出來了。
    沈夢昔沉迷於在月圓之夜,身披神奇的綢緞隱身衣,出沒於鬆花江邊,中央大街,聖索非亞教堂……深夜,往往是人最疏於掩藏自己的時刻,她在隱身衣下,看到世間白態。天倫之樂的,情侶成雙的,形單影隻的…..虛偽的,友善的,真誠的,凶狠的,嚴謹的,放浪的。她喜歡專注地看那些人的表情,認真而放肆。
    她常常為自己悲哀,在別人都卸去偽裝的時候,自己卻依然沒有勇氣脫去自己的隱身衣,沒有勇氣再去愛一次。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那天,是八月十五,鬆花江邊散步的人很多,沈夢昔坐在防洪紀念塔邊。
    今天是沈長海的女朋友第一次來家吃飯,飯後他們倆撂下筷子就跑出去玩了,沈夢昔留下洗碗,然後也出來了,
    現在,他們就在沈夢昔兩米遠的地方,一向麵黑嘴硬的沈長海,正跟他女朋友說著極度肉麻的情話。沈夢昔聽得渾身發抖,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一個頎長的身影停在了沈夢昔身前,沈夢昔抬起頭來,這是個英俊的男人,他不象是在等人,也不象是來散心,他做出看紀念碑的樣子,眼神卻瞄著側麵的連個人。沈夢昔很好奇,仗著有隱身衣,站起來,走到他正麵,仔細看他,刮得發青的下巴在月光下發著光,沈夢昔笑了一下,他似乎聽見了,低頭看著沈夢昔。沈夢昔繼續研究他:額角有道小小的疤痕,也許是童年時候淘氣摔的,眉毛粗重,微微地挑著,眼睛不大,但是眼神專注迷人,鼻子挺直,嘴巴緊閉,肩膀很寬,胸膛很厚,腿很修長,皮鞋很亮,沈夢昔捂著嘴笑了。
    卻見沈長海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拉過沈夢昔到身後,攥起拳頭衝那人吼:“你嘎哈?”
    “我正想這樣問她?”那人不緊不慢地笑著說。
    沈夢昔忽然醒悟過來,臉燒得要著起火來,拾起掉在台階上的隱身衣落荒而逃。
    一連幾天,想起這事,沈夢昔都赧然失笑,同事笑她傻了,也不還嘴。
    這天,下了雪。今年的雪,落得比往年都早。才下午三點,天就黑黢黢的了,沈夢昔收拾好一切,隻等三點半結帳。
    一個身影抖落雪花閃了進來,徑直走到沈夢昔的窗口,遞過一張存折。
    “請本人來取。”沈夢昔送回存折和身份證。
    “他出差來不了。嗯,這是公事,這個存折一直都是存的保金,麻煩你通融一下。”
    “不行。”沈夢昔冷冷地說。
    抬頭掃了那人一眼,卻呆住了。
    他也呆了一下,又笑了。沈夢昔的臉又燒了起來。
    那人取出工作證和本人身份證,跟沈夢昔耐心解釋,一個嫌疑人取消取保候審,需要退還保金,說了半天,除了知道他叫韓林,沈夢昔什麽都沒記住。
    錢卻給他提了出去。
    第三天,他來開戶存了一百元錢。
    第四天,又存進了一百元。
    第五天,……
    這以後,沈夢昔再沒用過那件隱身衣,倒是那隻鐲子,常和她的手在一起,被韓林握著。
    兩年後,沈夢昔和韓林準備結婚。江江高興地嚷著準備過來當伴娘,這個女人似乎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殺傷力,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搶新娘的風頭。
    沈夢昔苦笑著說,好啊。
    韓林開車,沈夢昔坐在副駕,他們去機場接江江。
    “警告你,江江可是個大美女,不要被她擄了去!”沈夢昔到底沒忍住,耳提麵命。
    “是!”
    “考驗你的時刻到了!”
    “是!”
    沈夢昔是真的擔心,想著即將到來的江江,喜憂參半地轉著腕上的鐲子。
    隨著人流出來的江江,遠遠地跑起來,到了跟前,將行李箱一丟,一把抱住沈夢昔,“可想死我了!”
    沈夢昔注意到韓林果然有個很驚豔的表情,低頭裝作沒看見,抱住江江,語氣莫名,說:“江江,你一點兒都沒變啊。這是我的準新郎,韓林。”她故作輕鬆,心裏卻有種寶貝又要失手的痛楚。
    “哦!小溪,你眼光不錯啊!”江江上下打量著韓林。
    “嗬嗬,一般一般。我的眼光才是最好的。”韓林笑著接口。
    上了車,沈夢昔本想和江江坐在後排,卻因剛剛取回的大幅婚紗照放在後座位上,隻好又坐回副駕上,不停回頭跟江江說話。
    進入高速,車速提了起來。韓林開著車,聽著兩個女人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
    忽然,一聲尖厲刺耳的刹車聲音響起,沈夢昔扭頭看到韓林在不停地打著方向盤,一聲轟響,車撞到了前麵的貨車上,貨車的刹車燈到最後也沒有亮一下,司機下車看了一眼,重新啟動貨車逃跑了。沈夢昔捂著流血的額頭,隔著氣囊拚命睜大眼睛記下了他的車牌號,來不及看一眼韓林就昏了過去。
    忽然,沈夢昔感覺有人在拉她,還有人在哭,是江江。
    她的胳膊受傷了,卻堅持和一個交警把她往一輛車裏抬,沈夢昔扭頭看見韓林臉色蒼白昏在車裏,兩個人在拚命往外拉他,他的雙腿似乎被變形的車頭擠住了,沈夢昔掙紮著站起來,推開江江,“我沒事。”
    交警拉住沈夢昔,要求她跟著他們的車先去醫院。
    她不能走,怎麽能走?
    在撞車的最後一刹那,沈夢昔看到,韓林把下意識打到左邊的方向盤又打回了右邊,把生的希望給了她,自己卻一頭迎了上去。
    沈夢昔抱著韓林大哭,韓林被她哭醒了,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腕。
    “挺住!要挺住啊!”沈夢昔大喊著。
    終於到了醫院,沈夢昔一下子癱在了地上,江江驚叫著卻扶不起她,沈夢昔看著江江,忍了好久的血一下子吐了出來,噴了她一頭一身。
    沈夢昔被送進了手術室。
    好象飄到了另一個世界,沈夢昔笑嘻嘻地披著隱身衣,跟在太姥後麵,纏著她講故事,忽然韓林拉住她的手,輕輕捏著她的手腕,眼神哀戚,沈夢昔一時情不自禁。太姥卻又輕聲喊她的乳名,沈夢昔猶豫在當地,不知所措。
    又聽到江江的哭聲,聽到金玉撞擊的聲音,費力地睜開眼睛,沈夢昔看到江江把她那隻鐲子戴到自己的腕上,輕輕扣弄。見她悠悠醒來,破涕為笑:“還你了,這本是一對鐲子,不應該分開的。”
    沈長海推著韓林進來了,韓林坐在輪椅上,看沈夢昔醒了,笑說,“睡美人,你終於醒了。”
    原來,沈夢昔的肋骨斷了兩根,醫院庫存血袋不足,她和韓林是同一血型,他做手術用去了醫院的存血,是江江及時輸血,才救了她一命。
    手術後她遲遲沒有清醒,倒是剛才江江把鐲子套到她的手上,兩隻鐲子互相撞擊,她跟著就醒來了。
    沈夢昔看著江江,剛要說謝謝,她卻站了起來:“肉麻的話不要說,你們倆沒事就好。婚禮看樣子要延遲了,我還是搭飛機先走吧。”
    “就走嗎?”沈夢昔拉著她的手。
    “不走也行,你馬上起來舉行婚禮給我看看啊。”江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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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在半年後舉行,冬日的哈爾濱銀妝素裹,沈夢昔沒有穿婚紗,她穿的是件大紅的緞麵中式棉襖,緊緊的腰身,闊闊的袖口,一對金燦燦的鐲子丁冬作響。
    身邊的江江也是喜笑顏開,大眼睛水波流淌,以至伴郎幾次踩到新郎的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