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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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轉身就走,馬老三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同桌的酒客們總算看清局勢,開始起哄推搡他,要他去追阿七,馬老三卻隻緊緊握著拳頭,最終還是沒追上去,神情恍惚地坐在原地。
    他並非不想追,隻是阿七看上去很生氣,他不知道要怎樣勸阻,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關於離開後,他去做什麽了?過得好不好?這些話題好像都在急於解釋什麽,他又該向阿七解釋什麽呢?他不知道。
    見馬老三始終無動於衷,酒客們沒了熱鬧可湊,仍抓過酒壇推杯換盞去了,氣氛重回熱鬧,仿佛剛才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獨獨剩下馬老三再也融不進去。
    手中觸碰過的肌膚餘溫尚在,女孩溫暖的觸感久久揮之不去,馬老三舉目四處尋找,連她常待的櫃台上也沒有阿七的影子,他知道,阿七現在一定躲在哪裏哭去了。
    阿七難過的時候就會自己躲起來偷偷哭泣,不讓別人看到,經過那些天的朝夕相處,阿七的一舉一動馬老三都清楚,想到這裏,馬老三越發感覺胸中似有一塊大石頭堵著,他咂咂嘴吧,心中五味雜陳,端起一壇酒,一飲而盡。
    入夜。
    阿七從柴房的木頭堆裏爬起來,哭得兩個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眼前的世界變得有些模糊,阿七使勁擦擦眼睛試圖能看的清楚一些,可惜隻是徒勞,眼睛充血,嚴重影響了視力。
    淚漬殘留在眼角臉頰上,黏糊糊的,十分難受,阿七爬起來憤憤地踢了一腳腳邊捆紮好的細柴火,還覺得不解氣,又一根一根撿起來掰斷才算完,一邊掰一邊哼氣鼓鼓地嘟囔,“丟下一句話就走了,現在又巴巴的跑回來做什麽?”
    說完這句,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幡然醒悟一般,騰的一下站起來,冷笑道:“哈!對啊,他根本就是來喝酒的,不是來找我的!我自己在這裏氣什麽!好笑!”
    “自作多情!自作多情!不行!得找他問問清楚!”阿七碎碎念著,在原地團團打轉,狠狠錘起自己的腦袋,一腔恨意全從馬老三身上轉移到自己。
    開始恨自己為什麽轉身走了,沒拿住他問話,恨自己為什麽就沒控製好情緒,在那麽多人麵前表現得一副叫負心漢背叛的樣子,沒得倒叫人笑話,若傳出去,說不定明早就有無聊的阿婆磕著瓜子到處跟人當新鮮事講了。
    滿腦子亂哄哄愛恨情仇,又生氣又折了麵子,阿七感到很焦灼。
    “阿七……”
    “媽鴨!”黑暗的環境裏忽然有人喚起阿七姓名,讓本就膽小的阿七虎軀一震。
    隻見從黑暗處緩緩走出一個人影,步履蹣跚,身形卻分外熟悉,阿七借著月色依稀辨認出他來。
    “馬老三!你怎麽總喜歡搞突然襲擊!我……”
    阿七咂舌,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後悔沒能找他說清楚,他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阿七同從前一樣拽起馬老三的耳朵,動作及為順手,正打算好好與他理論一番,卻沒料到馬老三頭一歪,立時栽在阿七懷裏,嘴裏還似有似無的囈語著,“阿七……對不起…………原諒我喝了這麽多酒才鼓足勇氣,你一定很想知道,我走後去幹什麽了吧,我這就告訴你……”
    “這……傻子……”阿七將拽耳朵的動作,變成了輕撫著馬老三的耳垂。
    一年前,平京城,宋巷,鄭府。
    一場大雪,已經算不清下了幾日,至少有七八天沒見過太陽了,今日的雪落在昨日的雪上,新的壓著舊的,越積越厚,就是不消。
    天色暗沉,屋子裏麵昏昏的,弄得人困意朦朧,注意力實在難以集中,手中的活計都慢下來。
    家家戶戶白日須得要點燈,把屋子照得亮堂堂,才能好好做事,燈油上的開支因此翻了一翻,可正是打油人的好季節,為賺這點子街坊領居的燈油錢,打油的好似不怕凍,挑著擔子,擔著燈油走街串巷叫賣。
    柳姨娘坐在窗下借著屋外的光做針線,一不小心便刺破了手指,白淨的手帕子上立刻多出一點紅豆,疼的柳姨娘咂咂嘴,把手指含進嘴中,隻覺得指尖熱乎乎的,像有鮮血流出來了,皮肉突突地跳著疼。
    “阿娘阿娘!”
    小姑娘手裏抓著小風車跑進來看見柳姨娘喊著手指頭,嗤嗤地笑了,“阿娘都多大了,還啃手指頭,可兒都不會這樣做。”
    柳姨娘不經好笑,把女孩抱起來在身邊坐下,看小女孩姣好的麵龐,越看越愛。
    她端起正在繡的帕子給女孩,“阿娘是因為天太暗了,做針線不小心刺破手指,這才啃手指的。”柳姨娘摸著可兒的頭,語調溫柔。
    “那阿娘何不點燈?”可兒一臉天真地望著柳姨娘,眼裏滿是小女孩的單純。
    柳姨娘對著可兒指一指麵前空空的油燈碗,無奈的笑道,“因為阿娘沒有燈油啦!你看!”
    可兒聰明,立即便會意,“那可兒這就替阿娘打油去!”說畢,便拿著風箏一經去了。
    柳姨娘微笑點頭,看見可兒消失在走廊盡頭,就知道她根本沒去打油,而是玩去了,不由淡淡地歎了一口氣,“這孩子,生的這樣乖巧,卻是男孩心性格”。
    柳姨娘起身將枯了的燈重又添上油點亮,繼續認真做手裏的活計,試圖繡一顆紅豆,遮住那一點血汙。這塊帕子是她繡了想送給鄭老爺的,從起針是便處處留意,現在弄成這樣,柳姨娘覺得十分惋惜,轉念一想,又覺得無妨。
    鄭老爺雖然做官卻一生清貧,不大喜歡鋪張浪費,柳姨娘愛他,更尊重他說過的話,顧平日裏能節省的地方就節省著。
    “隻要認真的繡,把破綻藏起來,老爺一定會喜歡的吧。”柳姨娘心裏默默地想。
    馬老三擔著滿滿兩桶的燈油,數九寒天,卻累的汗流浹背,但想到能有資格三媒六聘地向心愛的姑娘提親,馬老三便覺得這都不算什麽,隻是今日生意不佳,未免有些泄氣。
    單薄的靴子裏進了積雪,冰的馬老三兩隻腳像兩塊大石頭,無法順暢行動,他隻得放下擔子,決定坐在麵前這戶人家門口的石階上歇歇腳。
    不料剛把鞋子脫下來,就迎麵撞見一個那風車的小姑娘,好像是鄭府千金,嚇得馬老三扔掉鞋子連連道歉,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是坐在鄭縣令的門口。
    不等馬老三道歉,女孩就驚喜地叫出聲,“你是打燈油的?”
    馬老三不明就裏,但又不敢多有疑問,隻能結結巴巴答應是。
    “把你的擔子挑上!快隨我來!我家需要你!”女孩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把提起馬老三的鞋子就跑進鄭府大門去了,還示意馬老三快去追她,馬老三悲催地挑起單子,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第一天離開阿七就諸事不順,賣油不成,反蝕了一隻鞋。
    果然,我愛的女孩是我的幸運星,馬老三心中叫苦不迭,想到阿七,苦中又生出三分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