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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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麽回事。”
    “我……”男孩半截露在外麵的大腳趾使勁攪動著鞋子上的破洞,欲語還休。
    馬老三手持竹杖蓄勢待發,被鄭可兒一句三哥哥喊退了回去。
    “三哥哥?你們在幹嘛?”小男孩是個聰明人,瞧見鄭可兒,搖身一晃,晃到可兒身後去,馬老三便不敢再有動作了。
    馬老三支支吾吾半天,編出一個蹩腳理由圓過去,“我看這小子麵善,想是在哪裏見過,想與他敘舊來著。”
    “哈哈哈,我就說嘛,大家一定都喜歡你!”鄭可兒一拍男孩肩膀,下手沒輕沒重的,拍得男孩直咳嗽。
    彼時柳姨娘也端著一大盤蒸糕進來了,馬老三要問男孩的許多話隻得作罷,咽回肚中。
    男孩成了鄭府的熟客,來了便與鄭可兒一處玩鬧,鬧起來便是一整天,鄭可兒因此安分不少,不再成天做一些上房揭瓦的事兒,柳姨娘很是歡喜,她又正好膝下無子,故而對待男孩更加熱情,又是裁剪新衣給他,又是準備玩具吃食,看得馬老三好生膈應。
    眼見這小賊,洗幹淨了臉蛋,衣服也穿戴幹淨,活脫脫一個清秀小生模樣,十分招人待見,一來二去,全府上下丫鬟小廝都對這個他好感倍增,馬老三實在買不下這筆賬,卻又礙於柳姨娘熱情高漲,不便戳破,唯能自己整天憋的難受。
    又是一天晚上,馬老三蹲在自己房間地上做木工,想起這事兒,一榔頭下去,釘子唰地刺破了手指,指尖又燒又疼,獻血直流。
    “哎!”馬老三不經一聲長歎。
    “你要不要包紮一下?”
    “不用。”這人問的語氣一點不誠懇,馬老三沒好氣地回答,答完這句,頓時滿身汗毛倒豎。
    “什麽人!”
    “是我……”暗處走來一個小小身影,輪廓逐漸清晰,叫馬老三咂舌。
    “怎麽又不走正門改走窗?信不信我告訴鄭姥爺揭發你!”
    “這不是來找你嘛……”自知理虧,男孩細聲細氣地說。
    “我呸!找我就不走正門了?”馬老三對著地麵吐口水。
    “三哥哥你別這樣……我是來找你道謝的……”這一下,男孩也學著鄭可兒的樣子叫馬老三“三哥哥”,馬老三頓時理智斷了線,反應不過來,心底的溫柔罐子被打翻了個底朝天。
    夜幕星河,雲時聚時散,月亮深藏在雲層深處,襯得宇宙更加神秘,而人類渺小的如塵埃一般。
    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挨著坐在屋頂一片片的灰色瓦礫上,像是在曬月光。
    “所以,你從小是個棄嬰?”馬老三手裏拿著半截烤白薯,另外半截塞在男孩的嘴裏。
    男孩嚼著東西,說不清楚話,嘟嘟囔囔的,馬老三湊的近勉強聽得清。
    “棄嬰倒談不上,我知道我爸媽應當是很愛我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把我扔了,讓我獨自一人在這破巷子裏吃百家飯長大。”
    “你怎麽知道他們很愛你?”
    “一種感覺,像是父母與孩子之間心靈感應!”男孩說到“心靈感應”四個字的時候,特別加重音量,眉飛色舞,帶著白薯渣滓的唾沫星橫飛。
    “我們的經曆有些相似。”馬老三舉起烤白薯,和男孩手裏的碰在一起,模仿人們喝酒時舉杯慶賀。“那你打算去找他們嗎?”
    “不打算”男孩滿不在乎地揮手,“他們丟棄我一定有他們的原因,找到了又怎麽樣,除了違背他們的初衷,把自己陷入兩難境地,一點用也沒有。”這幾句話看著童言無忌卻像經過深思熟慮,超出年齡的懂事惹得馬老三一陣心疼。
    空氣一陣寧靜,馬老三和男孩都隻是看著星空出神,各有各的心事,誰都不言語。
    “時候不早啦,三哥哥你早些休息吧,本來沒準備和你說這些的,聊著聊著就說多了,總之,謝謝你一次次手下留情,更謝謝你的漂亮風箏!”男孩深吸一口氣,適時地岔開話題,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馬老三聽到這席話,想起多次欲揍男孩不成,反而搞得自己很狼狽,又尷尬又好笑,“以後來找我也記得走正門啊!”馬老三對著空氣大喊。男孩輕功很好,一轉眼就不見了。
    “以後可以叫我莫!”男孩大聲說,這朦朧夜色中隻能聽見他的聲音,早已瞧不見他的影子。
    馬老三一夜睡得並不好,男孩的話激起他許多傷心事,他做了許多個夢,每個夢都是一段遙遠又模糊的記憶,馬老三從夢裏醒來,滿腦袋冷汗,肚子咕咕叫,惦記起和男孩一起吃的烤白薯。
    男孩正在長身體,很能吃東西,所以大半個白薯都給了他,馬老三沒吃上幾口。這沒吃夠的東西總是格外香甜,馬老三想吃得緊,便摸黑起床去廚房,打算看看還有沒有烤白薯。
    看夜色之深,已經醜時過半,東廂房仍燃著燭光,馬老三深歎一口氣。不用想就知道,是鄭老爺還在忙碌,鄭老爺是出了名的好官,心中裝著黎民百姓,整日為家國大事勞碌,深夜不眠已是常態。
    馬老三敬重他,佩服他,以他為榜樣,心想以後有機會,也要做一個像鄭老爺一樣的,以人民為中心的好官。更深露重,燭火輕曳,馬老三從廚房出來,端了一碗粥和幾個白薯,向書房走去。
    他一屆莽夫,政務的事幫不上什麽忙,鄭老爺偶爾倒樂意同他們這些下人講講淺顯易懂的家國道理,但若鄭老爺遇到難題,他們是沒本事替鄭老爺分憂的。每次想到這些,馬老三就委實覺得自己無能,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給老爺送去些宵夜,給他添著些燭火。
    鄭老爺辦公,多是他一人,很是安靜,今天卻能在房間外聽到嘁嘁喳喳的說話聲,言語停頓間你來我往,很有規律,不像衙役在匯報,應當是在與鄭老爺交談。
    馬老三不好進去打攪,便在門口等候,隱隱聽到正在說話的是個女人,聲音有些像柳姨娘。
    “可兒還是老樣子,不認真讀書習作。”
    “平安康健地長大便好,何必要求她那麽多。”鄭老爺輕輕笑著,聽起來並不為鄭可兒不學無術的樣子焦心。
    馬老三心下越發歎服,鄭老爺的胸襟果然非一般人可比,世人皆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而鄭老爺並非那些俗人。
    “倒多虧她最近認識的一個男孩子,總帶到府裏來,改了一改她往日的性子,玩的東西文雅多了。”見鄭老爺態度平和,柳姨娘語氣漸漸軟將下來,不再數落鄭可兒的錯處,隻說些鄭可兒的近況,而後又話鋒一轉,聊起男孩來,“我瞧著那男孩白白淨淨的,很可愛呢,要不老爺收他做個伺候筆墨的小侍從?”
    “夫人今兒看著這個孩子好,明兒又瞧著那個孩子不錯,因為夫人獨到的眼光,府中上下小廝已經收出一支隊伍了。”聽柳姨娘說的津津有味,鄭老爺看得津津有味,不經開口打趣道。
    柳姨娘正在滔滔不絕,眼裏滿是興奮的光芒,鄭老爺這話壞心眼得很,絆住了柳姨娘,柳姨娘便認了真,“你若不要,那我可搶了,我因覺得他合該做你的貼身小廝,才與你講,我倒一直想認他做幹兒子呢!”
    “你的幹兒子也是我的,那我必要親眼見見這小子才罷!看看到底是什麽人物品格,叫我家夫人這樣記掛著。”鄭老爺撫須一笑,看柳姨娘的目光裏能滴出濃濃的情意來。
    天邊泛起魚肚白,馬老三才發現手裏一碗粥早已涼透,自己站在門口聽鄭老爺與柳姨娘的談話,竟不知不覺聽進去,忘了時辰。
    以前吃多了酒,阿七也會煮白粥給他,他也常和阿七夜話。馬老三越發念著阿七了。
    思念是最磨人的東西,不知道阿七現在過得怎麽樣,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愛笑,自己羞於開口承諾過事,她是否懂得,會一直在原地,等他回去。
    阿七的一舉一動像一張網,束住馬老三的思緒,讓馬老三徘徊其中,直到被一連串緊促的敲門聲驅散。
    馬老三仰頭把冷掉的白粥咽下去應門,門外是滿頭大汗,官府尚且未穿戴齊整的小衙役。
    “縣爺,快報縣爺,縣衙出了一樁奇案!”